第二十一章 败者为贼
淮海战役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林彪率领的东北野战军挥师南下,对平津作了大包围,不久天津陷落,傅作义几十万部队龟缩在北平城内,已成瓮中之鳖!督战的宋美龄带着蒋介石的亲笔信来见傅作义。傅作义笑说:“时至今日,一切全晚了……”
——题记
七十三
1949年元月10日,大风雪。
风雪旋卷着,搅得满天白粉。狂风呼啸着,在平展展的华东大地上荡来荡去,无止无休,像百万巨大的妖魔,疯狂肆虐,横冲直撞,蹂躏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物。大地阴森恐怖,完全被冰雪淹没。
就在这天,淮海战场上的杜聿明部队全军覆没。
消息传来,蒋介石气得浑身发抖。完了,他的主力王牌完全覆没。他的将领,杜聿明被俘,黄维被俘,黄伯韬被打死,邱清泉被打死,李弥只身逃脱,下落不明,孙文良化装逃到了武汉。损兵折将达60万人。
官邸会议上,所有的军政大员都鸦雀无声。淮海战役大败,震惊南京。
“你这个该死的杜聿明!”蒋介石咬牙切齿。
“平津怎么样啊!”这时蒋介石还对傅作义寄予一线希望,而这种希望又给接二连三的电报打得粉碎:
“报告总统:毛泽东的声明发表以后,平津地区出现可疑动向,傅作义的几个副官和中共地下党接触频繁……”
“报告总统,毛泽东的声明在老百姓心里反响很大。京沪地区出现骚动,学生罢课,工人罢工……”
蒋介石痛苦极了。因为逼他下台的人渐成气候。
陶希圣、谷正纲等人无论“反共”反得怎么热闹,但实在无法为老蒋解忧。CC的气焰在蒋介石下台前忽地嚣张起来,死硬反共者也赞成老蒋“不能走”,可是美国的态度已逼老蒋不容再拖;而决定美国态度的主要因素是中共在各方面的成就,特别是南京已在解放军掌握之中,朝不保夕。蒋介石五内如焚,渴望傅作义能给他一针兴奋剂,明知渺茫而又热切盼之,明知不可拖而拖之。蒋介石已经无法入睡,且饮食都可有可无了。
傅作义的“兴奋剂”终于在几天以后从北平传来了。
“报告总统!”侍卫长报告道,“据军统局北平站秘密报告:‘平津局势不稳。经查实,傅已两次派人去共区洽谈。据内线密报,傅已打算交出北平……’”
“娘希匹!”蒋介石气得跳脚,“把徐永昌叫来!把郑介民叫来!他们两次飞平,都是吃白米干饭的?”
“报告总统!”徐永昌看了看郑介民道,“我和宜生深谈了好几个小时,他答应说不会中途撤火……”
“你上当了!”
“报告总统!”郑介民看了看徐永昌道,“我的口气很硬,无奈这老家伙……”
“都是饭桶一个!”
蒋介石指着两人的鼻子骂了半天。但骂声又有何用?徐、郑走后,蒋介石只好把夫人宋美龄叫了进来。宋美龄刚从美国扫兴回来还没有顾得上休息呢。
“你立刻去北平!”蒋介石吩咐道,“带着我的亲笔信找一下傅宜生。话要说得好听一点,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好把老家伙说动了心……”
“要知道我还没有休息呢?”宋美龄说。
“我只有你这张可打的牌了,你不去谁去呢?”蒋介石摊开了双手。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愿走一趟,成不成,试试再说吧。”显然宋美龄对局势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信心了。不过作为国民党战犯的她,哪怕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放过的。
七十四
淮海战役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林彪率领的东北野战军挥师南下,对平津作了大包围,不久天津陷落,傅作义几十万部队龟缩在北平城内,已成瓮中之鳖!
