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勰

本章主要论述了风骨的相关问题：首先，作者运用描述与打比方、正反对举等言说方法试图厘清“情⁃风”、“辞⁃骨”、“骨⁃气”三组关联概念的关系，进而向读者阐明了“风骨”这一范畴的文本审美特征。第二，探讨了风骨与“宗经”原则下文辞的使用问题，希冀“学者”勿“习华随侈，流遁忘反”，而应当“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创作出“风清骨峻，篇体光华”的作品。所谓“正式”，即符合经典的正式体式。

很显然，多种言说方法的运用也表明刘勰本人对这一概念的把握具有不确定性、模糊性。因此，风骨内涵在学界中迄今仍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待于进一步探讨。

詩總六義①，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②。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沈吟鋪辭，莫先於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③。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④。若豐藻克贍，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⑤。是以綴慮裁篇，務盈守氣⑥，剛健既實，輝光乃新。其為文用，譬征鳥⑦之使翼也。故練於骨者，析辭必精；深乎風者，述情必顯。捶字堅而難移，結響凝而不滯⑧，此風骨之力也。若瘠義肥辭，繁雜失統⑨，則無骨之徵也。思不環周，索莫乏氣⑩，則無風之驗也。昔潘勗錫魏，思摹經典，羣才韜筆，乃其骨髓峻也ËJT；相如賦仙，氣號淩雲，蔚為辭宗，迺其風力遒也ËJU。能鍳斯要，可以定文；茲術或違，無務繁采。

故魏文稱“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ËJV”。故其論孔融，則云“體氣ËJW髙妙”；論徐幹，則云“時有齊氣ËJX”；論劉楨，則云“有逸氣ËJY”。公幹亦云“孔氏卓卓，信含異氣，筆墨之性，殆不可勝ËJZ”。並重氣之旨也。夫翬翟備色，而翾翥ËJ[百步，肌豐而力沈也；鷹隼乏采，而翰飛戾天ËJ\，骨勁而氣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風骨乏采，則鷙集翰林ËKS；采乏風骨，則雉竄文囿ËKT：唯藻耀而髙翔，固文筆之鳴鳯也。

若夫鎔鑄經典之範，翔集子史之術，洞曉情變，曲昭ËKU文體，然後能莩甲ËKV新意，雕畫ËKW奇辭。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ËKX。若骨采未圓，風辭未練，而跨略舊規，馳騖新作，雖獲巧意，危敗亦多。豈空結奇字，紕謬ËKY而成經矣。《周書》云：“辭尚體要，弗惟好異ËKZ。”蓋防文濫也。然文術多門，各適所好，明者弗授，學者弗師。於是習華隨侈，流遁忘反。若能確乎正式ËK[，使文明以健，則風清骨峻，篇體光華。能硏諸慮，何逺之有哉ËK\！

贊曰：情與氣偕，辭共體並。文明以健，珪璋ËLS乃骋。蔚彼風力，嚴此骨鯁ËLT。才鋒峻立，符采克炳ËLU。

———节选自范文瀾《文心雕龍注》卷六

【注释】　①六義：即《毛詩序》中的風、雅、頌、賦、比、興。　②化感：教化感染。志氣：情志與才性氣質。符契：信約，引申為作品是志氣的表現。　③體之樹骸，形之包氣：意謂體待骸方能樹立，形包氣才有生命。　④結言：即組織語言。端直：正確有力地表現思想。意氣：昂揚的志氣。駿爽：直爽。　⑤贍：充裕。四句意謂：倘使作品有繁富的詞藻而無剛健之風骨，則詞氣不契合，文章就不可能呈現鮮明的色彩與響亮的音調。⑥綴慮：構思。裁篇：作文。守氣：調養守持精神。　⑦征鳥：迅猛疾速的禽。　⑧捶字：斟酌字句。堅：精煉準確，表現力強。結響凝：組織文句，構成聲律。不滯：不粘滯，指聲調與情思諧變。　⑨統：條理、綱序。　⑩環周：周密圓合。索莫：楊明照注為“索課”，勉強的樣子。　ËJT潘勗（xù）：字元茂，東漢末人。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漢獻帝策命曹操為魏公，加九錫，策文系潘勗取法《尚書》而作，見《文選》三十五及《三國志·魏書·武帝紀》。韜筆：擱筆。峻：峻拔有力。　ËJU事見《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以為列仙之傳，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賦》……相如既奏《大人》之頌，天子大說，飄飄有淩雲之氣，似遊天地之間意。”又《漢書敘傳》說司馬相如“蔚為詞宗，賦頌之首。”宗：宗師。遒：勁。　ËJV魏文：指魏文帝曹丕。以下論氣至“劉楨云”，均出自曹丕《典論·論文》。氣：指作家的氣質才性。ËJW體氣：氣質風格。　ËJX齊氣：齊地習俗舒緩，稱為齊氣。　ËJY逸氣：超逸不羈的氣質才性。　ËJZ卓卓：卓越。異氣：獨特的氣質。性：特性。殆：幾乎。勝：超過。　ËJ[翬翟（huīdí）：五采、長尾巴的野雞。翾翥（xuānzhù）：小飛。　ËJ\隼（sǔn）：亦名鶻（hù），猛禽。翰飛：高飛。戾：至、到。　ËKS鷙（zhì）：如鷹、雕等類兇猛的鳥。翰林：指文藝園地。　ËKT文囿：與翰林形成互文，義同“翰林”。　ËKU曲：周到。曲昭：詳盡地昭示。ËKV莩甲：萌生。　ËKW雕畫：修飾。　ËKX黷：浮滑。　ËKY紕繆：謬誤。　ËKZ體要：體察要領，即得當。好（hào）異：愛好奇異的東西。　ËK[正式：正當的法式。　ËK\何遠之有哉：指達到“風清骨峻”這種理想境界是不難的。　ËLS珪墇：古代諸候在朝聘時佩帶的玉器。　ËLT風力：風骨之力。骨鯁：骨力。　ËLU符采：文采。炳：煥發。

延伸思考

1．“风骨”的内涵是什么？

2．“风骨”与作为文章教化功能的“风”，作为文章内容的“情”，作为作家素质之“才”有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