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国共桥
在普通的河流上修桥,是方便行人的善行;在国共两党之间架桥,则是利在民族的千秋功业。
——题记
●鲁迅突然造访,交来一道难题。庆龄莞尔一笑,周恩来陕北喟叹
严冬虽未退尽,但温暖而湿润的大洋季风已阵阵吹来。上海莫里哀路庆龄的寓所里,花园中的香樟、玉兰抗过了冬天的风雪,已是绿叶如盖,生机勃勃。
一辆急匆匆的黄包车戛然停在寓所门前,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黑色棉布长袍、头发竖直、留上唇胡的矮老头,他迅速向街道两侧张望了一下,毅然摁响了门铃。
“啊!鲁迅先生,近来可好?”在二楼客厅里,庆龄兴奋地迎出来握手让坐,鲁迅却只凝重地说了声“夫人好”,就盯住对面墙上孙中山当年亲手绘制的全国铁路规划图,不再说话。直等保姆上了茶退出去,鲁迅才踱到窗前又朝花园和围墙上凝视一番,然后才落座开口:“陕北方面我目前没有联系渠道,不知夫人可有?”庆龄明亮的眸子里含着善意的微笑,却没有任何语言、眼神或者体态做出肯定否定的回答。
“是这样,”鲁迅呷了一口茶慢慢说,“北平学联负责人姚依林转来一封林枫同志的信,托我转交陕北。”鲁迅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的,自冯雪峰走后,我和中共中央再没有联系渠道,至于上海地下党方面,我和他们……”鲁迅神情沉重,似有难言之隐。
庆龄心里清楚,上海地下党由于执行“左”倾宗派主义路线,排斥鲁迅,他们之间的关系很紧张,鲁迅也不愿与他们接触。况且,即使鲁迅找到他们,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办不了,因为庆龄知道,上海地下党和中央目前也没有联系上。
这时的时间是1936年初,红一方面军和党中央历尽千难万险,结束长征到达陕北还不久,许多地方党组织由于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残酷镇压和疯狂破坏,以及中央处于长征途中,相互中断了联系。鲁迅要转交的这封信就是在北平的中共北方局上报党中央的一份请示报告。北方局在领导1935年“一二·九”和“一二·一六”运动后,急需向中央报告情况,并请示今后华北地区救亡运动开展的意见。由于国统区的党组织都处于秘密状态,横向之间几乎没有联系,所以他们想到了对国民党反动派横眉冷对,对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大众“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先生。过去鲁迅曾多次为身处险境的共产党员向中央转交信件,他们相信这一次鲁迅先生也一定能把信转达到。
谁知,这一次鲁迅却没有直接与党中央联系的渠道了。但是,鲁迅先生不会辜负北方局的信任与厚望,他想到了孙夫人宋庆龄。虽然他们都不是共产党员,但他们都了解对方的立场和为人,心灵是相通的。
鲁迅不愧是有眼力的,庆龄的确与中共中央有着自己的联系通道。这通道极其秘密又极其可靠。
当庆龄明白了鲁迅要她代转的信件的重要性之后,立即做出了明确的回答:“我一定不负先生之托!”鲁迅站起来,向庆龄深深鞠了一躬:“我代表北平的同志们谢谢夫人了!”庆龄也急忙站起来,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先生之礼庆龄不敢当!为国家光明的未来尽力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应尽的义务。”鲁迅踱到墙上的地图前,以手抚着陕北方位深情地说:“在他们身上,寄托着中国与人类的希望!我多么想……”
鲁迅回坐到沙发上,掏出一包普通的香烟,以庄重的神情凝视着庆龄:“夫人,请抽烟!”庆龄接过来,端详了一下,轻轻放到茶几上,会意地一笑:“先生既来作客,还是抽我的吧!”说着递过一支摩尔女士香烟。鲁迅满意地点点头:“夫人,今作不速之客,还请见谅!不当再叨扰了,就此告辞!”
庆龄送客到门口,与鲁迅握手:“先生放心!”
鲁迅说:“夫人留步,请多保重!”
