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哀兵必败
宋美龄匆匆上道,却碰上雾天,飞机停开。出师不利,宋美龄鼓着一肚子气怏怏而归。蒋介石脸色有如黄梅天,一会儿咧嘴一笑,一会儿又沉下面孔,使劲搓手道:“唉!今天的天气如果放晴,或者说没有风雨,就好了。”
——题记
七十
陈布雷之死,给徐州之战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陈布雷之死,增加了宋美龄的烦恼,她已在考虑出国的事啦。
陈布雷死后不几天,蒋介石即使喝下两杯白兰地也无法入梦了:黄伯韬阵亡的消息传来,淮海大战第一阶段自11月6日至22日16天中,蒋介石18个整师17·8万余人惨遭歼灭,几乎是同一个夜晚17座县城神秘地失去,500余公里长的铁路落入解放军掌握之中。而更甚者,蒋介石还有48个师遭对方分割为南北两半!
这一仗是够惨的。
蒋介石见人不言语,动辄发脾气。他几乎连自己的影子都得戒备,都要责骂,平白无故,坐在沙发里也会蓦然地蹦起,有些神经质,连侍卫也人人自危,担心大祸临头。
下午,蒋介石照例举行了官邸会议,文武大臣一旁侍候,报告当前危机,对明天的事情应该怎样对付,个个束手无策。倒是有几个立委发牢骚触怒了他,蒋介石拍桌打凳,破口大骂:
“直到今日你们还要不满政府,简直毫无人性!这天下是我们打下来的,马上得之,马上失之,你们不想呆下去,可以远走高飞么,没有人强迫你留在这里!”
众人无声。
半晌,蒋介石又骂道:“娘希匹!大家不好好地干,我会变成共党战犯,你们也跑不了!你们以为共产党会让你们活下去吗?!”他把脸一沉:“好的办法就是,不能埋怨,反共到底!”
……
三句话离不开骂娘,整个会在骂娘声中结束。
以酒解愁。会后,蒋介石关门饮酒。
他眼睛血红,抓起白兰地瓶子便倒,仰着脖子干了半杯。
宋美龄在门外见状折回,不拟入室。
蒋介石又喝了半杯。
后来,他就索性不再用杯子了,抓起了瓶子朝天吹起了“喇叭”,咕噜噜一阵,像老牛饮水似的。继而,他走到收音机前,又是共党广播,也不用关机,只往地下一推,一阵乒乒乓乓、乓乓乒乒之后,他自己也倒在沙发上了。
侍卫官们仍不敢入内,宋美龄闻声赶至,见蒋无恙,才放下心来抱怨到:“委座,这又何必呢!”边说边把手一招,要侍卫“打扫战场”,蒋介石刚才“战胜”了对方的广播。
蒋介石声色俱厉道:“你不要管……”
宋美龄按住一肚子火,佯笑道:“你喝醉啦!”接着要他回房去,低声劝道:“别让他们看笑话了。”
蒋介石火儿更大,嗓门又哑又尖:“什么笑话!什么笑话!娘希匹,这是什么局势,还说风凉话!”
宋美龄一听有气,扭头就走道:“人家有要紧事,华盛顿有电报来,你还装疯卖傻撒赖!”
蒋介石一听酒醒了一大半。
宋美龄示意侍卫退出,把门关好,狠狠地说:“电报说内容对我们极为不利。”
“怎么不利法?”
“说美国进步党全国委员会在芝加哥举行第二次会议,通过决议要求停止援助南京政府。”
“不会的!”蒋介石摆了摆手,“我知道不会的。”
“你听我说完!”宋美龄蹬脚道,“别以为不会的不会的!电报说他们的援助是以美国纳税人的金钱支持南京,美国人民不能接受。”
蒋介石道:“对于美国,我断定他非援助我们不可!布立特看过我两次,司徒雷登决定不回美国,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留在这里;巴大维飞东京同麦克阿瑟商量;共和党参议员马伦昨天见我以后又飞回上海,这些事情都说明了不会。”
宋美龄泼他一头冷水道:“你上午还在生气,美国人说你是战场败将,要你下野休息,出国躲避;现在你又满不在乎,凭什么又乐观起来?”
