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氏三姊妹全传
1.2.12 第十一章 救夫抗日
第十一章 救夫抗日

西安兵变,举国震惊。蒋介石生死攸关,国家命运生死攸关,街头谣言四起,南京,一座瘫痪的城!危急方显英雄本色。宋美龄力挽狂澜,三闯议会室,一边与何应钦斗法,制止轰炸西安的图谋,一边在剑拔弩张的时刻,临危不惧地出现在西安的街头……

——题记

三十五

1936年12月4日。

偌大的洛阳机场。蒋介石在结束“洛阳五十祝寿”后起飞到西安。到机场送行的有党政要员,还有一直陪伴他的夫人宋美龄。

这天,刚降过一场大雪,北风一刮,新扫过的机场上结着厚厚的冰凌。机场周围的树木缀满银花,建筑物像琼楼玉宇似地闪着耀眼的银辉。宋美龄身披藕荷色的大氅,内有鸭绒马夹,敞领中衬着乳白色美国绸纱巾,别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胸针。乌黑发亮的长长的卷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隆起的高髻,与众不同,别有风韵。这几天她身体不适,脸色不大好,伴有低烧。本来陪同团里没有她,她执意要陪丈夫到西安,蒋介石不允,让她回南京看病,因此她也变成了送行者。

蒋介石此行西安的目的,是要同负责指挥西安国民党军队的军官,其中包括已故军阀张作霖的儿子进行商议。蒋介石认为,西安的地理位置,在战略上有利于对共产党的根据地发动最后一次围剿。他想让少帅张学良的军队担任主攻。

宋美龄和其他官员一一与蒋介石握手告别,目送着丈夫登机,然后飞机启动、滑翔、升空,一直消失在云天之外……

就在蒋介石离开洛阳的两小时后,宋美龄也带着自己的侍从室官员、端纳顾问及陈布雷等一大批人,乘机离开了洛阳,抵达南京,尔后到达上海。

一周后,宋美龄在上海得到消息,蒋介石因不抗日,在西安被部下所扣,生死不明。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宋美龄始料不及,大为吃惊。政府内,有人哭有人笑,一种暗隐的反蒋势力突然抬头,各种矛盾交织一起。再加上街头谣言四起。南京,一座瘫痪的城!

三十六

西安消息传来的当天。

中央委员齐集何应钦官邸,决定召集中央临时常委会。

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孙科道:“不要紧,不要紧,还有冯副委员长在这里,当应负起责任。”

何应钦瞅一眼冯玉祥摇头道:“这个事关重大,应当仔细商量再说。我看我们应该派飞机去炸西安,这才是上策!”正说着,忽地宋美龄呼天喊地大哭大叫着,闯了进来。

原来宋美龄在洛阳送走蒋介石后,回到南京,有人劝她不如到上海看病,南京条件不如上海,那里有洋大夫。她刚在上海住院不几天,今天突然听到丈夫被绑架于西安的消息,当下就昏了过去。

“夫人,您醒醒!”侍卫人员好一阵呼唤,宋美龄才苏醒过来。

“南京情况怎么样?”宋美龄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问。的确,南京政府中有些人使她不放心,尤其是军政部长何应钦。

“南京政府中很乱,以何应钦为首一部分人坚决主张派飞机轰炸西安,以冯玉祥为首的一部分将领持反对意见。两派斗争得不可开交!”侍卫官把刚了解到的近情汇报给宋美龄。

“快安排车辆,我要回南京!”宋美龄毫不犹豫,马上收拾行装出院。她要回南京制止何应钦“剿逆”和轰炸西安。心想这样一整,等于火上加油,不是提早要结束老蒋的命么?

何应钦为何主张“剿逆”、轰炸西安?这里有个历史原因,宋美龄也最清楚。原来蒋介石最大的政治资本是黄埔系。所以他第一位重视的势力是军事,这是他的独立王国。而一般所说的黄埔系,又可分为黄埔教官和学生两大部分。具有战略眼光的蒋介石把着眼点偏重于学生的扶植,寄希望于他们,使他们逐步取得实权。而何应钦是黄埔教官,他不但是教官,而且是教官中德高望重者。此人是黄埔军校的教育长,其地位仅次于蒋介石。第一次东征时任学生队军团长,之后一帆风顺,从第一军副军长、军长、东路军总指挥、浙江省主席、第一路军总指挥,成为蒋介石手下第一员大将。当宁汉合作蒋介石下野时,何应钦也是促成蒋下野的人之一。当时很多人顾虑到蒋下台后,其嫡系部队无法统率,会出乱子,何应钦则表示有把握,对蒋的态度由拥蒋而变为挤蒋,使蒋不得不怏怏下野。蒋介石对何应钦这口恶气不用提了。于是民国十七年春蒋介石重返政坛执政时,第一刀便砍掉了第一路军总指挥部,成立第一集团军。蒋自兼第一集团军总司令,下设三个纵队。何应钦则被削去军权,调任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谋长”。谁不知这是个有职无权的空架子?以后何应钦历任训练总监、军政部长,始终没有掌握军权。这条冷板凳一直坐了多年,西安事变爆发,他脑袋里的算盘打得震天价响:如果因他积极主张讨伐而把蒋救了出来,那他是“救蒋第一功”;如果因讨伐使蒋葬身于西安古城,他又是“继蒋第一人”。总而言之,“讨伐”、“轰炸”是桩好买卖,于是他积极行动起来。同时,他这个行动又得到日本方面的支持和合作。于是他便匆忙召集这个紧急会议,以便实现他不可告人的野心。会上,他提出轰炸西安的主张,不料却遭到了冯玉祥的极力反对。

