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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三姊妹全传
1.1.8 第七章 庆龄婚
第七章 庆龄婚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被人称颂为勇敢者;那么,20世纪初,敢于向封建礼教宣战,敢于自由相恋,从禁锢中走向光明的人,所冒之风险,远远超过吃蟹人。我们歌颂伟大、勇敢、高尚,同时也批判封建、愚昧、落后。

——题记

●迎接“暴风雨”,从第一个敏感的人说起……

爱情,是人类进化的催化剂。由于几千年的封建传统,原本神圣的东西,被称之为“授受不亲”了。因此,逆反的心理,倒使爱情笼罩上一层神秘的光环,进而成为最敏感的圣物了。

庆龄与中山先生的相恋,在没有公开之前,已有人隐隐感觉到了。她不是别人,正是庆龄的大姐霭龄。她不但感觉到了,而且也听到了风言风语的议论。这议论像长了翅膀般地风传,一传十,十传百,进而满城风雨,只有宋家父母漠然不知。

没有不透风的墙。霭龄听到后,凭她自己的敏感,丝毫不把它当成传闻。她最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真的。她听到传闻的那天下午,正好去街头置买嫁妆,有人公开问她此事是真是假?弄得霭龄很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她匆忙回到家,连晚饭都没吃,便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按理说,这是件好事,霭龄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不。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霭龄想起了一句名言:人最不能容忍的,是看见一个傻瓜在自己曾经失败的领域取得成功。庆龄固然不是傻瓜,而是比自己更聪明、漂亮、能干的姑娘,但千不该、万不该她是自己的妹妹。如果她是另外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霭龄也许会为她祝福,为孙中山感到高兴。但不幸的是她偏偏是自己的妹妹!这就大不相同了!自己向孙中山摇橄榄枝,这在孙中山和宋家生活的圈子里,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自己碰了壁的事,作为妹妹她就不应该再次去做,可她居然不给自己留这个面子……对,面子问题是这件事的核心。庆龄向孙中山表示爱情是跌自己的面子。孙中山接受她的爱情也是跌自己的面子。她不愿意不声不响地就这样给别人栽了,她要采取行动,反过来栽他们的面子——就是自己曾经敬爱的领袖也不行,就是一母同胞的妹妹也不行!

霭龄先向父亲谈了这件事。查理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他跟孙中山接触频繁,同样也经常见到庆龄,并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但霭龄保证这事千真万确,她说,尽管他们的相爱极其秘密,可我有最最可靠的情报。查理要求霭龄不要激动,自己要认真想一想。霭龄说,好的,我等着你的意见。

自己和孙中山初次相见的时候,霭龄4岁。多年来,不论是孩子们在国内还是在万里之外的美国读书,自己一直在给她们讲孙中山的伟大品格和革命思想,希望她们能像自己一样,追随孙先生的革命事业,为国家的新生和富强而努力奋斗。自己一直把孙中山看做家庭中的一员,没有什么事情对孙中山隐讳,也同样没有对孩子们隐讳,她们一直称孙中山为叔叔——这是妥当而放心的称呼。但是没有想到她们一到成年,不仅把聪明才智献给孙中山领导的事业,而且要把爱情献给孙中山。先是霭龄,爱得是那么痴迷,幸亏自己及时点拨,她才抽身,没有给自己和孙中山的友谊投下阴影。现在庆龄也陷入了这个误区。究竟是自己给她们灌输的东西出了偏差还是另外有因?他苦苦思索,检讨自己多年来的一言一行,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那是什么原因呢?对,一定又是青春期崇拜。一个女孩子到了青春期必然会对异性产生了解、爱慕的渴望,那么首先吸引她们的自然是她们能够接触到的活生生的男人。她们会在诸多异性中比较、选择,而她们倾心的对象当然是其中最优秀者。她们只管把自己的感情向这个男子倾注,并不管对方的身份、家庭、年龄等状况,不考虑实际可行性。她们会把这个人神化美化,想象得完美无缺,浑身都放光晕。然后做出在成年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会向一个电影、戏剧里的男人写去肉麻的求爱信,一个丑陋的山里女人会想象着成为皇上的妃子。说到底,这个人并不是她的爱人,只不过是她的偶像而已。对此只要给予适当引导,甚至可以听之任之——随着她们的成熟,她们自然会放弃这种幼稚可笑的行动。用不着大惊小怪,压力过甚反而容易产生心理障碍,弄出悲剧。

查理把自己考虑的结果讲出来的时候,霭龄大叫起来:“不!完全不是这样。庆龄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她不是你说的那种无知天真的女孩子;而且她已经20多岁,也过了那种发痴发呆的年龄。如果不采取措施,她会把这变成事实的!”