当天晚上,在路易·艾黎养子黎雪的物理实验室里,德国姑娘威特玛的纤纤玉指握起了一个黑色的圆手柄,随着她滴滴答答有节奏地按下弹起,束束电波射向太空。
黎明时分,陕北周恩来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译电员带着早春的寒气冲了进来,激动的声音略带颤音:“周副主席,北方局联系上了!这是他们的报告。”周恩来的两道剑眉向上一扬,迅速接过电报在灯下看了起来。之后,他久久地注视着报头,披衣走出屋外,望着露出鱼肚白的东方天际,不由赞叹:与党同心人,国家之瑰宝!
“国之瑰宝”,周恩来后来用这句话题赠宋庆龄。
●特务躲在霓虹灯的阴影里四处窥望;庆祝红军长征胜利的酒会在外国人公寓里热烈进行
1935年深秋,庆龄通过自己的电台获得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中央红军胜利完成长征,党中央奠基陕北,扎下了中国革命的大本营。这宣告了蒋介石一年来对红军的围追堵截彻底失败,预示着中国革命将从此走出低谷,在中华大地上掀起新的狂澜。反动派的报纸上一再刊登什么毛泽东、朱德被击毙的消息,而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军安营大西北的消息他们却讳莫如深,严加封锁。庆龄为党中央和红军的胜利激动不已,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她既不能高声欢呼,又不便公开发表谈话,她激动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无法平静,又无法宣泄,脸上的红晕久久不能退去。
夜深人静之后,庆龄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她一反平日的文静端庄,一手提着一瓶白兰地,一手提着一瓶香槟酒,来到国际友人艾黎家里,大声招呼艾黎、黎雪等:“来!我们今天共饮一杯!”
艾黎惊奇地问:“夫人,今天有什么喜事,这般高兴?”
庆龄故作神秘地一笑:“中国的革命将出现重大转机,曙光已露,希望正炽,这不是大喜事么?”
“噢,夫人指的是……”
“现在,红军已胜利完成长征,到达陕北。独夫民贼蒋介石已无奈其何,日本帝国亡我之心必不能得逞,中山先生所希望的中华之振兴必将由此而实现。我高兴啊!你们以为如何?”
“OK!”艾黎、黎雪等一齐欢呼。
“嘘……”庆龄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眼睛瞟瞟窗外,示意大家小心蒋介石的特务。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挠挠头皮,还是忍不住相互握手欢笑。
“好!喝酒!”艾黎把酒杯高高举起,激动得像个小孩子。
“为红军长征的胜利!”
“为中国革命新高潮的即将到来!”
“干杯!”
“干!”
静静的秋夜里,距陕北千里之遥的上海租界里,几个国家的友人为红军长征的胜利举行着一场规模不大却热热闹闹的庆功宴。当然,红军胜利的消息是蒋介石根本封锁不住的,它将通过外国记者的笔,很快传向全世界。
在中共北方局都与中央联系不上的情况下,为什么庆龄能够始终和党中央保持着畅通的联系?这就要向前追述一段历史。列宁在领导俄国革命的早期,就十分关注中国的政局。中国发生推翻满清皇帝的辛亥革命后,列宁连续撰写了多篇文章,评述孙中山和他领导的这场革命,列宁热情洋溢地写道:“孙中山纲领的每一行都渗透了战斗的、真诚的民主主义……他直接提出群众生活状况及群众斗争问题,热烈地同情被剥削劳动者,相信他们是正义的和有力量的。”
同样,孙中山也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他也同样考虑着一些世界性的问题。列宁领导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孙中山在广州给列宁拍去一封祝贺的电报。电报说:“俄国革命和中国革命目标相同,愿中俄两党团结,共同斗争。”当时的英、法、美、日等帝国主义国家对苏联的新生政权十分仇视,不但不承认苏维埃,还支持苏联国内的一系列叛乱。所以列宁接到中国人这样的电报,非常高兴。在双方努力下,列宁和孙中山建立起了一条秘密的联络通道,经常有函电往来,宋庆龄当然直接参与了这些联络活动。后来列宁派人来中国帮助建立共产党组织,他的代表魏金斯基还在上海拜会了孙中山和宋庆龄。在孙中山制定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后,宋庆龄一直坚定地贯彻执行。即使在孙中山去世后,她同苏联和中共方面也始终保持着这种联系。宋庆龄同党中央的联系渠道,一是直接会面,而更多的则是通过电台联系,这样更适合当时的斗争环境。