“乐观?”蒋介石指指收音机那个空位置,“我还能乐观?娘希匹,我根据美国人非要我下台不可!我明白他们在东找西找,希望找个人来顶我;李德邻这家伙这几天又抖起来啦!可是我不怕,由他们搞去吧!我就是不下台!我就是不走开!我绝不把兵权交出来!看美国人能吃掉我……”
宋美龄道:“好好,你有办法,你有办法,可是眼下南京危急,非同小可,美国这样做的目的不是釜底抽薪吗,我们应该到美国活动一趟!”
“我,我们到美国?”蒋介石惨笑道,“夫人,你怎么也来一套妇人之言!我们这个时候去美国,脸上还有光彩吗?万一到了美国,他们却想尽方法,软硬齐下,不准我们回来,我又怎么办?你这种说法,——嘿!”
“嘿什么!我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蒋介石厉声说,“在早陈布雷也同我这样说过,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我一听就有气!如果这个主意是旁人出的,”蒋介石大喊,“我就对他不客气!”
宋美龄蹬脚道:“你对我不客气?好!来吧!看你怎样对我不客气!”说罢双手往腰间一叉,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蒋介石一怔、一瞧、一退,一句话也没说,抓住酒瓶斟酒再喝,酒没有了。
七十一
紧随侍卫官之后,秘书捧着大红卷宗在那里欲进又止。宋美龄忙叫:“拿来!”秘书连忙呈上紧急公文,蒋介石也跟着紧张。原来驻美大使馆来电,说美国民主党议员布鲁姆曾向杜鲁门建议邀请蒋介石访美,会商南京善后问题。杜鲁门断定蒋不会赴美,于是希望派一个人去会谈,俾使美方对中国局势有比较鲜明的理解。美国并不打算取消反共政策,但目前既欲在华反共,却又苦于不得其法。
宋美龄说:“看来我是去定了!上个月我曾去过信,希望同美国当局谈谈。”
蒋介石沉思良久,由于疲乏之极,酒性发作,竟在沙发上呼呼入睡。待他醒来,只见宋美龄正在指挥女秘书忙作一团,风风火火地收拾衣服、鞋子、化妆品,弄了一房间。
“你几时走!”
“明天。”
“都准备好了吗?”
“飞机是他们派的,可能赶不及就坐空中霸王去。”宋美龄道,“而且我已经同马歇尔通过一次电话。”
“他怎么说?”
“我告诉他,我的身份可能不大合适,你又离不开。我用什么名义到美国?美国怎样招待我?他说这样好了,一到美国就住他家,算是他的客人。”
“他还说什么?”
“他说我应该利用这一次出国,多走几个地方作演讲旅行,呼吁美国立即在军事上和经济上援助蒋某人,制止共产主义事态在大陆漫延。”
蒋介石道:“那很好,美国人人像他那样热心反共,就好了。我这几天脑子很乱,想不出什么新东西来,不过有人给我建议,说应该把戡乱剿匪说成‘赤匪恐怖’,这样对国际的呼吁效力更大些,美援也会滚滚而来,你以为怎样?”
宋美龄一心一意飞美国,漫无经心地应道:“这些事情我已不报什么大的希望,你也得考虑考虑我们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什么事情?”蒋介石一怔。
“比如财产转移问题,”宋美龄低声道。
蒋介石闻言凄然道:“我是党国第一人,局面再坏,也不能谈这个问题?没有党国就没有了我。”
宋美龄见一只只箱子相继装好,洗了个脸道:“你还有什么要同马歇尔他们说的?”
“我没什么说的。”蒋介石颓然道,“你前几天对美国广播作的紧急呼吁,说局势危急,希望他们积极援助,我要说的也不过这几句话。”
宋美龄凄然道:“上帝保佑!你说实话,南京守住守不住?能守多久?我们的问题同任何人不一样的是,”她失声而泣,“既失国,又失家啊!”