查理惊住了,是的,霭龄说得完全正确。自己刚才是想偏了,庆龄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大姑娘了,她不会再陷入那种误区。天啊,先是霭龄有这种想法,阻止了霭龄,现在又出来个庆龄,阻止了庆龄,下面还有个美龄呢。难道冥冥中真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注定宋家的一个女儿要和自己这位多年的朋友结合吗?如果真是那样,莫不如尊重庆龄的选择了。查理语调沉缓:

“既然庆龄是一个有责任能力的大姑娘,那么她在爱情的选择上应该是自由的,我们不能多加干涉了。”

蔼龄本来要跳起来了,但她很快控制了自己。要是反应过分,造成和父亲的对立,反而可能促成这件事。请将不如激将,何不从反面激一激,看父亲的反应再说。

“爸爸,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当初你怎么对我说来着?什么年龄的悬殊,教义的约束,家庭的丑闻,社会的影响……那么振振有词,那么理由充分,今天怎么全变了呢?难道你受到什么压力,向谁屈服了吗?难道为了什么好处,要出卖自己的女儿吗?”“你,你胡说什么?”查理果然大怒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阻止这桩蠢事呢?”

“这件事有些不妥,我们可以对庆龄提忠告,让她自己处理。在一个新型的家庭里,恐怕不能采取硬性措施,那样这桩事的传播范围会扩大,对她不好,对我们宋家的形象也不好。”

“忠告是没有用的,爸爸!必须采取行动。如果这成为事实,比采取过头的行动更难堪。”霭龄寸步不让。

“这得让我再想想。”

“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国内的危险已经不大,我和祥熙也准备回去,到他说的那个‘中国华尔街’去看看。我们全家乘机都返回国内,这样就理所当然地把庆龄也带走了,没有任何影响,不会引起任何猜测和动荡,这是最体面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我跟庆龄谈谈,再做决定吧。”查理已经有些松动了。

“不要谈。这事要做就得干净利索。把船备好,叫上她就走。否则,谈过之后,她不同意走怎么办,采取强制办法吗?她嘴上不说,躲起来怎么办,兴师动众去搜查寻找吗?岂不反而搞得满城风雨,自己把丑闻张扬了?”

“我们跟孙先生怎么讲,他对这样做怎么看?几十年的友谊难道就这样打碎了吗?”

“这样做正是为了维护我们之间真正的友谊。假如丑闻发生了,不仅损害我们宋家门风,也对孙先生非常不利。我们这样做他会理解的。”霭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把歪理讲得像真理一样。

“依你说来我们只好这样了?”查理仍有些犹豫。

“我们别无选择!爸爸。为了你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这个家,为了孙先生的革命大业,我们只能如此。”

查理长叹一声:“好吧,只是这样做我总感到对不起孙先生,也委屈了庆龄……”

“爸爸,你把公务上的事处理一下,家事我来安排。我现在正好没多少事,可以为爸爸分忧。”霭龄说完带着一脸的刚毅果决告辞了。

“分忧?谁知道是分忧还是添忧呢。”查理望着霭龄的背影喃喃自浯。

此后,他们又开了一个家庭会……

●宋家断然采取行动……

庆龄像往常一样,从孙办回到家里。家人已在等她了。按照预定家庭会议的方案,先由宋母找其谈心。当庆龄如实说出心里话后,宋母便以母亲的情怀百般开导劝解,可是,此时庆龄的话语柔中带刚,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时在屋外静观情况的查理,听不下去了,便冲进屋里,以家长的权威去劝解。在庆龄眼里,她第一次看到父亲是这样火暴脾气。任他如何呼叫,她拿定主意,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了……无声更能表现出人的坚毅。

庆龄的这一招果然奏效。查理发了一顿脾气后,顷刻像被扎了刺的皮球,又瘪了下来,余下来的只是气喘吁吁了……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此时他已六神无主了。

