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传》是对《易经》进行解释和发挥的论文集。《易经》是华夏民族智慧的结晶，被誉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易经》涵盖万有、纲纪群伦，是传统自然哲学的本源；《易经》广大精微、包罗万象，亦是华夏民族伦理秩序的源头活水。《易传》产生于战国时期，出于孔门后学之手。《易传》包括《彖传》上下篇、《象传》上下篇、《系辞传》上下篇、《文言》《说卦传》《序卦传》和《杂卦传》共计十篇，亦称“十翼”。《易传》虽然是《易经》的解释性文本，但自成体系，具有丰富而深刻的哲学思想。张岱年先生认为：“在先秦典籍中，《易大传》是思想最深刻的一部书，是先秦辩证法思想发展的最高峰。”《易传》对传统文化的影响也是全方位的，对文学、文学理论也产生了极其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易传》对古代文论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三方面，其一，辩证思想；其二，立象尽意；其三，修辞立诚。

1．辩证思想。在中国哲学史上，《易传》所体现的辩证思想是传统辩证法的重要源头。首先，从动态上讲，“八卦相荡”构建起万物生生不息的宇宙秩序，“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从天地、日月、寒暑等自然现象到男女、吉凶、贵贱等社会现象都是宇宙秩序动态发展的结果。其次，从静态上讲，“一阴一阳”是永恒不变之“道”，由“阴阳”派生一系列相互关联、相互依存、相互区隔的哲学范畴，这些哲学范畴对文学理论影响最为深远的是刚柔。以“刚”和“柔”及其派生的范畴来评论作品和作家是历代文论家最常用的艺术标准。

2．立象尽意。立象尽意的哲学命题有两个源头，其一，是古代观物取象的传统，“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观物取象的认知方式既是“易”象产生的方式，也从文化源头上注定了“象”在文学艺术创造上的重要地位。其二，是源于“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困境，“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显然，作者对“言”、“意”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思考，由于“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也仅仅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但这里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问题，即“象”比“言”在表“意”的功能上更具有优越性。“立象尽意”的理论受到历代文论家的认同和发挥，刘勰“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神用象通，情变所孕”都对“象”的价值给予了高度肯定。后来“意”和“象”联用，形成文论史上的“意象”理论。

3．修辞立诚。修辞立诚是《文言》中提出的一个文学理论命题，其基本内含是文学语言的水平与作者的德性修养直接相关，语言文字水平不是艺术技巧问题，而是从作者的道德品质中派出来的，充分强调艺术家自身修养的重要意义。“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显然，《易传》人品与诗品的统一绝对化，将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完全等同于艺术家的思想修养。

“修辞立其诚”的理论命题继承孔子“有德者必有言”（《论语·宪问》）

的理论主张，也深深地影响了历代文学理论家，刘勰、朱熹、王守仁、叶燮、刘熙载等理论家都在继承这一命题同时又进行了新的阐发。当然，修辞立诚的命题也受到一些理论家的质疑，金元时期的文学理论家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说：“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元好问举出潘岳来说明诗品与人品未必完全等同，人品不好未必不能写出好作品。

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文言》）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①。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盪，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②，易從則有功③。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而明吉凶，剛柔相推而生變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憂虞之象也；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剛柔者，晝夜之象也。（《繫辭上》）

《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④之故；原始反終，故知生死之說。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⑤，故不憂；安土敦乎仁⑥，故能愛。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極數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

夫《易》，廣矣大矣，以言乎遠則不禦，以言乎邇則靜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繫辭上》）

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乾坤，其《易》之縕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⑦。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錯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是故夫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凶，是故謂之爻。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繫辭上》）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⑧；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焉；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動乎內，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⑨。（《繫辭下》）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繫辭下》）

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ËJT。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因貳以濟民行，以明失得之報。（《繫辭下》）

《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ËJU，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ËJV。（《繫辭下》）

———节选自《十三經注疏·周易正義》

【注释】　①天以剛陽而尊，地以柔陰而卑。　②有親：順萬物之情。　③有功：通天下之志。　④幽明：有形無形之象。　⑤樂天知命：順天施化、自知性命。　⑥安土敦乎仁：物順其情，則仁功贍矣。　⑦“形而上者之謂道”句：道是無體之名，形是有質之稱。　⑧八卦成列句：八卦各成列位，萬物之象，在其八卦之中。　⑨辭：爻象之辭。⑩近取諸身句：大則取象天地，細則觀鳥獸之文。　ËJT其稱名也小句：托象以明義，因小以喻大。　ËJU六虛：六位；周流六虛：陰陽周遍，流動在六位之虛。　ËJV唯變所適：變動唯在適時。

延伸思考

1．儒家与道家对文学功能的认识有何不同？

2．“修辞立其诚”的内涵是什么？为什么“修辞”必须“立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