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 相期无负平生
莫相负,生生死死随人恋
我们和昆曲前世今生未来的约定……
2009年夏天,张铭荣老师和张洵澎老师会时不时地到资料室找我聊天,讲讲他们过去的故事,听听感觉还蛮有趣的。突然有一天我猛地意识到他们给我讲的这些事其实是很重要的,他们经历的事不就是一段活的昆曲史吗?可是,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我不知道。
有一天,我把我的困惑告诉了好友,上海戏剧杂志社的编辑叶骅。他鼓励我,叫我做这些昆剧老艺术家的口述史,因为我在团里经常跟他们接触,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又有学术背景,对他们、对昆剧史比较了解。
我可以吗?试试吧,为了不辜负老艺术家对我的信任,不辜负《上海戏剧》的专栏约稿,不辜负时代赋予我的那份责任……
第一个采访对象是蔡正仁老师,他对我的工作向来很支持。2009年5月,上昆带着四本《长生殿》和“临川四梦”9台大戏到杭州演出,到了杭州我才知道其中一项工作是采访蔡老师,完成一篇高雅艺术进校园的文章。我就用酒店里的便笺和铅笔来做记录,蔡老师很和善地跟我说,小朱,录音笔、笔记本、钢笔甚至移动电脑都是你很重要的工具,不带不方便啊。对呀,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工具和武器,我应该随身携带。后来我就养成了随身携带这些工具的习惯。
阿澎老师很有亲和力,她说她见到的梅兰芳大师很平易近人,越是有谱的人越不摆谱。我把给她写的文章请她再把关审阅一下,她跟我说,为避尊者讳,尽量就不提名字吧。口头上我们习惯说一“个”人,阿澎说,还是要改成“位”或“名”,显得更文气更尊重,我牢牢记住了。
现在的我已经不太喜欢拍照了,跟老师们出去也是如此,又腼腆又老实。刘异龙老爷子每次都会很热情地招呼我,叫我过去跟这些老艺术家合影。后来拿到照片,才觉得弥足珍贵。
王芝泉老师说话很带劲儿,语速又快,我很难跟上她的节奏,她不得不停下来等我。
方洋老师专门到团里来接受我的采访,他说,换了别人,还很难请得动他。
我每次听到《长生殿》里杨贵妃临去叫的那声“三郎——”,内心就会隐隐作痛,而且每次看到演完《班昭》后的静娴,就觉得有如朝圣一般,内心会涌现出一种很异样的神圣感。静娴老师说,她从没给别人专门谈过唱评弹的趣事,但她把独家采访权授予了我。
每次我向铭荣老师请教那些武戏技巧性的专门术语,他都会乐此不疲地连比带做地讲解给我听,甚至还叫学生给我示范起来,直到我真正明白那些动作的含义。
梁老师不仅戏好,她每次的公开发言就是一篇优美的文章,她的文笔也很优美,采访她我很有压力。没想到,她的这篇口述史文章顺利地就通过了。我想,如果有人夸这篇文章写得好的话,最重要的应该是归功于她讲得好。
岳美缇老师的这篇文章是赶出来的,虽然看了很多关于《湖楼》的文章,看了很多次现场演出,也反复地观摩碟片,但是我还是没找到写《湖楼》的最佳角度,看到岳老师亲笔修改的文章,我大脑一片空白,见了她就躲。喜欢看她演戏,但不敢和她四目相对,我发怵……
兆琳老师虽然以昆曲的唱腔设计专家的身份闻名,有些人也知道他唱老生。记得2009年6月22日在苏州独墅湖影剧院《寻亲记》演出中,谢幕时,顾兆琳扮演的周羽上场,那潇洒的台步那种风度翩翩那种俊雅和儒雅……哦,原来他是昆曲小生演员出身,很有意思。
沈斌老师也是,大家知道他是知名的昆剧导演、戏曲导演,也有人知道他做过演员,但是鲜有人知道他曾是很棒的昆剧武生,他个子高,跟头翻得很漂亮,曾演过《昭君出塞》里的那个“翻死马夫”,还得过奖。这也应了那句行话,好的导演也是好的演员。
老生在舞台上谈情说爱的角色不多,看了计镇华老师的很多戏我好不容易得出了这个结论,不过,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2012年3月10日,计老师和梁谷音老师在逸夫舞台演《蝴蝶梦》。戏中,计老师扮演庄周以及庄周幻化的楚王孙,梁老师饰演新寡的庄妻,庄妻竟迷上了楚王孙。当楚王孙一亮相,那个眼神那种帅,怪不得庄妻会为他失神,拿了斧头就去劈棺,我又突然明白了当年《琼花》能在逸夫舞台连演108场的关键,哈哈。
吴广枢老师深情回忆俞老的故事,点点滴滴都可见俞老这位京昆大师的风范。
很不好意思,我还在甘明智老师家蹭了一顿饭。
采访周雪雯老师的下午,小雪花在飘,我的心情也很飞扬。
跟沈皋老师很熟了,他的稿子并不是专门采访后写的,多来自我们平时的交流和我屡次请益中积累所得。反复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好的舞美设计就是在用他的工具、他的武器撰写一个舞美剧本。
周启明老师事先做了准备,他写了一份大事回忆,很认真。
徐霭云老师总是很谦虚,说老旦没什么主戏。
采访陶金荣老师,像发现了新大陆,很新奇,以前我认为音效师的工作很简单,其实不然。他的那些发明创造更是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虽然我是“打酱油”的,听了一次君惠老师上的昆曲唱腔普及课,印象就是优美,她的大眼睛很漂亮。