傅作义清楚自己的实力,平津地区60万人马中,属于蒋的嫡系部队占了40多万,而自己的部队才20多万。面对着生死之际,他心中的天平倾向了共军。最近蒋介石也派了不少特务对他进行监视,使他十分恼火。
就在这时,宋美龄带着蒋介石的亲笔信飞到了北平,见到了傅作义,并把信件呈上:“宜生吾兄勋鉴:去岁迭奉惠书,弟因故未复,实深抱歉……西安双十二事变,上了共产党的当,第二次国共合作乃平生一大教训。今闻吾兄处境危艰,欲与共产党再次合作。特派夫人前来面陈。请亲自检查面陈之事项。专此敬候,勋安,弟蒋中正。”
但局势到了这步天地,傅作义还能说什么呢?他向夫人问了安,然后向夫人笑了笑说:“请向总统致意,时至今日,一切全晚了……”
“不晚不晚。”宋美龄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总统的意思是,希望总司令能顾全大局。我对华北局势还不像别人所说的那么悲观,危局还是可以扭转的,坚守华北是全局,退守东南是偏安。”
“请向总统致意,”傅作义道,“我半生戎马,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至于个人的荣辱,更不在意。国家大局高于一切。我是炎黄华胄,只要对国家民族有利,对人民有利,个人得失又何足道哉!请向总统致歉……”
话已至此,宋美龄能有什么办法?动之以情也好,晓之以理也罢,生米做成了熟饭,往往无济于事。当天下午,宋美龄只好在天坛临时机场搭机飞回南京去了。
宋美龄满脸戚色地对蒋介石说:“华北形势不好。我怀疑宜生想扭转华北局势是假,暗度陈仓是真。”
“你跟他捅明了没有?”蒋介石急问。
“没有十分确切的证据,仅靠怀疑。捅出来,让他抓住话柄,冲你两句,反倒自己难看。”宋美龄回答道。
身穿长衫的蒋介石,背着双手踱了一会儿方步。又慢慢走近沙发坐下来道:“我已派国防部次长去北平,凡师以上军官我都写了一封亲笔信,要他们秘密监视傅作义的行动。”
“好主意。”宋美龄赞扬一句又道,“傅作义对我们非常提防,我们能否把美太平洋舰队司令白吉尔将军请出来,白与傅个人关系很好,让他去劝傅作义南撤!”
“有心计!”蒋介石憔悴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夫人,时间不等人。今晚你就去见白吉尔将军!”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侍卫官送来了一份报告,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14点协议传到了南京。
夫妻二人相视良久,谁也没有说话。
完了,一切都完了。
蒋介石哭了。
宋美龄也哭了。
失去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正在这个当儿,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驱车来到蒋介石的官邸,求见蒋介石。
蒋介石由于心烦,连连挥手向侍卫官道:“不见!不见!”
“慢着!”宋美龄对转身要走的侍卫官道。
接着又以一个外交家的见识向丈夫进谏:“你是总统,拒绝一国大使求见,我怕是传出来,让人笑话的。”
“我恨透了这个美国佬!战争的失败,外交的失利,他也有一定责任!”蒋介石愤愤不休。
“这些我都知道。他在杜鲁门总统面前,没有说过你的一句好话,把中国战场的情况说成一团漆黑,把责任全推给你。这都是事实。”说到这里,宋美龄又把话锋一转道,“但是,你是总统,怎能和他一个大使一般见识。再说中国战场的接连失利,军内腐败之风的盛行,纪律松弛,人心不合,作为总座,难道你没一点责任和内疚吗?!”
宋美龄一番话像连珠炮似的说得老蒋哑口无言。
“人要有理智,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清醒。古人言,三人行,必有吾师。多听听上下、内外意见,好的不好的,甚至是刺耳的或者是敌意的,有什么不好?”
“那你是说要见了?”蒋介石一脸苦相。
“是,一定要见!”宋美龄话止,向侍卫官示意,“让他进来吧!”
宋美龄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发式,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房,在侍卫官走后片刻,也迎了过去。
“哈,我的大使先生,多日不见,你还是这样风度翩翩。”宋美龄上前打招呼道。
“夫人,你还是这么年轻、有风度!”司徒雷登道。
“仗越打越糟糕,委座心里很烦,这些日子吃饭不香,请你多加原谅。”宋美龄敲着边鼓。
“是啊,我不会多打扰他!”司徒雷登说到这里,又道,“我有话捎给他,可惜我来的不是时候!”