第二天,庆龄又像往常一样,照样去上班。查理心想去拦,他了解女儿的外柔内刚的性子和她昨晚的表现,嘴张了张,也就忍下了。

庆龄到了孙办,向中山先生汇报了昨晚的事。中山叹了一声道:“这仅是第一回合,你胜利了,我由衷地祝贺你!”接着孙中山把一杯水呈到庆龄面前,以示感激。

“没什么。这是我的自由,他们管不了。”庆龄嫣然一笑。

“按照我们广东话说,人要找茬,初一过了还有十五。估计你爸还会有新的招法出笼。”孙中山沉思了一会说。

“我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庆龄显得不以为然,说完照样去整理她分管的文件。

没几天,果如孙中山所说,庆龄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查理突然宣布全家结束流亡生活,返回上海。庆龄表示反对,她要求继续留在孙中山身边工作,因为改造党的工作非常紧张,她已熟悉情况,突然走开会影响整个进程。但是她的意见没人理睬,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再和孙中山联系,便被带上船,连夜驶向国内。

在此之前,查理已经在上海霞飞路新购了一所砖木结构的房子。他知道危险并没有过去,单独住进浦东的老家,难逃袁世凯的迫害,而这所房子在法租界之内,袁世凯不能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行动。更重要的是霭龄认为这里能受到青帮的保护。她通过陈其美已经和黄金荣、杜月笙建立了密切的关系。黄麻皮是法租界内的警探头子,杜大耳朵手下喽罗成群,抢、绑、杀、偷无所不为,他们的威慑力足以使想对宋家下手的人心存后顾之忧。

回国的船上,庆龄一直在猜测。她在家庭中从没有受到如此对待,不听自己的意见,甚至不允许发表意见,实际上被裹挟而去。她已预感到是因为自己和孙中山相爱的事情。她不急不恼,决心和父亲敞开谈谈。她有充分的理由,爱情是不以年龄、贵贱、贫富、种族、肤色而被隔绝的,真正的爱情是心灵的沟通,是摒弃一切利害关系的超凡脱俗的两性间的相互吸引,古来多少父母干出过棒打鸳鸯的蠢事,结果不仅毁了子女的幸福,也造成了终生的悔恨。扼杀爱情,是旧世界最落后最不人道的行为,一个革命者怎么可以走这样的老路呢?父亲是在美国生活过的,中国旧式的不人道的理学观念应该是很少的,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封建卫道士一样了呢?她认为这中间一定发生了某种误会,或者中了不安好心的人的诡计。她相信自己可以说服父亲,父亲最终会支持自己,尊重自己的人生选择。

但是,这一路查理内心十分矛盾,他不敢面对庆龄,怕看她那双眼睛,也怕听她的理由,他知道自己拿不出充分的道理去说服女儿,一旦交谈,投降的可能就是自己。查理采取了躲避的办法,一路上一直和蔼龄、祥熙待在一起,不给庆龄这个机会。

回到上海后,杜月笙对查理的家进行了拜访,实际上主要的是拜访宋霭龄。霭龄通过陈其美已经和杜月笙相处得火热了,这次回来还带了陈其美给杜月笙的信和一些小礼品。杜月笙来的时候,前面先是一车保镖,后面又是一车保镖,他自己坐的车则在中间,旁边还有贴身保驾的。别看杜月笙在上海滩上威风凛凛,又比霭龄年长好几岁,在霭龄面前却很谦恭随和。霭龄招待他的时候,杜月笙反而亲自给孔祥熙和霭龄削了一只苹果——孔祥熙第一次看见人可以把削水果削成一门艺术:杜月笙左手一下抓了两只苹果,右手水果刀上下翻飞,眨眼之间,两条绿绸子般的苹果皮就抖了起来,两只苹果晶莹剔透,浑圆之态不减于带皮之时。原来杜月笙曾是上海跑马场前卖水果的,后来投到青帮门下。他最善于揣摸人心,能把人捧得心里痒绒绒地,舒坦而又不露故意捧人之嫌,因此在青帮中地位迅速上升,渐渐地连他最初投靠的黄金荣也不得不让他几分。当然,现在他远没有达到他的巅峰时期,他已经看出霭龄的心计将会使她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现在就要巴结讨好她。霭龄认为现在当务之急是防止庆龄和孙中山的婚姻成为事实,但现在还用不着杜月笙的流氓打手,她自己完全有办法对付这件事。

霭龄托人给庆龄介绍了一位信基督教的名门弟子,匆匆来家见了一面,即由查理宣布了庆龄订婚的消息。

庆龄真急了,她大声抗议:在这样的家庭里,还出现包办婚姻,什么打倒封建,什么实现民主自由,都是假的!还口口声声谈论革命,都是假革命!查理听后十分痛苦,他回顾自己一生走过的道路,都是追求民主平等,主张个性解放,为什么到了自己家庭的问题上,反而扮演了封建卫道士的角色,为什么要剥夺女儿的自由?她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呀!还有由此带来的和孙中山的关系问题,究竟该怎么处理才好?

