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绎

萧绎（508年—554年），字世诚，梁武帝第七子，初封湘东王，大宝三年即位于江陵，改元承圣。在位三年，为西魏所擒而杀。事见《梁书》卷五《元帝本纪》。《隋书·经籍志》著录《梁元帝集》五十二卷、《梁元帝小集》十卷。原集已亡佚，明张溥辑《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有《梁元帝集》一卷。严可均辑其文入《全梁文》卷十五至卷十八。丁福保辑其诗入《全梁诗》卷三。

梁元帝萧绎未即位前，曾自号“金楼子”，因以名书。《隋书·经籍志》著录为十卷，后散亡。清代修《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中辑其遗文，凡六卷，曾收入《知不足斋丛书》。

本文节录自《金楼子·立言》下篇，着重讨论了“文”“笔”区分的问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萧绎对“文”的要求，即“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这反映当时人对文学的特征有了更为清晰明了的认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创作的风尚。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①；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②，古人之風也。修天爵以取人爵③，獲人爵而棄天爵，末俗之風也。古人之風，夫子所以昌言④；末俗之風，孟子所以扼腕⑤。然而古人之學者有二，今人之學者有四。夫子門徒⑥，轉相師受，通聖人之經者，謂之儒⑦。屈原、宋玉、枚乘、長卿之徒，止於辭賦，則謂之文⑧。今之儒，博窮子史，但能識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謂之學。至如不便為詩如閻纂⑨，善為奏章如伯松⑩，若此之流，汎謂之筆。吟詠風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而學者率多不便屬辭，守其章句ËJT，遲於通變ËJU，質於心用。學者不能定禮樂之是非，辯經教之宗旨，徒能揚榷前言ËJV，抵掌ËJW多識，然而挹源知流，亦足可貴。筆退則非謂成篇，進則不云取義，神其巧惠，筆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ËJX，宮徵靡曼ËJY，脣吻遒會ËJZ，情靈搖蕩ËJ[。而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至如彖、繫、風、雅ËJ\、名、墨、農、刑，虎炳豹鬰，彬彬君子。卜談“四始”ËKS，李言“七略”ËKT，源流已詳，今亦置而弗辨。潘安仁清綺若是，而評者止稱情切ËKU，故知為文之難也。曹子建、陸士衡，皆文士也，觀其辭致側密，事語堅明，意匠有序ËKV，遣言無失，雖不以儒者命家，此亦悉通其義也。遍觀文士，略盡知之。至於謝玄暉ËKW，始見貧小。然而天才命世，過足以補尤。任彥申甲部闕如ËKX，才長筆翰ËKY，善緝流略，遂有龍門之名ËKZ，斯亦一時之盛。夫今之俗，搢紳稚齒、閭巷小生，學以浮動為貴，用百家則多尚輕側，涉經記則不通大旨，苟取成章，貴在悅目，龍首豕足，隨時之義；牛頭馬髀，強相附會。事等張君之弧，徒觀外澤；亦如南陽之里，難就窮檢矣。射魚指天ËK[，事徒勤而靡獲；適郢首燕ËK\，馬雖良而不到。夫挹酌道德，憲章前言者，君子所以行也。是故言顧行，行顧言。原憲ËLS云：“無財謂之貧，學道不行謂之病。末俗學徒，頗或異此，或假茲以為伎術，或狎之以為戲笑。若謂為伎術者，犂靬ËLT眩人，皆伎術也。若以為戲笑者，少府鬭獲ËLU，皆戲笑也。未聞強學自立、和樂慎禮若此者也。口談忠孝，色方在於過鴻ËLV；形服儒衣ËLW，心不則於徳義。既彌乖於本行，實有長於澆風ËLX，一失其源，則其流已遠。與其不隕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ËLY，不畏君王，不累長上，不聞有司者，何其相反之甚！

