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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源》上下二卷，是一部有影响的词论专著。张炎（1248—？），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宋元间词人。祖籍西秦（今陕西），家居临安（今浙江杭州）。张浚的六世孙。祖父张濡，父张枢，皆能词善音律。宋亡，张濡被元人所杀。张炎落拓浪游。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北游大都（今北京）。后失意南归，漫游江浙各地，曾设卜肆于四明，潦倒以死。著有《山中白云词》（又名《玉田词》）8卷，有中华书局1983年吴则虞辑校本；《词源》二卷，有《词话丛编》本及人民文学出版社版夏承焘校注本。此书分为制曲、句法、字面等十三部分。上卷是音乐论，下卷为创作论，所论多为词的形式。主张好词要意趣高远、雅正合律、意境清空，并以所作为论词的最高标准。但是把辛弃疾、刘过的豪放词看作“非雅词”，则反映了他偏重形式的艺术观点。书中所论词的作法，包含着他个人的创作实践经验，某些论述至今仍有借鉴作用。

古之樂章、樂府、樂歌、樂曲①，皆出於雅正。粵自隋、唐以來，聲詩間為長短句；至唐人則有《尊前》《花間集》。迄於崇寧②，立大晟府③，命周美成諸人討論古音，審定古調，淪落之後，少得存者。由此八十四調④之聲稍傳；而美成諸人又復增演慢曲、引、近⑤，或移宮換羽為三犯、四犯之曲⑥，按月律為之⑦，其曲遂繁。美成負一代詞名，所作之詞，渾厚和雅，善於融化詩句，而於音譜且間有未諧，可見其難矣。作詞者多效其體製，失之軟媚而無所取。此惟美成為然，不能學也。所可倣傚之詞，豈一美成而已。舊有刊本《六十家詞》，可歌可誦者，指不多屈。中間如秦少游、高竹屋⑧、姜白石、史邦卿、吳夢窗，此數家格調不侔⑨，句法挺異，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刪削靡曼之詞，自成一家，各名於世。作詞者能取諸人之所長，去諸人之所短，精加玩味，象而為之⑩，豈不能與美成輩爭雄長哉！余疎陋謭才ËJT，昔在先人ËJU侍側，聞楊守齋、毛敏仲、徐南溪諸公商搉音律，嘗知緒餘，故生平好為詞章，用功踰四十年，未見其進。今老矣，嗟古音之寥寥，慮雅詞之落落，僭述管見，類列於後，與同志者商略之。

詞要清空，不要質實ËJV。清空則古雅峭拔，質實則凝澀晦昧。姜白石詞，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迹；吳夢窗詞，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此清空質實之說。夢窗《聲聲慢》云：“檀欒金碧，婀娜蓬萊，游雲不蘸芳洲。”前八字恐亦太澀。如《唐多令》云：“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ËJW。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前事夢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辭歸，客尚淹留。垂柳不縈裙帶住，謾長是，縈行舟。”此詞疏快，卻不質實。如是者集中尚有，惜不多耳。白石詞如《疏影》《暗香》《揚州慢》《一萼紅》《琵琶仙》《探春》《八歸》《淡黃柳》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騷雅ËJX，讀之使人神觀飛越。

詞之作必須合律，然律非易學，得之指授方可。若詞人方始作詞，必欲合律，恐無是理；所謂千里之程起於足下，當漸而進可也。正如方得離俗為僧，便要坐禪守律，未曾見道，而病已至，豈能進於道哉？音律所當參究，詞章先宜精思。俟語句妥溜，然後正之音譜，二者得兼，則可造極玄之域ËJY。今詞人纔說音律，便以為難，正合前說，所以望望然而去之ËJZ。苟以此論製曲，音亦易諧，將于于然而來矣ËJ[。

【注释】　①樂章、樂府、樂歌、樂曲：四者名異義同，都是指配合音樂可以歌唱的詩。②崇寕：宋徽宗年號，1102年至1106年。　③大晟府：宋徽宗時的宮廷音樂機關。④八十四調：中國古代樂律分十二律呂，又分七音。十二律呂各有七音，相乘得八十四調。但南宋時實際用的只有七宮十二調。　⑤慢曲、引、近：詞調的類別名。　⑥或移宮換羽為三犯、四犯之曲：謂製作犯調之曲。宋詞中之犯調猶元曲中之集曲，是集取同一宮調中兩個以上不同詞調的樂句而成一新調。三犯四犯之曲如《三犯渡江雲》《玲瓏四犯》之類。　⑦按月律為之：古代樂律分十二律以應十二月。宋徽宗曾令大晟府“依月用律，月進一曲”（見《碧雞漫志》卷二）。　⑧高竹屋：高觀國，字賓玉，山陰人，有詞集名《竹屋癡語》。　⑨不侔：不相等，不同。　⑩象而為之：作為樣子仿照製作。ËJT謭才：才能淺薄。　ËJU先人：即張樞，字斗南，號寄閒。　ËJV詞要清空，不要質實：清空與質實相對而言，張炎舉出姜夔、吳文英兩家词作具體對比。大抵張炎所謂清空的詞是要能攝取事物的精神而遺其外貌；質實的詞是寫得典雅奧博，但過於膠着於所寫的对象，顯得板滯。　ËJW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這是用拆字法作詞，“愁”之在形體上是“心”“秋”兩字合成。　ËJX又且騷雅：張炎特別推舉姜夔的騷雅，主張以“白石騷雅句法”來救正周邦彥詞的“意趣不高遠”。　ËJY極玄之域：最高的境界。　ËJZ望望然而去之：望望然，失望而又慚愧的樣子。《孟子·公孫丑》云“望望然去之”。　ËJ[于于然而來矣：行動舒緩自得的樣子。韓愈《上宰相書》云“于于焉而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