但是霭龄不愿意父亲退缩,庆龄订婚的消息已经宣布,只有硬顶下去。她说,过不了多长时间,庆龄自然会回心转意。她会找到新的爱情,将那段梦幻般的经历忘掉。我们并没有得罪孙先生,他没有正式向庆龄求婚,没有向宋家的家长表示过这个意思,我们当然不知道他有过什么想法。一切都会悄悄平息,事后大家都会装得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根本用不着顾虑。霭龄还建议父亲,为防止出现不测,应该把庆龄看管起来,在结婚之前不能让她随便活动。查理惊叫一声,这不跟山野村夫、封建顽固们的做法一样了吗?我们新式文明家庭里怎可以做出这样的事?霭龄微微一笑:是的,这做法是陈旧了一点,但过去那么多人家采用它,就说明它有效、管用。有效管用的就是好的,就不要再瞻前顾后。譬如我们的革命也是这样,要从袁世凯手中夺回权力,什么办法管用就用什么办法,通过国会选举能牵制他,就谋求在选举中取胜;武力可以打倒他,就动用武力。我们办事都是先考虑效果,而不是先考虑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查理又征求妈咪的意见——自从倪桂珍生下6个孩子,查理便随了孩子们,也开始称呼妻子为妈咪。妈咪是家庭中的铁腕人物,对孩子们要求素来严厉,查理没想到妈咪会比霭龄态度更激烈——查理没有想到霭龄的态度是掺杂了个人情感因素的,如果想到这一层,他也许早就能站在庆龄的立场上慎重地考虑——没有想到蚂咪只说了一句“基督保佑!”查理感到全家人忽然都成了哲学家,庆龄是理想主义。霭龄是实用主义,自己是“违心”主义,妈咪呢,好像是虚无主义。她说的更像是一句禅语,只是自己一时猜不透。基督保佑,保佑什么?保佑对庆龄采取软禁吗?保佑庆龄的追求实现吗?查理实在感到犯难了。

事实上庆龄被软禁起来了,现在她完全失去了自由,被关在房子里,由女仆看着,不许离开房间半步,不许和外界接触,只等着成亲的日子。庆龄悄悄地给孙中山写了信,问他现在是否还需要她,自己应该呆在家里还是回他身边去。负责看管她的女仆同情她的境遇,站在了庆龄一边,把这封信秘密地带出去送到了邮局。

假使没有女仆的聪明机智,这封信可能就落在了别人手里,那样历史也许就要完全重写了。

●庆龄失踪,孙中山心急火燎……

几天来,庆龄不来上班,孙中山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派人去宋家打听,得到的情报却使他大吃一惊:宋家举家回国,庆龄被挟持,情况不明。

此时,中山与庆龄的事已经达到半公开的程度。对于党内和各方面的反对意见,孙中山毫不理睬。他坦率地发表个人的看法说:“我孙中山不是神,我是人”;“我是革命者,我不能受社会恶习惯所支配”;他义无反顾地表示:“我家我国,我家我妻。”这些肺腑之言,表示了一个真正革命者对待爱情、婚姻的光明磊落和坚定负责的情怀。

孙中山离不开庆龄。那不是空喊,对于中山来说,革命也需要她。庆龄,20世纪一个伟大的女性、一个不可多得的姑娘!她的纯真个性,更多地来自宋氏家庭那种特殊的物质、文化与精神生活氛围。浓烈庄重的宗教气氛,诗情画意般的田园生活,优雅和谐的家庭亲情,美丽动听的美国民歌,婉转悠扬的钢琴音乐,一帆风顺的成长经历以及无忧无虑的物质生活等等,都给庆龄的气质和性格注入了那种纯真、质朴、美好、善良及理想主义的诗化成分。