通过这条秘密通道,庆龄一直对党中央和红军的行动了解得非常清楚。她不仅知道红军长征胜利的消息,而且十分了解党的政策的重大变化。以前由于王明极“左”路线在党内占统治地位,不仅使红军和白区党的工作遭受了极大损失,并且对同党合作的党外人士,也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引起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党内和军队的领导地位后,中国革命事业出现了根本性的转机。红军的长征由最初的被动转为主动,终于冲破蒋介石几十万军队的围追堵截,胜利到达大西北,安下了革命的大本营。在中央到达陕北后的瓦窑堡会议上,党根据日本帝国主义加紧侵略,企图灭亡中国的险恶形势,决定建立统一战线,共同抗日。在党内会议上,还清算了王明路线的宗派主义和关门主义,对一直和党同心同德共同奋斗的党外人士的功绩,给予充分肯定,尊重他们,信任他们,从而也奠定了党和宋庆龄亲密合作的基础。庆龄从此对党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的主张,积极贯彻。不久,她就迈出了为国共第二次合作铺路搭桥的重要一步。
●宋子文受蒋介石之托求助二姐,收养毛泽东爱子的“王牧师”被庆龄选中担当特使
1936年1月,一个牧师打扮的男子来到莫里哀路庆龄的寓所。
来人号称“王牧师”,其实他不姓王,而是赫赫有名的董健吾。当年,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的队伍上井冈山,夫人杨开慧惨遭湖南反动军阀何键杀害,毛泽东两位爱子毛岸英、毛岸青到处流浪,后来就是被董健吾收留下来的。此时他正在上海从事中共秘密工作。董健吾是接到宋庆龄的邀请前来的。
董健吾一身牧师打扮,堂而皇之来到庆龄家里。庆龄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噢,上帝的使者!欢迎你!”董健吾也拿腔作调:“啊,仁慈的夫人!不知你要向上帝传递什么消息?本牧师愿为您效力!”庆龄呵呵一笑:“一个杀人魔王自觉作恶太多,要向上帝忏悔,不知你能不能传达到这个消息?”董健吾眼睛一亮:“果有此事叫我碰上,是本牧师的造化,本牧师敢不竭尽全力?”庆龄斜眼看住董健吾:“天堂路远,关山重重,不知牧师可否吃得辛苦?”董健吾从庆龄的神态中发觉已不完全是笑话,心里疑惑起来:“噢?真有其事?”稍一停顿,他坚定地说:“纵是赴汤蹈火,只要夫人一句话,决无推辞!”庆龄严肃起来:“那好,正有一件要事,请你到陕北辛苦一趟。”
董健吾请庆龄进一步说明详情。
原来,日本侵略者步步推进,其侵吞中国的狼子野心已暴露无遗,它不仅威胁到中华民族的生存,也威胁到蒋介石的统治。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也不得不考虑进行抗日准备。但是共产党问题始终让他感到头疼。军事“围剿”失败,共产党已胜利完成长征,到达大西北,驻扎在陕甘宁外围的东北军西北军根本不愿同共产党作战,“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已无法推行下去。蒋介石冥思苦想,武力消灭共产党既然不行,能不能换个办法,用政治手段解决?共产党已经表明了愿意共同合作抗日的态度,时机适宜,条件具备。但是,当他决定同共产党谈判时,才发觉当年携手合作的两个党如今确实距离太远了。10年来对共产党围剿追杀,两党之间早已断绝了一切联系,现在甚至身边连一个能与共产党联系上的人也没有了。蒋介石不得不派出几路人马去找共产党,其中一路就是宋子文。宋子文自己也没办法和共产党联系,只好求助二姐庆龄。庆龄虽对蒋介石背叛孙中山的种种倒行逆施深恶痛绝,早已宣布同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中央断绝关系,但她想到国难当头,如果老蒋真能与共产党合作,共同抗日,挽救民族危亡,也算是顺应历史潮流,而且符合共产党中央提出的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精神,是国家的幸事,民族的幸事,因此同意了自己出面,替蒋介石传递这个消息。况且又是大弟弟子文相求,庆龄对子文当初投靠蒋介石也很不满,但子文毕竟是亲弟弟,而且在武汉政府时合作共事,是姐弟中比较亲近的一个,他的忙应该帮。
董健吾听明原委,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蒋介石终于认识到共产党是消灭不了的,只好谈判求和,这既对整个国家的前途有利,也对党取得合法地位进一步发展壮大有利;担心的是宋庆龄同志的安全,庆龄现在为蒋介石帮忙,老蒋自然无话可说,但如果一旦谈判不成,或日后国共合作破裂,蒋介石以及他手下的那些喽干将,还不因此而给宋庆龄同志加上“通共”的罪名,威胁她的声誉和安全?