双方宾主落座后,侍卫送来了咖啡。
蒋介石虽然客气一番,但他的脸仍像猪肝一样,并没松弛下来。宋美龄竭力在中间调和着气氛。
“大使先生,请问这次来有何见教?”蒋介石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子。
司徒雷登道:“战场的局势,我不多说了,委座心里比我清楚。作为我们美利坚合众国,也尽了最大的责任,飞机、大炮,还有飞虎队。至少你们军内,恕我直言,兵不像兵,官不像官,腐化堕落,纪律松弛,有令不行,各自为政,委座还缺少些魄力!”
“照你这样说,我得下台喽!”蒋介石脸色大变。
“没错!这不是一个人的看法,包括你们的部属。”司徒雷登语气肯定:“仗已经打到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美龄见丈夫火起,急忙插言道:“我说大使先生,依你们美国政府之见,谁能担当此任?”
“恕我直言,李宗仁将军。舍他莫属!”司徒雷登毫不掩饰。
“李宗仁?”蒋介石吼道,“他算什么东西!他想夺权非一日之事。你们美国人也不是不清楚。仗没打好,我有责任,难道他没责任吗?在这个时候,你们撤帅,我有意见!”
“你有意见也好,没意见也好,我作为美国大使,总不能把官方意见给贪污了吧!”司徒说到这里,站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金丝领带,又道:“另告,今年4月,美国将终止对华援助!”说罢扬长而去。宋美龄将司徒雷登送出屋。
“夫人,留步!”司徒雷登挥挥手。
司徒雷登走了,司徒雷登愤慨地走了。
他发誓再也不登他的门。
宋美龄返回屋内,蒋介石已倒在沙发上。精神上的胜利并没有遏止他心中的痛苦。
“Darling,你不该发这么大的火!”
“真是欺人太甚!”
“有话慢慢说嘛!”
“事到如今,他们不是逼我吗?”
“我看,出于个人利益,事情未必是坏事。”宋美龄把一杯水送到丈夫手里,坐到了丈夫身边。如果说丈夫的脾气是滚滚奔腾的江水,那么宋美龄的温柔和理智则是拦挡这江水的闸门。经过闸门,即便是山洪也会慢慢变成潺潺的山间小溪。
“怎么又成了好事啦?”蒋介石睁大了眼睛。
“你听我说,国内成了这个烂摊子,硬撑着,你能撑出什么结局来?这不是秃子头上趴虱子,明摆着的事嘛!李宗仁出山,能挽救战局,我们也欢迎么,要么让共产党逞强,你就心甘了?再说下野有什么不好!你的第一次下野和第二次下野,并没有给你带来什么不好。相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宋美龄的一席话,说得丈夫连连点头:“说的也是这个理。”
一缕明丽的阳光驱散了蒋介石眼中的云雾。
“那好!就按夫人说的办!”
“我们也该休息一下啦!”宋美龄也由衷地笑了。
七十五
但绝望的蒋介石还不肯离开南京,又安排了余汉谋、方天、朱绍良等人的新职,以图做到“停、谈、走”。1月19日,蒋介石要行政院发表声明:“愿与中共无条件停战,并派代表开始和平商谈”,以“安定”人心。
眼看蒋介石迟迟不肯离开总统宝座,白崇禧、李宗仁心里火冒三丈。他们认为,非蒋下野不足以争取时间,缓和局势,于是他们采取了最后一“招”,将原拟南撤的嫡系部队改道东下,宣传首都空虚,调兵保卫。
蒋介石接电报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他气疯了。除了解放军,蒋介石对桂系等部队根本没有摆在心里,但此时此地桂系来这一手,倒动了他的“脊柱”。
“走吧。”蒋介石一嘴假牙咬得格格作响:“你们有美国人撑腰,眼睛里就没有我了!”蒋介石还想观望一下,但坏消息接二连三,蒋介石感到非走不可了。
1月20日,这是个风雪交加的日子,蒋介石处于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正式决定下台。
1月21日,蒋介石强自振作,定于中午在官邸邀请军政巨头午餐,实际是告别会。
这顿饭吃得众人食而不知其味。与会大员各以不同的心情注意着蒋介石,看他作何表情。只见他双目浮肿,两颧凸出,脸色铁青,嘴角颤抖。先是读了段文告,苟非事先印发,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在最后的午餐上说了些什么。
这最后一次午餐,就这样凄凄凉凉地散了。李宗仁、顾祝同、张治中、孙科、陈立夫、洪兰友等人一齐上前,人人似乎同蒋介石都有所商谈,但人人开不出口来,蒋介石脚下虚弱,踉踉跄跄直往大门走去,连头也不回,以免睹物伤情,触景伤心。代总统李宗仁偏不知趣,问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蒋介石厌恶地惘顾左右而言他地答道:“我这次到奉化扫墓,你多费心了。”说罢上车,绝尘而去,连手也不握、头也不点。
衣复恩驾驶的“美龄号”专机在明故宫机场待命,定于下午4时把蒋介石载离南京。但美龄临时改变主意,对蒋说:“不能在明故宫登机?我怕有人使坏,我们不能不防?”