在庆龄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孙中山只要一闭眼,庆龄就亭亭玉立在他面前。回忆庆龄在身边工作的日子,她给了他多少支持和分担了他多少忧愁。他托付给她的不但有日常事务,还有他的秘密通信。他经常对时局发表真知灼见,使她受到有关中国革命的教育。她也能写出漂亮的文章来。理想使他们献身一个目标,工作使他们不知疲累。如今庆龄离开,他一下觉得少了许多东西,实有“人去楼空”之感。他常陷入沉思状态。他原本是个爱读书的人,现在变了样,常是打开书本,眼睛却凝视别处,心猿意马,甚至不思饮食,脸庞明显消瘦了一圈。

房东梅屋夫人是个热心肠的老太太,很担心他的身体,做了不少营养丰富的菜肴。中山夹了两下就放筷子。梅屋夫人忙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做的饭菜不合口味?中山摇头不答话。梅屋夫人看出了门道,单刀直入地问,是不是患了相思病?他沉默了一下,真实地回答:“庆龄是位好姑娘,也是我的好帮手,我忘不了她。遇到她以后我感到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爱,知道了恋爱的苦乐。”

孙中山也是爱交流思想的痛快人。接着,他又向梅屋夫人披露了多日心中的郁闷和矛盾。他说:“卢夫人是我的结发之妻,我们的婚姻是父母包办,她已给我生育了3个儿女,这是中山永远不能忘记的。但是为了中国革命,我长期在外奔走,与卢夫人长期分居,她不同意我对事业的选择,想把我缚在家里,守着她。这是不可能的。再加之,她过于保守,我过于反叛,性格兴趣不一致,徒有夫妻之名啊。说实在的,自己不应该有那种非分想法。但是,我又无法扑灭胸中燃烧的对庆龄的爱情。有了庆龄在身旁,我感到踏实些。确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我们日本国,爱情是个人的自由,别人不好说什么。只要你个人认为是幸福,就应该大胆追求。”梅屋夫人被孙中山的热情所感动。

“那你们二人定下来了吗?”

“我已下了决心与卢夫人分离,与庆龄结合。”孙中山回答道。

“不过,我要提醒你,与年龄相差悬殊的女人结婚,是要折寿的,不知你考虑过没有?”梅屋夫人又道。

“人活着的价值,不是为活着而活着。如果能与庆龄结合,即使第二天死去我也不会后悔!”

“想不到你是这样地爱庆龄!”梅屋夫人被孙中山的真诚所感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成全你们,并协助操办婚事。”

“在日本结婚,是有法律条文的,要办不少手续。”接着梅屋夫人又与孙中山一一策划起来。“目前我先帮你置买家具,布置新房。而你呢,要办两件事:一是尽快与前妻解除婚约,二是派人把庆龄从上海接过来。日本的手续,我来帮办,你说好吗?”

“谢谢夫人。”孙中山把全部的心意浓缩成这4个字。

于是孙中山立即派自己的贴身秘书朱卓文,去澳门原配夫人卢慕贞那里联系解除婚约之事。并带了孙的亲笔信,孙在信上明告,他打算同谁结婚以及为什么有这个想法等等。卢夫人理解他,据有人回忆,卢当时说,她不会写中文和说英文,连走路都不利索,因为她缠过足,所以她不能像庆龄那样帮助他。一日夫妻百日恩。出于对丈夫的关心,她基本上答应了。

事实上,这对夫妻婚后的关系一直是名存实亡。他们分别的时间比相聚的时间要多得多,双方的思想境界和观念意识一开始就不一样,以后差距越来越大。

正如中山所说,卢在一个方面确实帮助了孙中山的革命工作——为他解除了家室之累,独力把3个孩子抚养成人(尽管孙中山和他的哥哥孙眉经常寄款接济,这也是很不容易的)。但她的思想感情同他的不同。对孙中山来说,他的革命活动赋予他的生命的意义和动力,艰难险阻无所畏惧。对卢慕贞来说,这样去冒险犯难是很难理解的、完全不必要的,而且使全家人都会遭殃。因为按照封建律令,孙中山敢于反对“神圣的天子”,是大逆不道,他和他的妻室子女依法都应处死。为了避开这一危险,孙中山有时不得不把家眷带到或送到他流亡的地点。

