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旅居者的适应模式是跨文化交际研究领域中备受关注的焦点问题，并且成为跨文化适应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新的环境中，初次接触异质文化的人需要经历怎样的过程才能适应新文化？他们采用了什么样的策略来适应新文化？对这些问题的研究，由于研究视野的不同，结论也不同。我们将介绍两种具有代表性的跨文化适应理论。

（一）U-曲线型模式

利兹格德（Lysgaard）所提出的U-曲线模式是跨文化适应研究的经典之作。利兹格德（Lysgaard，1955：p．45-51）考察了200名赴美访学的挪威学者的跨文化适应过程，发现这些旅居者对美国文化的适应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初始期（Initial Stage）。旅居者刚到美国，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兴奋，大多数人都处于一种“最初的欣悦”状态（initial euphoria），与美国人的接触非常简单。第二阶段是寂寞期（loneliness stage）。当旅居者想与美国人建立更深层次的人际关系时，开始出现语言问题以及随之而来的迷惑、误解、寂寞。初到异乡的新奇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焦虑。第三阶段是复原期（recovery stage）。旅居者开始学会交朋友，并逐渐适应美国的工作与生活环境，情绪逐渐回升。

U曲线假说描述了旅居者的跨文化适应过程，对跨文化适应过程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启发性。但是这个理论也遭到不少当代学者的批评，例如它没有提供更多有关跨文化适应机制的信息，没有揭示适应期的各个阶段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结束的（Furnham＆Bochner，1982：p．161），对不同旅居者的适应过程进行了过于简单的概括等（杨军红，2005：p．42）。

1960年，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奥伯格（Oberg）提出了“文化休克”的概念，进一步完善了U-曲线跨文化适应模式。奥伯格认为，跨文化适应可以分为四个阶段（见图7．1），第一个阶段是“蜜月期”（the honeymoon stage）。这时人的心情就像新婚度蜜月般甜蜜。事实上，这种甜蜜主要来自于人类对新事物的好奇天性。第二个阶段是“危机期”（the crisis stage）。奥伯格强调了文化休克对这一阶段移民、旅居者的深刻影响，他们常常感到无能为力、愤怒、焦虑。第三个阶段是“恢复期”。在经历了一系列文化冲击后，移民、旅居者会尝试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并对新文化进行更深入的了解，和第二阶段相比，他们已经能够应付一些文化休克问题了。第四个阶段是“适应期”（the adjustment stage）。也是奥伯格对利兹格德理论的一个补充，在这一阶段，移民、旅居者最终走出了文化休克带来的消极影响，能够顺利地应付在新文化中遇到的问题，并且能够愉悦地接受新文化，享受在新文化中的生活。（Oberg，1960：p．177-182）这也是跨文化适应最理想的一种状态。

图7．1　文化适应过程的U形模式

在我们的跨文化交际调查中，当被问及“你适应中国的生活了吗”时，超过60%的亚洲学生和欧美学生都选择了“比较适应”，可见伴随汉语水平的提高，对中国了解程度的加深，大多数受访者已经逐渐步入了跨文化适应中的“恢复期”，正在更加理性地认识中国，并且寻找办法解决文化休克带来的交际问题。但是，仍然有20%的亚洲学生处于“危机期”，认为“不太适应中国，对中国文化还很困惑”，而仅有8%左右的欧美学生有同样的感受。这说明，文化距离的远近并不是影响跨文化适应的关键性因素。

（二）文化适应理论

约翰·贝里（John Berry）是加拿大著名的跨文化心理学家，1992年出版的《跨文化心理学》是他最重要的著作。在该书中，贝里提出了最引人关注的“文化适应双维度模型”，又称为“Berry的理论框架”。（单波，2010：p．54-55）贝里通过这个模型对文化适应中个体的文化适应策略进行了区分，“保持传统文化和身份的倾向性”与“和其他文化群体交流的倾向性”是他考量的两个主要维度，两者相互独立，也就是说，对某种文化的高认同度并不意味着对其他文化的认同度会低。（单波，2010：p．56-57）贝里在大量实证研究基础上，根据文化适应中的个体在这两个维度上的不同表现，共区分出4种不同的文化适应策略，如图7．2所示。

图7．2　Berry的双维度理论模型

从非主流种族群体的角度（移民或者旅居者）来看，当个体既重视保持传统文化与身份，也注重与其他群体交流时，他们采用的就是“整合”策略；当个体不愿意保持自己原来的文化与身份，却与其他群体交流频繁，非常认同主流文化时，他们采用的就是“同化”策略；当个体重视自己原有的文化，但却不愿意与其他群体交流时，采取的就是“分离”策略；最后，当这些个体既没有保持自己原有的文化，又对跟其他群体交流没有兴趣时，就会使用“边缘化”策略。

贝里提出，非主流群体所采取的适应策略会明显受到主流群体的影响。例如，当主流群体采取熔炉（melting pot）策略时，非主流群体常常会采取同化策略，相反，主流群体施行种族隔离政策时，非主流群体通常采取分离策略。当主流群体集体排外时，非主流群体常会边缘化自己，而当主流群体施行多元文化主义时，非主流群体更倾向于采取整合策略。可见，只有当主流社会秉持更加开放、多元、包容的态度来与非主流群体交往时，后者才能成功地融入主流社会，最终达成社会的和谐状态。（Berry，1997：p．66）

在我们面向外国留学生的跨文化交际调查中，当谈及留学生采用何种策略来适应中国的文化，76．92%的亚洲学生、70．89%的欧美学生选择了“与中国人更多的交流互动”一项，也就是说，大部分人倾向于使用积极的整合策略来进行文化适应，这与当代中国开放的社会文化环境密切相关；不过，在亚洲学生中，仍然有20%的人会更喜欢“主要通过与本国人交流来了解中国”，即采用分离策略，而欧美学生选择分离策略的只有10．13%，一定程度上表明欧美学生在跨文化适应上的态度更为积极。此外，无论是欧美还是亚洲学生，采用同化策略——“只与中国人交流，想成为一个中国人”的人数都非常少，说明他们都是以本国文化认同为基础的，不会随意放弃。

贝里的理论模型给人们的启示是，跨文化交际能否顺利开展，一方面取决于人们在多大程度上愿意改变自己，另一方面，也取决于人们与异质文化如何互动与共处，以达到最终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