会场中顿时乱哄哄起来,七嘴八舌,剑拔弩张。

冯玉祥态度坚决,义正辞严。何应钦终于不能不让步,说空军只炸西安城外,不得在城内投弹。再者他决定把自己“讨伐军总司令”的头衔分给旁人,任命刘峙为“讨逆军东路军总司令”、顾祝同为“讨逆军西路军总司令”。总数20个师,星夜开到河南、陕西边境待命。同时派出飞机前往轰炸。何应钦正准备下令总攻命令时,宋美龄气急败坏地来了。

宋美龄先是哭了一阵,想用眼泪先换取大家的同情。继而便止住泪说:“何总司令,”她铁板着面孔问道,“一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现在我是来问你,你这样做是何用意?你假使发动战争,你能善得其后么?你能救出委员长的命么?我现在老实告诉你,你这样做简直是想谋杀他!”

“此话怎讲?”何应钦一听,脸色大变。

宋美龄干脆指手画脚站着讲:“幸亏是你在领导这批饭桶,要是旁人,我一定当他是异党分子看待!何总司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委员长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哼!到时候兵荒马乱,连你也跑不了!”

何应钦一个劲儿地搓手,赔笑道:“那照夫人的意思,应该,应该……”

“应该停止军事行动!”宋美龄斩钉截铁,“你非给我停止讨伐不可!你非给我用尽一切办法把他救出来不可!你非要把他活着救出不可!你非要立刻去做不可!”

夫人一连说出四个不可。

“夫人,”何应钦作为难状,同时也撇开自己的责任,“这是会上通过的,不是一两个人的意思。”

“Damn!”宋美龄连英语骂人也急了出来,“要不,你就要重新召开会议,我也出席!”她弦外有音:“免得让你为难。”

“不不不,”何应钦一脸堆笑,“夫人不必劳驾,救出领袖,才是我们大家的责任。”他试探道:“已经有20个师出发了!”

“200个师也得调回来!”宋美龄冷冷地说道,“何总司令,你以为武力讨伐真有把握吗?你未免太乐观了!好多外国朋友告诉我,为这件事一旦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西北方面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广东、广西、云南、湖南、四川、山东、河北、察哈尔、山西、绥远、宁夏的各地军事政治负责人,都会乘机而动,并且可以确定,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花气力帮助你发动战争,甚至有几个人,也许他们全会走到张、杨的方面去!”

“这个,”何应钦讪讪答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曾研究过,戴笠那边可以派人前往各地设法收买……”

“收买?”宋美龄冷笑道,“别做梦了!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想在这次冲突中扩充势力,谁给你收买?”

“是的,夫人。”何应钦不由得软了下来,“那么,照夫人的意思,现在我们应该先做些什么?”

“派人到西安去!”

“这怎么可以?”何应钦假装吃惊:“那不太危险了么?而且西安附近已经开始轰炸。”

“我说我要你停止一切战争措施!”宋美龄拍拍桌子:“我明天便派端纳到洛阳,转赴西安。子文也快回来,他们也会去,我也要亲自去!”

“夫人,”何应钦劝道,“夫人不必去了,冯玉祥愿意代替委员长做人质,就让他去一趟好了。”

“不!谁也代替不了我,我要亲自去!”宋美龄说一不二。

“实在太危险,你的安全……”何应钦还没讲完,宋美龄道,“告辞了!”说完,望了何一眼,匆匆穿上皮大衣,戴上白手套,抓起皮手袋扭头就走。会议至此不欢而散。

三十七

何应钦把宋美龄的话转告日本密使,但把自己如何委屈一点略去不提。那个密使听说宋美龄如此这般,皱皱眉道:“何将军,你要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看不能错过!”……

何应钦经过日本密使的再次唆使,不由得心痒难熬,欲干不能,欲罢不甘。他送走日本密使后偷偷地给前方将领发几道命令:进攻!

前方20万部队是否已经把西安围得水泄不通,何应钦不得而知。谁知当夜他还没睡下的时候,宋美龄气呼呼地又找上门来。

“何总司令,你怎么又下令进攻了?你真的存心要谋杀他么?”

何应钦正好一肚子气没处撒,见她三番五次责问,也拉下脸发起火来。他把桌上文件一推,跳起脚来道:“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你不要再搅乎了!”