辛亥革命之后,他曾把卢慕贞带到南京,分享胜利的喜悦。她看到他就任临时大总统,怎么也兴奋不起来,更多的是觉得不舒服。

1913年,孙中山在短暂的得势之后又戏剧性地跌落下来。这在卢看来是他们又要恢复过去那种到处躲避追捕的噩梦式的生活了。那一年她曾带着一个女儿到东京做短暂停留,不幸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受了伤。卢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就是在葡萄牙殖民地澳门,她也觉得不是很安全。孙中山有很多敌人,独裁者袁世凯同清廷一样,到处派出间谍和杀手。

因此,卢慕贞同意孙中山找一个比她自己更适于一起生活的伴侣。她知道他已经找到这样一个伴侣,可以同他一起工作并随时随地照顾他,表示很欣慰,但她起初认为没有必要离婚——为什么这位新夫人不能做“侧室”呢?在中国古老的传统中,“侧室”不算是不光彩的地位,因为丈夫纳妾是完全正当的,并且常常是得到原配夫人的同意的。

但对具有现代观念的孙中山来说,纳妾是他要努力在中国消除的最令人厌恶的落后陋习之一。对受过美国教育的女青年宋庆龄来说,当然更是如此。孙坚决不同意这样做。

当朱卓文把卢慕贞带到日本来见孙中山时,经过孙中山的劝解,离婚的事情,在双方的笑声中,很融洽地解决了。双方签署了一份由东京著名律师和田瑞草拟的文件。

此事结束后,孙中山收到庆龄从上海发来的急函,详述了自己被禁的状况,希望孙解救。

面对这封信,孙中山心急火燎。他当即写了一封挂号信给在上海的老友宋查理。5天后,他又发了一封电报给庆龄,音信皆无。万般无奈之中,孙中山便再次派使者朱卓文去上海营救庆龄。

此事能否办成?中山在焦急地等待着。

●庆龄与中山喜结连理,有情人终成鸳鸯

1915年10月上旬的一天,朱卓文奉命前去上海解救宋庆龄。孙中山把他们父女亲自送上船,随着客轮启动,中山目视着朱卓文父女,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们父女身上。

朱卓文,孙中山的忠实秘书。他与孙中山是广东同乡,曾在美居住多年,后被中山先生召回。此人办事干练,机智,善于雄辩。中山先生的一些重大事务都是交给他操办,包括不久前去澳门,与中山先生的前妻解除婚约,干得十分漂亮,被中山称赞为:“人才不可多得,善解棘手之事。”

朱卓文听了中山先生的交待后,感到此事不比一般。但他还是愉快地接受了下来。富有心计的他,特意把女儿慕菲雅带在身旁,他认为:男同志的缺憾应由女性弥补。有时,女同志出面,往往会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慕菲雅聪明,她继承了父亲身上的优点。同时,她又是庆龄孩提时的朋友。她了解庆龄,庆龄也了解她。朱卓文相信,由他父女出面,即使再棘手的事也会成功。孙中山答应了下来。

果不出朱卓文所料,在他们父女到达上海的第三天,就通过小女与庆龄接上了头,并把孙中山的亲笔急信转给了庆龄。信中叙述了中山先生对她的情思以及要庆龄随朱氏父女立返东京,面谈要事。庆龄阅后,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同时,朱卓文还向她口述了孙中山与卢慕贞协议分离的经过,出示了二人签署的离婚协议书,还说他是离婚的证明人之一,令庆龄感慨不已。

接着,庆龄也当场表示:“我已不计后果了,眼下也不考虑那么多了。究竟怎么走,还请朱先生拿主意!”

“此事容我想想,操之过急,会适得其反。”

此后,他们又见了一次面,专门讨论走的方案。

在一个静静的夜晚,同情庆龄的女仆在外望风,一切都安排得周密,尽量做到万无一失。庆龄给父母留下预先写好的一张字条。因门被反锁,她偷偷地打开窗户,跳下阳台,利用床单结绳,顺绳坠下二楼,再越墙而出,坐上事先准备好的车子,人不知鬼不觉地直驶上海码头,与在码头上买好船票等候的朱氏父女接上了头。等轮船开启后,她才像笼中鸟飞上自由的蓝天。此时,庆龄才如释重负。她站在甲板上,理了理秀发,平了平心跳,遥望大上海的万家灯火,又望了望大海的远方,尽管夜色苍茫,但她却看到了希望。

此时,彼岸的孙中山也在日本东京向庆龄招手了。10月24日,庆龄回到了日本,下午1点50分,到达东京火车站。孙中山驱车前去火车站迎接了她。

胜利是在重重困难中取得的。当两位封建反叛者面对世人拥抱时,他们露出的微笑,是向世人的宣告:胜利永远属于革命者!