庆龄微微一笑,这些问题她早已想过。第一,1935年党的《八一宣言》和年底党的瓦窑堡会议的精神她是非常理解并坚决支持的,这件事看起来是为蒋介石传递消息,实际上却是在为国共合作搭桥,不论个人冒多大风险也在所不惜;第二,她做这件事并不是公开站在共产党一方,而是站在国共两党之外的第三者立场上,为国共两党的和解谈判进行斡旋,反动派难以找到攻击她的口实;第三,这一切都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为的是防止日本间谍和蒋介石身边亲日派的破坏,同时也可以避免其他不必要的干扰。庆龄请董健吾尽管放心,不必为自己担忧。
庆龄要求董健吾到陕北直接找党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等传递这个消息,请党就新的形势及时做出安排。董健吾的公开身份是牧师,没有暴露过身份,不易引人注意。他收养过毛泽东的儿子,也算和毛泽东有私人交情,是此行比较理想的人选。
听完宋庆龄交待的任务,董健吾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出发,去执行这项光荣而重大的使命。庆龄请他回家作些安排,明天再来取东西上路。
●“王专员”仰望八百里冰封山路无计可施。张学良派飞机直送肤施。毛泽东、周恩来回赠苏维埃银币
第二天一大早,董健吾再访庆龄。按照头天的布置,“王牧师”已是西装革履,俨然一个政府官员。
一位中共上海地下党的代表张子华早已等在庆龄家里。庆龄给他们相互作了介绍。
庆龄指着董健吾说:“从现在开始,这位是南京政府财政部委员、西北经济专员。”
“噢——王专员驾临西北,遍地生辉,我们西北军政各界欢迎王专员,还望王专员多多关照哟!”庆龄开起了董健吾的玩笑。
董健吾把肚子一挺,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好说好说!嗯,只要你们……给本专员吃好喝好玩好,啊,财政部一定金票多多的给……”
“举起手来!好一个王专员!胆敢在这里蒙蔽国军,我看你八成是给共产党送信的吧?”张子华恶作剧似的用手顶住了董健吾的腰眼。
“哎,夫人!我可胆子小,万一有人真地盘查起来怎么办?”董健吾有些着急。
“嗯,你看这是什么?”庆龄把一张花花绿绿的硬纸递到董健吾手上。
董健吾急忙接过来细瞧:“啊!财政部长孔祥熙亲手签署的委任状。好,在蒋介石的地盘上,这可是个硬邦邦的通行证。夫人想得真周到!”
董健吾把委任状朝上一举,返身对住张子华:“仔细瞧瞧,这是本专员的委任状,你要再来这一套,哼,莫怪本专员不客气!”
“是是是,兄弟有眼不识金镶玉,您王专员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兄弟一般见识啊。王专员请了——”张子华扮出一副前倨后恭的洋相来。
三个人一齐哈哈大笑。
庆龄又指着张子华说:“从现在起,你就是王专员的贴身随员和仆人,要照顾好王专员的饮食起居,更重要的是——王专员的文书包裹一件不能丢。”
“夫人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张子华的语气既恭敬又坚定。
庆龄用炯炯有神的眼光盯住二人:“从现在起,你们都要进入角色,记牢自己和对方的身份,有人的时候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免得那些不知情的小特务纠缠和日本间谍破坏。”
董健吾、张子华同时严肃地点点头。
庆龄这才拿出一包东西,神色极其庄重:“这是给党中央的要件和你们沿途的路费。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要件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要千方百计面交毛泽东、周恩来。这件事情关系国家前途命运,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董健吾、张子华表示,宁可牺牲性命,决不辜负夫人厚望。
二人出门直奔火车站。董健吾一副国民党大员派头,张子华寸步不离左右,一路倒也顺利。