宋美龄吃了一惊,一时倒没有了主意。退后一步,冷笑道:“好!我搅乎,咱们走着瞧!”她眉头一抬:“我实话告诉你吧,老蒋并没有给共产党杀死!张学良刚还给我一个电报,欢迎端纳到西安去!怎么样?他没有死,何先生失望么?嘿!”说罢一扭头就走。只听见“得得得”的皮鞋声,何应钦怔住了!立刻,何应钦一个箭步抢出去,正好赶上宋美龄钻进汽车。何应钦强颜欢笑,挥挥手道:“夫人,不送了,领袖很安全,这是个好消息。”话犹未完,车子绝尘而驰。

宋美龄回到官邸,端纳已在门前等候。宋美龄进了屋,把皮手套一摔,自有侍卫上前帮她脱下大衣。只见她并不往沙发里躺,却走到写字台边,提起“三A”美式钢笔急三火四地写了一封信。然后挨着端纳坐下,问道:“这是我给他的信,你以为把这封信放在身上不会有危险吧?”端纳点点头:“绝对不会。我是张学良在东北时候的顾问,私人关系不错。不过请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写的?”

宋美龄点点头,念道:“……汉卿等要求抗日,而我夫予以当面拒绝,确属不该,现在果然闹出事来,希望能圆满解决,端纳先生到后,请与他多多面谈,他还是有真知灼见的,我及子文等不日也将离京飞秦,但应以端纳先生此行结果如何而定。至于南京,南京是戏中有戏。……”

“嗯嗯。”端纳点头道:“写得很好,对于我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事实上你已经说了不少话,相信委员长一定会同我长谈的。”端纳伸出手同美龄握着:“我明天一早就走。从西安这两天的情形看来,委员长的安全无大问题,夫人不必听信谣言。”

宋美龄道:“这个我倒很放心,如果他们已经杀死了他,绝对不会要你这个外国人去的,这个我明白。我现在不过是担心飞机乱炸误事,担心军队开进去出事!我一直有这个顾虑,顾虑他的生命倒不是结束在红军或者张、杨的手下,而是结束在——”她一顿,“你明白!”

“是的,夫人。”端纳吻着她的额角,“我明白,你放心!只要我一去,这事情就好办。我早已看清楚了,红军根本没有参加这次事变,问题远较南京的谣言简单,我去了!”

宋美龄点点头,伸出手去。端纳又吻着她的手背:“我去了,这是一件微妙的差使。”他像位基督教徒一样,指指自己的心口:“这是对我而言。”

宋美龄笑了。她在长窗边扶着绒窗帘目送端纳钻进汽车,却见陈布雷拢着双手,缩着脖子在长廊里匆匆而来,直奔客厅。

“陈先生,”倒是宋美龄先开口,“看你面色不好,不舒服么?”陈布雷几次三番忍着眼泪,欠身答道:“夫人,您好!我是不舒服,接连几天没睡着,失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呵!”宋美龄以为他有什么重大消息发布,见他这样说,也透了口气。接着往沙发上一坐:“陈先生在吃药么?”陈布雷连忙答道:“正在服用胚胎素,托福托福,这胚胎素效果不错。”他连忙问道:“夫人,西安有什么消息没有?”

宋美龄反问道:“西安情形还好,我倒是想听到你的什么消息?这几天的谣言,简直是……”

陈布雷一拳擂到沙发上,愤愤地说道:“夫人啊,真是一言难尽!中政会应该是最高权力机关,可是代秘书长恰好不在南京,一切会务等等,我不得不以副秘书长的身份处理。可是,唉啊,中政会正副主席都不在这里,要不要开会?怎么开法?都得取决于五位院长,可是这五位院长往往甲是乙否,莫知所从!戴院长神经失常,不可理喻;屈院长、于院长闲云野鹤,从不问事;只剩下戴、孙两位院长,可是这两位院长意见往往不能一致,有一次几乎动武……”

宋美龄叹气道,“这真难为了你,那你这几天做了些什么呢?”

“我,”陈布雷揉揉心口,“我发动了报纸上的舆论,运用某方面的力量,写了几篇文章。此外,我又同立夫、果夫、养甫联名劝诫张学良;同时,代黄埔同志发出警告电文。”陈布雷说到这里有点头昏,顿时目瞪口呆。

宋美龄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侍卫官,陈先生有病,快送他回去!”

陈布雷苦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宋美龄感到不耐烦,便下逐客令道:“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就请陈先生回去休息吧!”

“不必不必,”陈布雷极力使自己镇静,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夫人,那布雷告辞了。现在我只有一句话奉告,这两天张季鸾来找过我两次。他的消息不少,主要是说有人主张讨伐,这回事有利有弊,但以委员长的安全为第一,望夫人镇静应付。此时此地,布雷实在无法做主。”说着说着,陈布雷的泪水夺眶而出:“夫人,布雷蒙介公垂青,万死不辞;无奈局势如此,使我悲伤!根据各方面的消息,张、杨和共党反而深明大义,这事情对外实在说不出口。”

“陈先生,”宋美龄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说何应钦别有阴谋?”