第二天,即1915年10月25日上午,宋庆龄与孙中山在廖仲恺、山田纯郎等数人陪同下,十分愉快地到牛夯区袋町五番地日本著名律师和田瑞家中办理结婚手续。并由这位律师主持签订了婚姻《誓约书》。誓约书签字后,和田瑞律师在家中设宴招待他们,以示祝贺。

下午4点半,她们驱车回到大久保百町三百五十番地的梅屋庄吉家举行茶点宴会作为公开的结婚典礼。

一切都是按照梅屋夫妇的安排,一切都是按照梅屋夫妇的布置。结婚典礼在梅屋家的二楼大厅里举行。在正面大楼的壁龛前面,八折金凤屏风,辉煌耀眼。左右两边是中国造的红木高低架,架上的青磁大花瓶里插着盛开的菊花。菊花在日本象征着吉祥如意,而在中国象征着白头偕老。一切都显得隆重大方。

客人相继来到,总共有五六十人之多。其中有执掌日本政权的政界人士,有真诚地同情和支持中国革命的日本志士,也有当时表示同情孙中山、却企图在中国革命的进程中实现各自目的的人物。他们是:犬养毅、宫崎笸藏、萱野长知、头山满、内田良平、古岛一雄、小川平吉、杉山茂丸、寺尾享、佐佐木安五郎以及在日本的廖仲恺夫妇等等。接着,孙中山和宋庆龄乘汽车到来。

在一阵喜庆的鞭炮声中,新娘新郎下了车,缓缓步入大厅。宋庆龄戴着大花边帽,穿着一件粉红和淡绿花图案的裙子,衬裙透出白色,手里拿着一束花,显得十分俏丽动人。孙中山一身西装,和她手拉手进门来到中厅,由等待在那里的照相馆的摄影师从各个角度摄下他们的倩影。

客人们拥过来,向他们表示祝贺,然后大家围坐在新婚夫妇的两侧,接着由牧师宣布婚礼开始。在一阵“赞美诗”的音乐声中,由房东梅屋夫妇充当媒人,新郎新娘喝了梅屋夫人斟的交杯酒后,日本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犬养毅唱起了《祝福歌》。这以后,头山满站在中间,孙中山和梅屋、宋庆龄和梅屋夫人,分别喝了结为义兄弟、义姐妹的交杯酒后,在诗意的气氛下,酒宴开始了。来宾们频频举杯,频频祝福,把婚礼推向了高潮。

11月5日,头山满在上野精养轩主持有十多人参加的招待会上,向世界宣布了孙中山与宋庆龄这对革命者结婚的消息。招待会上展示了结婚仪式上客人围着新郎、新娘所摄的照片。孙中山的一些真诚支持中国革命的日本朋友,为孙、宋的结合感到由衷的高兴。

●查理追女赴日。婚礼闭幕,查理只好对天仰叹。面对现实,重新修和

孙宋联姻,震惊了社会。首先在宋氏家庭中引起轩然大波。不但宋庆龄的父母亲坚决反对这门惊世骇俗的婚姻,就是在美国学习的子文、家中的子安、子良也加入了反对“孙宋联姻”的阵线,使反对者的一方声势更壮,而宋庆龄则越发显得势孤力单,应战不暇。面对家庭势力的强大压力,宋庆龄外柔内刚、坚强不屈的性格第一次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这是显示她这一品质的无数考验中的第一次。她声称她不会屈服于任何压力,即使这种压力是来自她所最亲爱的人。在“文斗”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后,宋氏家庭决定用“武斗”解决问题。他们将她软禁在家中,不许她和孙中山见面;同时,采用一劳永逸的办法,先下手为强,为她另择佳偶。宋氏家庭面临着第一次真正的危机和分裂。惟有在美的美龄表现出同情和理解。这对庆龄来说,是多大的安慰呀!