蒋介石默不作声。
宋美龄抽咽一阵,擤擤鼻涕道:“以我们名下的财产来说,别说供给我们在美国大吃大喝一辈子,连下辈子也够了。可是我们怎么好意思在那边住下去?当初我们结婚,他们就是希望你能在中国……”
蒋介石截断她的话道:“你别说了,我比你更急,我恨不得一死了之!他们对我的期望,我怎么不记得?无奈部下都是脓包,眼看共产党就打过来了,我恨啊!恨啊!……”边说边捶胸顿足道:“你告诉马歇尔,告诉所有支持我们的朋友,说中国问题还不至于绝望,至少是现在。要他们拿出办法来!投入战斗……”
“我们的事,”蒋介石继续说,“由老孔和子文去处理好了,还用那些化名,财物存在美国银行,将来怎么用法,将来再说。”
“令俊又回上海去了,”宋美龄提到她心爱的孔二小姐,“她这次从香港来,买飞机票用了个假名,叫做陈振,她很快又得回香港。”
“这个,”蒋介石叹道,“你得跟他们说一声,千万不要过分招摇,飞来飞去地给我惹麻烦。”
“她已经用了假名!”宋美龄说。
“不管真名假名。”蒋介石愤然道,“孔二小姐谁不认识?英文《大陆报》在上海深更半夜敲敲打打地拆机器,难道人家不晓得?我是说就因为他们是你我亲戚,在这个时候跑得快,走得急,在一般人印象里,会有什么影响?”
宋美龄默然良久,抹泪道:“这个时候,我们的亲戚也倒大霉了啊!”
七十二
第二天,宋美龄匆匆上道,却碰上雾天,飞机停开。出师不利,宋美龄鼓着一肚子气怏怏而归。蒋介石脸色有如黄梅天,一会儿咧嘴一笑,一会儿又沉下面孔,使劲搓手道:“唉!今天的天气如果放晴,或者说没有风雨,就好了。”
“好什么!”宋美龄说:“都是些脓包,能见度差,飞机性能也差,”她跺脚,“他们本来说再调一机,可以试一试,无奈太原空投,徐州空投的飞机已不够用了,害得我只好白跑一趟!”她当着孙科叫道:“什么空军,丢炸弹连人都丢了下去,不是太丢人显眼了吗?唔!”
孙科诧问道:“怎么丢炸弹人也丢了下去呢?那不是千古奇闻吗?”
宋美龄因为当天不能飞往美国,一肚子气道:“我也不相信,问他们,他们说确有其事。运输机当轰炸机用,一到目的地上空,投弹手便打开舱门,双手推炸弹落地。有几次投弹手接近舱门,给风一刮,失去重心,自己也变成了肉弹。”
“脓包脓包!”蒋介石连喊,“给我丢脸!”
“后来有了改善。”宋美龄道:“空军部在机舱里增加绳索,到达目的地上空时,把人绑起,然后背对舱门,用双脚往后蹬着,直到炸弹落下为止,人就不至于一起下去了。”
……
孙科起身告辞。
“你看,”宋美龄指指孙科的背影道,“他出来组织内阁,成吗?”
蒋介石反问道:“谁也找不到,不请他出马,你看谁合适,你说吧!”
宋美龄撞了一鼻子灰,恨恨道:“我像你那样有办法,这一次也不必到美国去了!你以为我是玩儿去吗?”
蒋介石这鼻子灰撞得更痛,正要发作,一想不可,三思以后,只得向侍卫要酒,准备睡觉,看看明天的局势有何发展。
“我送不了你啦,”蒋介石第二天一早颓然说,“上午有个紧急军事会议,你知道。”
“万一,”宋美龄穿戴完毕,大小婢仆全部退出,关上房门道,“万一美国还要观望,徐州也有问题的话……”
蒋介石捶胸道:“告诉美国朋友,我姓蒋的还有好多地方。只要美国的国策反共,就少不了支持我蒋介石!你如果还要建议同共匪谈判,”他顿道,“你不想想,要我把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宋美龄默然,以复杂的感情瞅了他一眼,一低头便开门外出,直赴机场。
这次宋美龄秘密访美,安排后事,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当她秘密归来,徐蚌会战(即淮海战役)已以共产党胜利、国民党失败而告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