蒋介石一听道:“夫人言之有理。那我们在哪里登机呢?”
美龄说:“为慎防万一,我看就改在大校场起飞算了。”
蒋介石听了只有点头的份儿。
到得官邸,浙江省主席陈仪奉召前来迎候,劝道:“人,总得看开点,事情既然如此,也不必难过,徒然影响健康。”宋美龄是个心细的女人,嘀咕着临行时有人“为难”的问题,一个劲儿吵着快点走,快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改大校场起飞,不通知李宗仁他们么?”陈仪问道。
蒋介石摇摇头。
“会不会……”
“不必了。”蒋介石厌恶地说,“如果一通知,那些新闻记者讨厌之极!那些文武大员,看了也叫我心烦!”
宋美龄劝道:“今日之下,只有看开点儿。提得起,放得下。大丈夫能屈能伸,方是英雄胸怀。我看有陈主席前来迎接,我们还是在杭州多玩几日,然后再去溪口吧。”
“那好那好。”
蒋介石眼睛瞧着侍卫们搬出最后一批行李,心头似有烈火燃起,嘴上恨恨地说:“我告诉你们,我的暂时引退,并不是说我已放弃总统地位,中国宪法并无关于总统辞职的规定。我把职权交给那个姓李的,是根据宪法第四十九条中‘总统因故不能视事时,由副总统代行其职权’一段的规定!我根据这一条颁发文告,要那个姓李的代行职权!我的引退既不是辞职,也不是长久的退职,我仍继续担任国民党的总统!”说罢喘气。
陈仪心头叹气,不便再说什么。默默地随他出门、上车,再驶向大校场而去。宋美龄的车尾随其后。
那边李宗仁、张治中、顾祝同、孙科、陈立夫、洪兰友等人到得明故宫机场,还不知道蒋介石中途变卦。不料有机降落,下来的乃是程思远和邱昌渭,二人见李在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把白崇禧等人的信件当面递交,李宗仁匆匆拆读道:“目前危机严重,千钧一发,势非确定名位,集中权力,不足以厉行改革,挽回军事颓势,故李副总统此次主持中枢大政,应适用宪法第四十九条上半节之规定,继任总统职位。”
李宗仁大喜,念下去道:“扩大政府代表基础,组织举国一致的内阁。”至此忽闻人声喧嚷,李宗仁暗吃一惊。
左右报告蒋介石临时易地起飞,李宗仁立刻由吃惊而紧张起来,他为了赶不上送行而着急,又气又恼,快马加鞭,飞车向大校场驶去。
当李宗仁一行驱车赶到大校机场时,只见“美龄号”专机已滑到了跑道尽头,昂头升起,掠过上空,一闪而过,蒋介石和宋美龄已经走了。留给李宗仁一行的是机尾上那盏若隐若现的红灯。国民党政府的领袖以事实证明:自己连同他的政府垮了!
机中蒋介石故作镇静。靠在他身边的宋美龄早已是泪人一般。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