在这场剑拔弩张的“两军对垒”中,庆龄毫不让步,对以虔诚的基督徒著称的母亲也毫不容忍。

如果太阳能溶化高山上的冰雪,那么母亲的情怀就能打开女儿已关闭的心。虽然庆龄被关,但宋母断不了给她做点好吃的东西,亲自送去,也断不了常去房间看望她,以劝她回心转意。这一天,宋母不愿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女儿不在了,留下了一封家书。宋父闻说庆龄逃走,也慌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跑到楼上,窗户洞开,床单被扯……他问仆人,仆人不知所云。宋家上上下下乱成一团。妈咪担心庆龄的安全;霭龄大嚷着:私奔,私奔!说一个姑娘家做出这种事,丢尽了全家的脸面。主张由她派人去把庆龄追回——她是完全可以办到的。查理否定了霭龄的意见,宋家的事只能由宋家的人自己处理,决不能动用外人,更不允许青帮插手。霭龄知道庆龄这一去,事情已无可挽回,父亲又是这种态度,于是立即变了口气,反过来劝查理不要生气,顺水推舟成全他们好了。霭龄说,这一来,以前一直和你称兄道弟的前大总统孙中山,就自动降了辈,成了你的东床女婿,今后再见面,你就是他的岳父大人了。这句话大大刺激了查理,他对霭龄大发脾气:先前主张采取激烈措施的是你,但你只出主意不出面;现在弄成了这个样子,又反过来装好人,说风凉话,好像一切都是我这作父亲的不是。查理带着一肚子气匆匆赶往日本。

“查理,你还有病在身,”宋母实在担心,“还不如让霭龄去好!”

“事到如今了,谁去我也不放心!”

查理在神户上岸后又换乘火车赶往横滨,他本是想来阻止这桩婚事的,但是却来晚了一步。他一路风尘赶到的时候,庆龄和孙中山已经在日本著名律师和田瑞的主持下举行了简朴的婚礼。迎接他的是一对新人幸福的笑脸。

那天下午,婚礼行将结束,查理赶到了梅屋庄吉的大门口,站在那里,气呼呼地高喊:“我要见抢走我女儿的总理!”“请你们放我进去!”屋内一阵哗然。

梅屋庄吉夫妇很担心,欲出门劝解,被孙中山拦住了:“不,这是我的事情。”说完走向门口。梅屋庄吉还是不放心,紧紧跟在孙中山后面。孙中山慢悠悠地走到大门口的台阶上站定,稳稳地说:“请问,找我有什么事?”突然,暴怒着的宋查理平静了下来:“我的不懂规矩的女儿,就拜托给你了,请千万多关照!”

爱激动的查理还是向两人发泄了一通不满。孙中山一言不发,庆龄向父亲做了解释,这一切均出自自己本心,父亲应为他们祝福而不是发怒。她拿出了两人订立的婚姻誓约书给父亲过目。誓约书已经律师作证并由当事人签字生效。

查理接过来,只见婚姻誓约书是这样写的:

此次孙文与宋庆龄之间缔结婚约,并订立以下诸誓约:

一、尽速办理符合中国法律的正式婚姻手续。

二、将来永远保持夫妇关系,共同努力增进相互间之幸福。

三、万一发生违反本誓约之行为,即使受到法律上、社会上的任何制裁,亦不得有任何异议;而且为保持各自之名声,即使任何一方之亲属采取何等措施,亦不得有任何怨言。

上述诸誓约,均系在见证人和田瑞面前各自的誓言,誓约之履行亦系和田瑞从中之协助督促。

本誓约书制成三份,誓约者各持一份,另一份存在见证人手中。

誓约人孙文(章)

立约人宋庆龄

见证人和田瑞(章)

耶诞一千九百十五年十月十六日

最后,宋查理不死心,又跑到日本政府请求,说庆龄尚未成年,是被迫成亲的。日本政府答复,手续齐全,合乎日本和中国法律,我们不能干预!

木已成舟,一切都无可挽回。查理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返回上海。他决定面对现实,向家人宣布:“庆龄已经和孙中山正式结合了。”

查理和妈咪为庆龄置办了丰厚的嫁妆,张张扬扬送到日本,以此回答了社会上盛传的流言蜚语……

当父亲生病的时候,庆龄又从日本专程回上海探望查理,以慰父亲的伤心,重叙父女亲情。想不到这竟是与父亲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