我是跑到苏昆去采访陆永昌老师的,其实以前他在团里教袁国良老生戏的时候我就经常去看他们排练。
郑亚庆老师演的雉尾生那是一绝,他对舞台的熟悉,对各个戏的了解也是一绝,他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超性能的照相机,对他看过的戏都能了然于心,可以复排,又是一绝。
金采琴老师是张娃娃脸,跟她演花旦的气质要求很贴。
王群老师那天是顶着一头红发到团里来的,声若洪钟,采访结束回家后,我们又电话再聊。
屠永亨老师画的脸谱很有型,他倒有此雅兴。
陈明珠老师在团外教昆曲普及课。她的学生在各种赛事都拿了奖。提起她的主教朱传茗老师,她数度哽咽。
在团里午休时,窦云峰老师爱和同事们玩玩扑克牌,闲暇时了解了解古董,他做了那么多的创新不离旧的盔头,很成功,关于戏曲舞台艺术方面的书籍或图册很少,我很想能进一步挖掘。
王士杰现在是戏校“昆教组组长”,他和周志刚曾去支援永嘉昆剧团若干年。
胡保棣老师的故事很多,我觉得她的一生就像一部传奇剧一样充满传奇。我俩为了一张1956年9月8日的戏单,反复查找资料核对。
生活中的陈忆年儒雅、健谈,细细算来,我们竟然有短短三个月的上昆同事缘,他说他的母亲也是四川人,这对于自小就在四川生活的我来说,立即产生了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再相约,一枕碧荷两下缘
采访暂时告一段落后,我想用“燃烧自己,照亮昆曲”八个字来概括他们各自精彩丰富的一生,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生动形象、立体多面,不过,仅凭这八个字好像难以概括……
30位被采访者,就是30位昆坛前辈,30位人生导师。关于他们,关于昆曲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对于台前的人,他们见惯了被采访,而对于那些常年在台下在幕后工作的人,他们习惯于“躲”在后面,我想,可能是我的一句说词打动了他们,让他们接受采访,那就是:我觉得昆剧不仅是台上人的,也是台下人的,不仅是台前人的,也是幕后人的,不管你们在哪个岗位,都为昆曲奉献了一辈子,都值得大家尊重,值得我们后辈敬仰。也许台上、幕前的人,他们星光熠熠,他们为昆曲做的事更容易被大家看见,但是昆曲也是我们幕后人的,台下人的。昆曲的传承不仅需要专业传承,也需要普及性的观众传承。昆曲的大厦是编导表音美灯服化效等多个工种共同组成,缺一不可。
偶尔,我也会有一种莫名的惊恐,老师们把内心里的话告诉我,把珍贵的照片给到我,我真怕做不好,丢掉了这份信任。罗怀臻老师发了一条极具哲理的短信给我:“信任本身就是信任,信任也必将被信任证明。”
当然,单凭我一己之力是难以做成的,叶恒峰、郭宇、史建、谷好好、张咏亮、梁弘钧作为领导的支持,陆余庆、甘春蔚、杨福君、王宁军、刘磐作为军功章里的另一半的倾力相助,和我有“同室之谊”的兄弟陆珊珊、吴俊良、周琦的鼎力相扶,俞正、尉涛、沈矿、涂俊的相援,还有老师们的相护,同事们的相搀,各路英雄豪杰的相帮,叶长海教授提供全方位帮助,李晓教授提供学术支持,蔡正仁老师撰写全书序文,计镇华老师又惠赐墨宝题写书名,祖忠人老师、严肃老师、严庆谷兄、张崇毅兄、元味兄、中子兄、海青兄提供照片,徐洪青兄、林峰兄、李琪兄、胡刚兄、黎安兄、周娅丽等人给我提供专业技术支持……《上海戏剧》编辑们的鼓励和关爱最最要紧,策划专栏、商定内容、组稿审稿、推敲题目、字斟句酌、费力思量……我想,点滴相存,相知相爱,用时间汇成的情谊最为珍贵。
书中所呈现的30位艺术家,其中有24位艺术家的文章已于2010至2011年间在《上海戏剧》上连载过,此次因为结集出版,重新进行了梳理。另外,新增补采访了6位,一共30位艺术家。他们或谈艺,或谈戏,或谈人生,据他们口述实录而来,并有大量考订、增删。为了叙述的方便,一律采用第三人称。未尽之言还有很多,阿澎老师的“三立姚门学寻梦”,芝泉老师的“‘盗’亦有道”,静娴老师的“醋,妙不可言”,等等等等,奈何时间不及……
老师们都是很棒的讲述者,常常不厌其烦地跟我反复讲述,而我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十分有限,我也一直努力地尝试做一名合格的、客观的采访者和记录者。由于年代久远,老师在回忆时可能会有舛漏,我在记述中尽量去查证解决,有的时候,老师们不愿被录音录像,我也尊重他们的意见,单凭我的脑和手,记录时可能就不够详尽了,更有一些内容,是靠平时和老师们聊天时强行记忆,我也拿不出实据。每个人处在不同的位置看问题的角度肯定不一样,他们说事讲戏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再经过我的过滤和剪辑可能会失真,恳请海涵。
入职上海昆剧团的六年,二千个日夜如此近距离地与昆曲为伴,点点滴滴的画面、刻骨铭心的片断,如梦随行,萦绕心间。
无论如何,我只想说,此情不悔,永可追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