“夫人也知道了?”陈布雷大惊,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道。

宋美龄冷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明白了!而且我已经请端纳先生带着我的亲笔信明天一早飞奔洛阳,前往西安察看风声,何应钦的阴谋不会兑现,大家可以放心!”

“夫人!”陈布雷惊喜交加,涕泪纵横,“夫人真是了不起!布雷追随介公这么多年,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可以说了如指掌;但这一次何敬之从中作梗,却使我毫无办法!”他边说边掏出一包安眠药片:“夫人,皇天在上,此心耿耿!如果介公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切都谈不上了,我也预备吞服这一大包安眠药片追随介公。如今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又有了希望,布雷又有重生之感了!”说罢把安眠药片往痰盂中一掷,长揖而别:“夫人,布雷告辞,今晚毋需安眠药片,托福可以睡一大觉。明天当振作精神指导宣传部工作,夫人如有见教,请随时指示。”说完喜滋滋地走了。

三十八

且说宋美龄正为丈夫担心,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在这个关键时刻,万万料不到几乎绝了交的二姐宋庆龄却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12月13日,庆龄用电话通知孙科,叫他准备飞机,她愿意偕何香凝一同飞往西安,劝说张学良和杨虎城以大局为重,释放蒋介石。庆龄的这个举动,给濒于破裂的姊妹之情带来了转机,美龄听后大为感动。

宋美龄得知这个消息,立即给居住在广州的二姐拍了封加急电报,表示内心的谢意。庆龄接到电报,也回电让小妹不必着急,尽管放心。

再说端纳带着宋美龄的旨令,到达洛阳之后,便急电西安,告诉张学良,他即将专机飞陕。张学良也立刻回他一电,表示欢迎。

12月14日下午,端纳安全抵达西安时。西安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可怕,到处是锣鼓喧天,张学良在机场迎接了他。

二人短谈一阵,便引见了蒋介石。

“报告委员长,副司令和端纳顾问见您来了!”孙铭九支起门帘,端纳跨进门槛,直趋蒋介石,两人使劲握手。张学良便立在一旁,寒暄之后,端纳连忙掏出钢笔拟了个电报,交给张学良道:“请你马上派人发个是电报给夫人,希望今晚能到达南京。”

“你这是……”蒋介石问道,“何必这么着急,我们还没有开始说话。”

端纳叹口气道:“唉!委员长,真是说来话长。我这个电报是打给夫人的,我是受夫人的委托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已经同委员长见过面了。’至于以后的电报,当然我们商量后再发。”蒋介石听了一怔,问道:“难道他们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端纳尴尬地答道:“总而言之,南京谣言满天飞,把西安说得一团糟,简直没法儿提!”端纳从皮包里掏出宋美龄的亲笔信,道:“委员长,夫人在南京一切安好,您别惦念,这是她给您的信。”蒋介石一把夺过,忙不迭拆开,读到那句“南京是戏中有戏”时,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当着端纳这位澳大利亚人咧嘴笑出声来。

“委员长,”端纳劝道,“现在一切都上了正轨,不愉快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了。我先来的前天,就是12日那天的情况……”端纳把南京政府,尤其是何应钦如何主张讨伐轰炸西安的事说了一遍:“我同夫人的看法一样,这不是闹着玩的,但反对也没效。倒是和你有矛盾的冯玉祥说了句公正话,大声疾呼地反对动刀动枪。可是他手上没有权,也不能解决问题。谣言满天飞,没有人愿意来西安;愿意来的人又不让来,于是我这个外国人决定冒一次险。”端纳长叹:“其中经过一言难尽。我是昨天13日到达洛阳的,又接到张副司令的欢迎电报,今天便来到了。在洛阳时,我跟空军说过,如果你们一定轰炸西安,那么除了蒋委员长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端纳,而且夫人、宋子文和孔祥熙他们说不定这两天也要来,我说你们炸吧!空军们说,那怎么能炸西安?不过这是讨逆总司令何应钦的命令……”

蒋介石双目直瞪,眼睛里要冒出火来:“他们竟敢这样胡闹!”

“是啊!”端纳说,“自从前天出事以后,南京就用尽方法使西安与南京之间的交通断绝,尽力设法不使全国民众获得这里的真相,譬如说,在夫人接到我刚才发出的电报之前,他们还以为委员长已经死亡了!”

蒋介石突地俯身书桌,半晌叹道:“汉卿只不过是想对我说话,有什么不可尽言的,没必要把我扣留起来才和我说话,真是胡闹得岂有此理!”张学良把这几句话译为英语告诉端纳,端纳微笑道:“依我的看法,这几天是您最舒服的日子了,您不也是常常把人扣起来才对他们说话么?”张闻言发笑,不愿意立即翻译给蒋听,端纳也尽管在笑。于是蒋追问:“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什么?”

张学良只得说:“我不能把他的话译给委员长听,您将来回到南京再问他吧!”

“回南京?”蒋介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话当真?”

“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也就是两个字:‘抗日!’说可以下令抗日,明天我就派飞机送您回南京!”