———节选自《丛书集成》初编《金楼子》卷四

【注释】　①“古之學者為己”句：《論語·憲問篇》：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②“學而優則仕”：《論語·子張篇》：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③修天爵以取人爵：《孟子·告子上》：“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者。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　④昌言：《尚書·大禹謨》：“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偽孔傳：“昌，當也。以益言為當，故拜受而然之，遂還師。”　⑤扼腕：激怒、惋惜的樣子。　⑥夫子門徒：指孔子的門徒。　⑦謂之儒：《論衡·超奇》：“夫通覽者，世間比有；著文者，歷世希然。近世劉子政父子、揚子雲、桓君山，其猶文、武、周公並出一時也。其餘直有，往往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故夫能說一經者謂儒生，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者為鴻儒。故儒生過俗人，通人勝儒生，文人逾通人，鴻儒超文人。”　⑧謂之文：《文心雕龍·總術》：“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詩書，別目兩名，自近代耳。”　⑨閻纂：即閻纘，字續伯，巴西安漢（今四川南充東北）人，《晉書》卷四八有傳。　⑩伯松：張竦，字伯松，河東平陽（今山西臨汾西南）人。《漢書·張敞傳》附竦傳。　ËJT章句：《文心雕龍·章句》：“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積句而成章，篇之彪炳，章無疵也。章之明靡，句無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從，知一而萬畢矣”。ËJU通變：《易·繫辭上》：“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極數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　ËJV揚榷：《漢書·敘傳下》：“揚榷古今，監世盈虛”。顏師古注：“揚，舉也。榷，引也。揚榷者，舉而引之，陳其趣也。”　ËJW抵掌：擊掌。　ËJX綺縠紛披：喻詞藻繁盛。　ËJY宮徵靡曼：喻音節華美。ËJZ唇吻遒會：《太平御覽》卷五八五引《金樓子》作“唇吻適會”。《高僧傳》卷一三：“夫唱導所貴，其事四為：謂聲、辨、才、博。非聲則無以警策，非辯則無以適時，非才則言無可採，非博則語無依據。至若響韻鐘鼓，則四眾驚心，聲之為用也。辭吐後發，適會無差，辯之為用也。綺製彤華，文藻橫溢，才之為用也。”當以“適會”為是。　ËJ[情靈搖蕩：抒發情懷之意。　ËJ\彖繫風雅：彖、繫，《易經》中有《彖辭》、《繫辭》，此處指《易》。風雅，指《詩經》。　ËKS卜談四始：卜指孔子弟子卜商，字子夏，卜商在孔門四科中以文學著稱。《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孔子既沒，子夏居西河，為魏文侯師。”《索隱》：“按：子夏文學著於四科，序《詩》、傳《易》。”　ËKT李言七略：李，四庫本作“劉”。《七略》為漢代劉歆所撰，當以庫本為是。　ËKU“潘安仁清綺”二句：潘安仁即潘岳，《晉書》卷五五有傳。清綺，《世說新語·文學》：“孫興公云：‘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劉孝標注：“《續文章志》：‘岳為文，選言簡章，清綺絕倫’。”情切：《文心雕龍·誄碑》：“潘岳構意，專師孝山，巧於序悲，易入新切，所以隔代相望，能徵厥聲者也。”　ËKV意匠有序：见陸機《文賦》。　ËKW謝玄暉句：即謝朓，字玄暉。《詩品》卷中：“齊吏部謝朓，其源出於謝混，微傷細密，頗在不倫。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變色。善自發詩端，而末篇多躓。此意銳而才弱也”。　ËKX“任彥升甲部闕如”句：任彥升即任昉，字彥升，《梁書》及《南史》有傳。甲部：即經部。　ËKY才長筆翰：《梁書·任昉傳》：“昉雅善屬文，尤長載筆，才思無窮，當世王公表奏，莫不請焉。昉起草即成，不加點竄。沈約一代詞宗，深為推挹。”ËKZ有龍門之名：《南史·陸倕傳》：“梁天監初，為右軍安成王主薄，與樂安任昉友，為《感知己賦》以贈昉，昉因此名以報之。及昉為中丞，簪裾輻輳，預其讌者，殷芸、到溉、劉苞、劉孺、劉顯、劉孝綽及倕而已，號曰‘龍門之遊’，雖貴公子孫不得預也”。　ËK[射魚指天：《呂氏春秋》卷十七《知度》：“非其人而欲有功，譬之若夏至之日而欲夜之長也，射魚指天而欲發之當也”。　ËK\適郢首燕：首，向。《史記·淮陰侯傳》：“北首燕路。《正義》：“首，音狩，向也。”　ËLS原憲：字子思，孔子弟子，《史記》有傳。　ËLT犂靬：對大秦的稱呼。　ËLU鬭獲：蕭旭《金樓子校補》以為“獲”當為“玃”之誤。《説文》：“玃，母猴也。”　ËLV色方在於過鴻：《孟子·告子上》：“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奕，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　ËLW形服儒衣：《莊子·田子方》：“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圓冠者，知天時；履句屨，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　ËLX澆風：澆即浮淺。　ËLY不隕 於貧賤二句：《禮記·儒行》：“儒有不隕獲於貧賤，不充詘于富貴，不慁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鄭玄注：“隕獲，困迫失志之貌。充詘：喜失節之貌。”

延伸思考

1．昭明太子与萧绎关于“文”的看法有何异同？

2．萧统与萧绎以皇子之身份，为何都重视“文”的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