却说要去陕北,从上海过来,西安是必经之地。而此时张学良的东北军奉蒋介石之命,已对陕北根据地构成包围封锁之势,不通过张学良他们很难顺利前去。张学良从董的介绍信中了解到蒋介石与共产党谈判的事情,这倒使张学良萌生了个念头:蒋介石和共产党谈判,还要我在这里和共产党打仗,他装好人我作罪人,真正是岂有此理!他老蒋能找共产党谈,我为什么不能找共产党谈?日本鬼子占我东北,明明是蒋介石不许抵抗,可现在我有口难辩,倒像是我失了国土,弄得我现在无颜见家乡父老,无颜对全国人民。共产党高举抗日义旗,深得人心,甚合我意。我要与共产党联合,共赴国难,卫我中华。打定主意,竟也自去找共产党联系。后来在周恩来安排下,包围陕甘宁的东北军、西北军与共产党红军互派代表,往来密切。在共产党抗日救国主张影响下,遂有了张学良、杨虎城联手发动西安事变、逼蒋抗日之举。这是后话。
董健吾到了西安,正值严冬季节,此去陕北,八百里山路,朔风怒号,冰天雪地,任你什么“委员”、“专员”,老天爷统是不认。董健吾无法可想,在西安逗留了40多天。后来还是张学良派了架飞机,才把二人送到肤施,即今天的延安,再由骑兵护送到瓦窑堡。
1936年2月底,董健吾到了瓦窑堡,满指望马上见到毛泽东、周恩来,好把庆龄托付的要件呈上。谁知毛泽东、周恩来为准备抗战,已率领部分红军渡过黄河,到了山西的石楼驻扎。在瓦窑堡中央总部的博古等人接待了董健吾。他们用电报把庆龄要件的内容汇报给毛泽东、周恩来。
中共中央经研究决定,同意与南京政府接触谈判,但目的是建立一个统一战线的中央政府和一支抗日的联合军队,具体事宜再进一步讨论,由中共派出代表直接到南京面谈。周恩来还建议,与蒋介石和张学良的谈判要分头进行。正是由于周恩来的这一策略,在蒋介石坚持内战、拒绝全国人民抗日要求的情况下,才有了西安事变的发生。
董健吾在瓦窑堡等到第十天,毛泽东、周恩来的回信到了。函件除对庆龄致谢外,他们特别赠送了宋庆龄一套极其珍贵的礼物——在江西时中华苏维埃政府铸造的有镰刀、斧头的银币3枚以及整零布币全一套。毛泽东、周恩来请董健吾把这些礼物面交庆龄,由她做主分赠其他人或由她保存。因为这套货币是庆龄长期献身的中国革命事业的实物象征,他们希望庆龄见到这些东西能够高兴,能够留作永久的纪念。同时这套珍贵的货币也是一个证据,证明董健吾确实到了陕北,完成了庆龄交待的任务。
庆龄安排的董健吾陕北之行,完全达到了目的,在国民党与共产党高层领导之间架起了对话的桥梁,沟通了双方愿意谈判合作的意向,同时也激发了张学良要与共产党单独联系的意念,以致有了国共十年分裂内战后一系列石破天惊、出人意外重大事件的发生,像张学良、杨虎城骊山捉蒋、蒋介石被迫接受抗日救国的八项主张,共产党从抗日救国大局出发,主动取消中华苏维埃全国政权的称号,被蒋介石追杀了10年的工农红军不计前嫌,自愿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军帽上的红星换成青天白日大帽徽,等等。正是有了这些大事变,才有了中华民族自1840年以来反抗异族侵略的第一次伟大胜利。推动第二次国共合作,是宋庆龄为中华民族立下的伟大功勋之一。
●一批带血的山西纸币秘密运抵上海。庆龄智激子文。章乃器把一万元中央币电汇西安中共代表处……
1936年3月,庆龄在上海家中热烈欢迎董健吾胜利归来。董健吾转达了毛泽东、周恩来对宋庆龄的敬意和谢意,还转达了毛泽东对宋子文的致意。
庆龄仔细欣赏了中华全国苏维埃政府的银币和布币,她抚摸着毛泽东、周恩来赠送的珍贵纪念晶,热泪盈盈。党的信任和温暖使她决心为党的事业、为抗日统一战线的建立做出更多的贡献。
子文非常感谢二姐能在他完成蒋介石交待的任务上提供如此巨大的帮助,使他在蒋介石面前大长脸面。他动情地说:“二姐,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送你一件你最喜欢的东西吧,送什么呢——”庆龄嗔怪地说:“你呀!这是关系国家前途的大事,你送什么能谢我?况且我这样做不是在帮你,更不是在帮蒋介石,而是在帮助我们的国家,在帮助我们自己。你如果真有心感谢我,惟有——”
“怎样?怎样?二姐你快说呀!”子文急不可待地问。
“你先看这个。”庆龄郑重地拿出了毛泽东的书信。
子文打开捧在手里,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来:“十年分袂,国事全非,救亡图存,惟有复归于联合战线。”
“二姐,毛泽东这话句句在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毛泽东礼贤下士,如此看重子文,我……”
“好了,大弟,你如能在促进国共合作方面多做些实际工作,就对得起毛先生,也就强如任何礼物谢二姐了。”
“二姐,你这是说——”子文有些疑惑地望着庆龄。
“噢?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孙先生的三大政策,你难道忘记了?”庆龄有些愠怒的表情。
“啊,二姐,子文不敢!先总理的教诲时时在我耳边。我一定照二姐说的做,为实践总理所倡之主义不遗余力!”