“你懂,”蒋介石也气愤愤地指着张学良大声说道,“你懂什么?你太信任共产党了,你说知道我同共产党的血海深仇,今天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说不定共产党今晚就对我下手!”

张学良听蒋这么说,忽地仰天大笑,声震屋宇。笑得蒋介石同端纳莫明其妙,以为大事不好,定有突变,张学良突地收敛笑容,严肃地说道:“报告委员长,共产党已到西安来了!”

蒋介石身子一抖。

“而且,我已经同他们见面了!”

蒋介石整个身子瘫软在太师椅上。

“而且,我们已经同中国共产党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周恩来、中国共产党东部红军参谋长叶剑英、中国共产党西北区苏维埃政府主席秦博古三位代表,在今天上午发表过宣言了!”

蒋介石眼睛紧闭,靠在椅背上直喘粗气。

“我们的确谈过委员长的安全问题!”

“你们怎么说?”端纳立即发问。蒋介石惨白的脸上泛着汗,合上的眼皮再睁开,呼吸更急促,喉间犹如装了个风箱。

“报告委员长!”张学良说道,“我说出来,您一定又不相信的。”他一字一顿:“中国共产党对于西安事变的政策,是要争取一切可能的力量转移到抗日战场,只要你答应抗日,就给你一个自赎的机会!”

“啊!上帝!”端纳像放下千斤重担似的轻松,“我这一次西安之行,成绩太美满了!”他奔过去执着蒋介石的双手:“委员长,我给你道贺,毋须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南京去了!”

“我同共产党有血海深仇,鬼才信他们会放我。”蒋介石摇摇头。

三十九

腊月的南京,寒风逼人。

混乱不在于西安,而在于南京。如果说西安一切都有秩序的话,南京则乱了方寸。政委会上,气氛异常紧张,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两派势力互不相让。

国防部长何应钦在会见日本大使时保证,对西安的讨伐将按计划进行。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孔祥熙的表现使人感到,在任何特定时刻都不能过分信赖他。他在向全国广播透露轰炸西安计划的讲话中赤裸裸地说:“虽然我们都渴望解救委员长……但是我们的态度是,不能允许一个人的个人安全妨碍……这个不寻常的事态竟然发生在西安真是令人痛心。”

宋子文表示他要亲临西安,何应钦气急败坏,他愤怒地命令宋子文不要插手这件事!

“要知道,我是个不担任公职的平民,不是军人!”宋子文冷静地回答他。

宋美龄,作为第一夫人,大将风度,平息了这场激烈的争论。她答应如果何应钦不再干涉,她就不同子文一道去西安。

子文没有拖延,先于美龄登上了一架租来的飞机。

蒋介石在床上抬头看见子文走进他的卧室,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子文把宋美龄的信交给他。信上说:“如果三天之后,子文还没有返回南京,我就到西安来和你生死与共……”委员长心软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才知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涌了出来。

子文使了个眼色,示意少帅和端纳回避一下。

他们的单独交谈延续了半小时之久。

除了其他事情之外,蒋介石对子文说,绑架他的人在看了抄查到他的日记后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因为日记上面表明,他的最终目的是保卫中国抵抗日本。然后他重复了端纳的警告:最严重的威胁不是来自叛军而是来自亲日派。

那天晚上,子文同少帅一起来到蒋的住房,进行政治上的激烈讨价还价。他们一致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必须趁子文在这里期间办成要办的事,否则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太迟了。

子文也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经他和夫人调解,南京各集团达成了休战三天的协议。但是他们只给予三天期限。至于子文的皮包里还有别的什么向他的妹夫施加压力的计划,那从来没有泄露出来。但是,他仅花24小时,而不是三天就说服了蒋勉强同意“叛军”提出的最重要的几项要求,简单归纳起来:一是改组国民政府;二是建立抗日统一战线;三是停止内战。蒋介石坚持必须首先释放他,然后协议才能生效。

不管子文是否参与了使委员长陷入这场危机的阴谋,他肯定曾经鼓励少帅“采取一点措施”。其结果正是他在1933年被蒋打了一记耳光以来的三年里一直谋求的。但是,时钟仍在滴滴答地走着,在委员长脱身之前还有一个复杂的问题有待解决。子文和端纳迅速返回南京。他们又昼夜兼程陪着第一夫人带着秘密警察头子戴笠飞回西安。

蒋介石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对着镜子整理一阵,如果真的是“她”来了,她是十分注重礼节,不允许蒋介石有衰老颓唐表现的。而子文、端纳走时,也曾说过,必要时她会出现在西安古城。

蒋介石伸长脖子望着,长短针快在“6”字上垂直的时候,门前汽车声震天价响,一连串“敬礼”的口令声中,张学良一马当先,大步进来。后面一个全身黑色一步一扭的女人紧跟着,宋美龄真的来了。

宋美龄、端纳、蒋鼎文、张学良、宋子文等一个个跟着进来。只见宋美龄走到他面前,略一端详,便回过头来笑道:“他气色还好,他的安全千真万确。伤在哪里,给我瞧!”

蒋介石淡淡地答道:“还好,回去再找医生吧。”

“哦,”宋美龄皱眉道,“没有医生替你看伤吗?”

张学良连忙接嘴:“有的,大夫每天替委员长换药、开方。”

“那就好。”宋美龄一脸笑,“我知道你们不会亏待他的。”边说边要大家坐下,东指西点,犹如一个主妇。蒋介石低声问道:“你来干什么?这里很危险,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危险?”宋美龄耸耸肩膀摊摊手,“你不是更危险吗?可是并没有少掉一条胳膊。”室内一片低沉的笑声,她再扭过头去问道:“我这次来,你们没想到吧?”

蒋介石微笑道:“我早知道了。”

“哦,”宋美龄一怔,“何敬之来过电报?”

蒋介石摇摇头:“今天早上做早祷,在耶利米书第三十一章中说得明白,耶和华将由一位妇人之手显示奇迹。”

在座人等一齐发出赞叹之声:“委座可真了不起,有先见之明。”宋美龄瞅一眼宋子文道:“瞧,人家说他道行不深,今天你可亲耳听见的,他已经悟到了。”

这时,宋美龄把一个小东西放在他的手里。这东西很小,他握在手里。蒋做出摸脸的姿势,把手举到嘴边,然后把脸转向客人,向他们露牙而笑。这是他11天前没戴假牙出逃以来的第一次微笑,细心的美龄带来了他备用的假牙。

扯过一阵,张学良告辞。

蒋家夫妇同宋子文三人坐定,这才言归正传。先由宋美龄把南京情形说了一遍,结尾道:“我今天在洛阳耽搁一阵,已经命令空军千万不能轰炸西安,他们答应了。陆军方面,真的听从何敬之的没有几个,他们发动不了攻势。问题是夜长梦多,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西安,回到南京,不让姓何的再有搞鬼的机会。学良他们不是要求抗日么,就要真真诚诚地答应他们,总之为了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时间。”

“那正式代表不来了?”蒋介石有点失望,沉吟一会,“不过你同子文两个也足以代表政府了。对日抗战我口头上已经答应,明天他们也一定召集会议,你们在会议中算是见证人好了。旁的我看也不至于有问题。”

“只要抗日,他们真的会放人?”宋美龄问。

蒋介石点点头。

“南京三番五次传说你已经死了。”

蒋介石苦笑。

蒋介石透口气道:“子文,据你看,明天我们答应了这些,还有没有问题?”

“我想不会有。”子文满有信心。

“好,”蒋介石以拳击桌,“那我们首先讨论一下,如果他们有条件,我们该答应到什么程度?”

……

第二天(12月23日)早晨,委员长同宋子文、端纳、美龄、戴笠,和少帅围坐在一张桌边,蒋夫人的厨师为他们泡茶。那一天,以及第二天、第三天的好多时间里,除了他们参加谈判外,军阀和军阀代表不断地来来往往。最令人担忧的是当地的铁腕人物杨虎城和支持过这次绑架行动的邻近地区的指挥官们。圣诞节前夕,少帅向美龄报告说:“杨和他的部下不愿释放委员长。他们说,由于子文和夫人对我不错,我的头能保住,可是他们的头保得住吗?他们现在怪我不该把他们拉进这件事。他们还说,由于我们的条件没有一条得到明确的接受,因此如果他们现在释放委员长,他们的处境就会更糟。”

后来,杨虎城也被周恩来说服了。这是一场交易。戴笠同意释放某些政治犯,并且发电报下达了指示。对杨和他的军官们的人身安全做出了口头保证。委员长原则上接受了所有8项要求,不过他拒绝采取书面形式,坚持仅仅当着他夫人和姻兄的面做出口头保证。他实际上是说,一旦对这两个人许下诺言,他绝对不会背信弃义。但是,聪明的子文是知道的,蒋介石是很少履行诺言的。

情形是这样的微妙。

微妙的问题犹如西北高原的风沙和雪花,在寒彻的太空中没头没脑地撒将下来。蒋介石甚至记不清怎样在热烈的掌声中退回房里休息,宋美龄又向他唠叨了些什么。他只觉得头昏脑胀,胸部发闷。

来拜访他的客人都因为蒋介石突告不适而悄悄退回,只剩下宋美龄陪着他。宋美龄受不了炭火盆发出的热力,嘟囔道:“又在想什么?还不设法早点回去。这里没有水汀,又不见抽水马桶,烦死人了!”

蒋介石无可奈何地透口气道:“今天,我已经把支票开出去了,我想他们会接受。看样子,我们回到南京,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急什么?”

“你当然不急咯!”宋美龄把手提式打字机往桌上一放:“可是你不知道,外面的空气好微妙。谣言我当然可以不信,但有一点顾虑可不能不使人着急。有人说:万一弄不好,共产党会把你搬到延安去。如果真是这样,现在我也在这里,不是又赔夫人又折兵么?”