“这就好,子文。可不要像有些人口上念着总理遗嘱,做起事来就反其道而行之。”庆龄口气和缓下来,却带出了弦外之音。
“二姐,子文这次一定照你说的办!”
“好。过几天说不定真有这方面的事要你出力啊。”
“二姐吩咐,我保证竭尽全力!”
不久,陕北来人,把一个大包裹秘密带给了庆龄。
原来,中共与东北军达成了秘密停战协议,张学良与中共商定,在西安建立中共常驻联络处,以便随时协调行动。中共代表处的活动不能没有经费。但当时党的经费十分困难,只好把红军进入山西作战时,缴获的阎锡山的一批山西地方纸币运来上海,请庆龄设法兑换成蒋管区通用的中央币,以便使用。
庆龄请国际朋友路易·艾黎出面办理,以免引起国民党特务的怀疑。
但是这批纸币乃作战缴获之物,因此有些纸币上面带有血污,有的上面还有弹孔,如果公开兑换,极易招来麻烦。
庆龄拨通了子文的电话,请他到家里来一趟。
“二姐,这几年你可是很少先找我,这回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子文风风火火地赶来,进门就嚷。
“哎哟,大弟,你来得好快哪!”庆龄笑吟吟地迎着子文。
“二姐发旨,岂敢怠慢?”
“小乖嘴!先赏你杯咖啡。”
“二姐,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我来得快,也得走得快,那边还有急事呢。”
“要急你就先走,这事以后再说,这事有点难办呢!”
“二姐,你就看我能不能办,不用说什么难不难。”子文办事实在,讲究效率。
“也好,咱们姐弟说话不必拐弯,我有一批山西地方纸币,想换成中央币。”
“哎呀,二姐,我当是什么大事,别说是山西纸币要兑换,就是巴西、中非、乌拉圭的钱也没什么难的,要不,我这四大银行董事长不白当了?”子文大咧咧地笑着。
“嗯,这倒有点不同。这钱,是那边打仗缴获的钱,上面有血迹、弹孔什么的,容易惹出麻烦的。”
“噢,这种事就不同了。在银行界术语上这叫‘洗钱’,在严禁之列啊!”
“为难吗?”
“二姐,虽说国共联系,要开谈判,但还是秘密阶段,对那边的限制和封锁都还有好多规矩,现在办这事还是要担风险的。”
“有风险才能显英雄,肯担风险才够得上朋友。”
“好吧,二姐,上次我说过要报答毛先生对我的厚意,这也算作一次实际行动吧。这样,你叫人明天到这里,只找这个人。我回去给他交待好,有多少换多少,什么也别问。”子文说着随手写下一个银行分行的名称和一个人名。
“子文,你办了一件好事!我代表为争取国家民族光明前途的进步力量感谢你!”
果然,按着子文写下的地点,银行办事人员对这批纸币不问来龙去脉,尽数给予兑换。
庆龄又添了一部分钱,把这笔款子凑够了一万元。
怎样把钱安全交给党?庆龄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了她在银行界的朋友章乃器,由他想办法办理。
章乃器认为只要不怕担风险,办法当然是有的。他一番策划,即以做生意的名义,把钱电汇到了西安中共驻东北军代表刘鼎手上。
一万元,这在当时是个很可观的数目。这笔钱在西安事变前后,解决了党在西安活动的急需。
庆龄为她认定必能为中华民族带来光明前途的中国共产党,尽力做着一切有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