蒋介石皱眉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情,原来是彼。那怎么可能呢?共产党真要把我搬到延安,用不着等到今天,他们早就可以动手。”

“如果为安全担心,我也不会来了。”宋美龄嘀嘀嗒嗒开始打字:“问题是到这里以后,不知怎的心里总有点嘀咕。”

蒋介石见她打字,便问:“你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为了……”宋美龄咽了口香糖,“大使馆要了解西安的情况,外国通讯社也早已问我要一点东西,我在准备稿子。”

“你打算说些什么呢?”

“我?”宋美龄双手按在桌上,“还不是要大大地替你宣传一番。说张、杨如何如何恭敬,共产党如何如何服从,你的训话又如何如何诚恳,答应的条件又是如何如何动听……”

“慢着,”蒋介石暗吃一惊,“有两点你千万不能提。”

“哪两点?”

“我答应的条件千万不能提,我们同共产党来往不能提,你懂么?”

宋美龄一怔,随即皱眉道:“懂,懂,不过有几个问题可不能不回答他们。”

“什么问题?”

“比如说,他们问,共产党曾经提出条件,要南京拿几千万元把你赎出来,钱付过了没有之类等。”

蒋介石不再追问,瞧她嘀嘀嗒嗒打了几行字,心里真佩服这个贤内助,便低声说:“我的大令,现在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同你商量。张学良这小子胆大包天,把我弄成这个样子,这口气实在憋不住。如果他把我杀了,那当然什么都不用提了,但现在我还活着,而且马上就要回到南京去,问题就来了,我的、你的、我们大家的面子给他掷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有办法叫他跟你回南京。”宋美龄满有把握。

“什么办法?”

“无可奉告。届时你就看我的啦!”宋美龄嫣然一笑。在蒋介石的眼里,如今的夫人在政治上成熟得多了!

“好,我们一言为定。”

四十

两党谈判在激烈地进行着,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周恩来同志亲自会见了蒋介石。少帅把周恩来介绍给蒋夫人宋美龄时,他表现得温文尔雅。

周恩来同志在24日和25日同蒋介石会晤了两个小时,主要是周谈话。由于他们曾经在黄埔军校共过事,周对蒋以“校长”相称。蒋介石后来提到这次会见时说,周是他认识的“最通情达理的共产党人”。他还在另一个场所深情地感谢周恩来,他说“你帮了我的忙”。他提到周为释放他向铁腕人物杨虎城说情,并且说服杨应当接受子文提供的钱而流亡国外。周恩来以这种办法出力拯救了蒋介石的生命。显然,周恩来是以中国共产党政策为前提,即要想建立抗日统一战线,必须尽可能多吸收国民党右派参加,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只能争取蒋参加进来。

周恩来对国情了如指掌,也给蒋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说他有一次对她说,在抗日时期,在国家生存攸关的这个时期,“除了委员长没有人能够领导这个国家”。周一向是一位灵活的布尔什维克,他当时还说:“我们不是说委员长不抵抗侵略,我们是说他抵抗得还不够坚决,或者说行动不够快。”蒋夫人回答说,将来的一切内部问题必须以政治手段而不是用武力解决。她对他说:“我们都是中国人。”

谈判是真理与谬论的对峙。

谈判犹如旋风在激烈地进行着。桌上桌下,白天黑夜,战友亲属间……直到25日中午,宋子文与杨虎城、张学良与宋美龄间,大体上已把蒋介石所答应的条件反复商量、斟酌完毕。宋家兄妹在代表们面前无非是斩钉截铁,极力保证只要回到南京,一定可以使蒋介石实践诺言。对方倒很坦白,说并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侍候蒋介石已非一日,对他的诺言不敢轻信。即使张、杨能够信任蒋介石的信用,但东北军和西北军中的高级官长们,都在表示怀疑,他们甚至向张、杨二人血泪陈辞,说如果不是存心出卖他们这些弟兄,就应该同宋子文等谈个明白,然后放人。

宋美龄终于在西安过了半天的圣诞节,虽然没有盛大的宴会、众多的外宾,但上帝对他们宋家也不能说不宽厚了。

蒋介石听说谈判结束,心中倒反而嘀咕起来。他不是怕西北方面不让他成行,而是怕南京方面有如张学良那天晚上告诉他的:“随时随地想在要他的命。”

蒋介石看看表,低声问宋子文道:“你问问他们看,这个时候起飞,有无危险?他们有无保证?”

宋子文皱眉道:“人家向我们要保证,吵了这么几天,好不容易解决了;现在你向他们要保证,好,万一出个差头,再拖上几日,拖出个变化来,你说合算么?”

“这个,”蒋介石想了想,“唔,这个……”

正沉吟间,张学良来请道:

“报告委员长,今天下午,咱们要走了,代表团们为了欢送,已经备下酒席,请委座、夫人、宋先生赏光。”

“走?”蒋介石一怔,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也去?”

“对,我和你们一起回南京。我和夫人已经说好了,说我有诚意,就要一块去南京。”张学良道。

“关于酒席,你就说我身体不好,谢了吧。”蒋介石推辞道,“下午就要走,我……”

“是啊。”宋美龄噘着嘴说,“我恨不得马上就上飞机,昨天晚上的南京你说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不。”宋子文反对道,“我们应该参加,这是最后一个宴会,不去不好。”

四十一

下午3时许,沉寂多日的西安机场如今又欢腾起来。机场四周都挤满了黑压压的欢送人群,军乐吹打起来,煞是热闹;共同抗日的标语,横空悬挂起来,口号声伴着军乐在机场回鸣……

蒋介石面如灰色,皮袍、大氅、呢帽、手套、毡鞋,穿的很多,右手捏住了宋子文的大衣,左手抓住了宋美龄的手臂,三人走进候机室,恨不得立刻钻进飞机,破空而去。蒋介石急得什么似的,低声对宋美龄道:“这事情也怪!汉卿怎的不露面?他去不去南京是另外一回事,可别受了部下要挟,不把我们送回,那才糟哩!”

“是啊!”宋美龄也是这么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话间,只见少帅张学良正领着一大堆人匆匆赶来,大步跨进候机室里。一见宋子文便爽朗地笑道:“杨虎城先生一清早便在飞机场警戒,特地拜见委座并送别。”

宋子文忙不迭地摆手道:“请请。”

蒋介石早已听得明白,微微点头,算是答理。杨虎城背后跟着东北军、西北军高级官长,分两行站着,一个个身高马大,全副戎装,短剑长靴,煞是威风,尤其是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蒋介石,蒋介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摸索着起立,哈着腰杆,呲牙咧嘴道:“这个,这个,你们辛苦了。”

杨虎城代表大家致词,“委员长回京之后,更比我们辛苦,为民族,为国家,一切请多珍重。”

听到“民族国家”,蒋介石心头一慌,心想这话儿又来了。宋美龄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张、杨等人以为是给蒋介石大概定了一个精彩的训词,不料却变成了宋美龄演说词:

蒋先生绝对不会忘记,答应你们准备抗日;陕甘宁青新五省交给张学良、杨虎城两位负责;东北军与十七路军每月500薪饷,按月由中央发给;停止剿共,红军改编、简编问题由张学良负责;所有参加西安事变之人员一概不究。同时答应红军代表团,日本如果侵入华北,必须抗战。划陕甘18县、宁夏3县,共21县为边区自治政府,由中央管辖。中央承认红军改编成三军;中央逐月供给军政费国币68万元;如与日本开战,中央每月供给枪弹800万粒。以上各条在手续上须经行政院通过,并宣布全国。

蒋介石跟着对众将领说:“你们这一次的事情,嗯,是做得很冒失,幸好觉悟尚早。一切主张既经考虑接受,过去的也就不必再说了。今后只当它没有这件事算了,大家安心训练部队就是。”

众将领闻言都感到蒋介石变了,沉默间,杨虎城说道:“时候不早了,请委座、夫人、宋先生上机吧。”他扶着蒋介石诚挚地低声说道:“委座请放心,这里一切都很安全,要不然不会让几千个人进入机场欢送您。”

无论杨虎城如何解释,红军代表团、东北军代表团、西北军代表团诸人如何热烈地同蒋介石握手送行以及两三千欢送人等的呼喊,蒋介石都听不清,看不明了。他只希望立刻踏进飞机、立刻起飞,离开这个使他深恶痛绝的地方——西安。

蒋介石匆匆忙忙走上飞机,他不复记忆如何坐上为他特设的沙发。欢送者挥舞着围巾、帽子与手套,这使他眼花;欢送者高呼“欢送蒋委员长返京抗日!”这声音却变成毒蛇似的在咬啮着他。蒋介石瘫软在沙发里,思潮起伏。

飞机迎着朔风行进在西北高原上,掠过崇高的秦岭,之后迎来了嵯峨的华山,紧接着伏牛山脉在望;渭水尽头地面出现了巨蟒似的陇海铁路。这些山川河流,乃至阳光云雾,不但引不起蒋介石的开阔之感,相反地使他感到不安。他默看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夫人宋美龄一眼,宋美龄正在打开耳机听音乐。难得的第一夫人,是她平息了南京政府的内乱;是她挽救了自己的第一生命!……

飞机在云层里穿行。宋美龄突然大声喊:“我们不耽误回南京过新年哩!”

蒋介石哈哈笑了:“过新年,我送你件最好的礼物!”

“什么礼物?”

“届时您就知道了。礼物代表着我对夫人的敬仰!”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委员长的幸存被他的崇拜者说成是一个巨大的胜利,把世间的一切好话都说尽了。卢斯适时宣布:委员长与蒋夫人是1937年的杰出人物。他把他们的照片印在1938年第1期《时代》杂志封面上,作为“新闻人物伉俪”。宋美龄当时成了更引人注目的国际名人。据美国外交官约翰·佩顿·戴维斯说,中国的这位第一夫人在西安表现出“具有一种要是在前一个时代就会把她推上皇位的气质”。称她是力挽狂澜的中国第一夫人!

若干年后,蒋介石在私下会晤他的嫡系官员时透露,在那次谈虎色变的西安事变中,夫人给了他一条命。他和她没白做夫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