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0 十年守望 山高水长
十年守望 山高水长

陈亿年口述

·采访小记·

2011年,“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艺术总监张军找到陈亿年,请他“出山”,担任艺术中心即将在上海市戏曲学校代培的“昆六班”的昆曲教研组组长,肩负起培养新一代昆剧人的重责。当时退休近4年的陈亿年,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到自家附近的虹口区图书馆看书,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闲散的生活,对于“出山”这份“苦差”,陈亿年和家人都不“感冒”。后来禁不住张军三顾茅庐一再地真诚邀请,也是根植于骨子里的那份对昆曲的责任和热爱,他终于答应接手这份“苦差”。“昆六班”同学将在中专学习六年,毕业后考进大学再学习四年,在这十年期间,张军拜托陈亿年代为管理他们的业务学习,延请授课老师,制定教学计划,全权监督学习。陈亿年笑着说,这十年他就被“套牢”了……

·陈亿年·

毕业于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二届昆曲演员训练班,工老生。

一开始进入戏曲学校,陈亿年以为自己学的是京剧,不想却被分到了昆剧班。更没想到,一接触到昆剧,陈亿年来劲儿了,他觉得昆剧特别好,因他自幼受母亲影响,对古典文学、唐诗宋词都很感兴趣,昆曲中透露出的古典雅韵和唯美细致深深地吸引了他。

最令陈亿年得意的是,那时他在“昆二班”的招牌戏码《春香闹学》中扮演陈最良,主演春香由张静娴扮演,杜丽娘由陈明珠扮演,他们这个组合下工厂、入农村、到部队,演了200多场,很受欢迎。

真正学戏的时间其实也就是1959年入校后到1963年期间。1964年以后,各种运动陆续开始,学校上课就不正常了,后来又缩短学制提前毕业。虽然有效的学戏时间并不长,但由于倪传钺老师上课时抓得很紧,从不闲聊,他们还是学了不少戏,有《扫松》《酒楼》《寄子》《劝农》《大审小审》《十面埋伏》《鸿门撇斗》《韩信拜帅》《宗泽交印》《火判》《议剑》《弹词》《云阳法场》《不等投井》《骂曹》《饭店》等等。倪老师很严格,一个动作要反复练,大家的基本功打得很扎实。

←《一捧雪》剧照,陈亿年饰莫怀古。

↓《风筝误》剧照,陈亿年饰詹烈侯(中)。

倪传钺老师算是传字辈中的秀才,兼作传字辈的财务,他自己能写善画,还写文章发表。在陈亿年的记忆里,虽然倪老师很受传统昆曲的影响,但是他并不排斥革新。倪老师常说,别的剧种可以把昆剧好的东西拿去,昆剧当然也应该把别的好东西吸收回来。倪老师在近百岁高龄时,还给大家教了一本《寻亲记》,那时他已经示范不动了,就坐着讲,陈亿年他们把这些宝贵的资料录下来,然后又请同学朱关荣整理了剧本,找演员排练,再请倪老师把关,做现场指导,2007年,他们终于把《寻亲记》恢复到了舞台上演出。

陈亿年说,随着时代的不同,昆曲也在不知不觉地进行着变革。比如《牡丹亭·劝农》这出戏,倪老师强调,春耕开始,作为县太爷的杜宝要下乡去劝农,动员农民春耕,反映了那时农业生产情况,政府对农业生产的重视。当年陈亿年他们学的样式和上昆在1999年上演的《牡丹亭》中的《劝农》有点两样,倪传钺老师传授给他们的版本更传统,比较简单,舞台上表演的主要是老农民,上昆的版本更加舞蹈化一些,主要是青年农民。

上昆恢复以后,演出主要以“昆大班”的演员为主,“昆二班”的演员为辅,陈亿年主要出演一些二路老生。上世纪80年代,陈亿年经常随上昆到外地巡回演出,去过苏北、温州、浙江、福建、湖南等地。那时外出巡演的条件比较差,得自带被子、开水壶、脸盆这些,大家还得合伙搬道具,演出结束了就睡在后台,但彼此相处很融洽,甚为开心。当时戏曲演出市场还比较红火,来邀请上昆去演出的地方特别多,有时一天要演三场。陈亿年在团里除了排戏演戏外,还做过布景、灯光、场记等工作,也辅导过年轻演员学戏,对于团里交派的工作,他总是认真地去做,从不怨天尤人。他觉得做演员不能老想着出名,不能想能拿多少钱才去做,人必须适应外环境的改变,虽然自己不能在昆剧演出第一线起作用,但是在第二线也能发挥自己的价值。也许正是这样的良好心态,为陈亿年赢得了好口碑。1993年,“昆三班”青年演员从戏校毕业进团,团里又把业务培养重点放在了这批青年演员身上。陈亿年的工作重心就逐渐转移到了昆曲的普及推广上。

陈亿年的昆曲普及辅导工作主要是二大块内容:一是团里的优秀品牌“每周一曲”,陈亿年既是负责人之一也是主教老师之一。另一块内容就是走出去,到中学或大学里去普及,他曾经先后在闵行第三中学、格致中学、宜华中学、陕西中学、同济大学、宜川中学、武夷中学、中远实验学校等学校普及昆曲。

在陈亿年任教的诸多学校中,闵行第三中学的昆曲特色课可以说是一个小缩影。从1996年起就在闵行第三中学辅导昆曲,陈亿年先后在那里教授了《痴梦》《下山》《三打白骨精》《武松打店》《八仙过海》《刺虎》《游湖》《长生殿·酒楼》《长生殿·哭像》等等,其中,《痴梦》获“2000年上海市学生戏剧节”表演一等奖,《刺虎》获“2001年上海市第三届学生艺术节”一等奖第一名,《长生殿·酒楼》获“2002年上海市学生330七彩大舞台”表演金奖(金奖一名),《长生殿·哭像》获“上海市学生330七彩大舞台”表演银奖(银奖二名)。2001年4月,他所教的学生吴燕妮(《痴梦》的崔氏扮演者)、曹嘉元(《长生殿·酒楼》郭子仪的扮演者)、陈婕、施丽、丁郭伟均被北京市戏曲学校昆曲班录取。在陈亿年等一众老师的辛勤努力下,闵行三中的昆曲社还被共青团上海市委和上海市教委命名为“上海市中学生特色社团”,并被拍摄了长篇纪录片《学昆曲记》在上海电视台和央视四套播出。

在陈亿年看来,昆曲的普及辅导很有意义。昆剧的观众面很窄,很多人只知道京剧、沪剧,所以昆剧需要培养观众,扩大观众层面。昆曲的文辞美,很迷人,很能吸引当代的大中学生。从长远来说,普及昆曲可以提高大家的文化素质,对整个昆剧事业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环节。随着陈亿年辅导的学生越来越多,学校的地址也越来越远。在昆曲普及的漫长过程中,除了路途遥远奔波的艰辛外,有时学校的个别领导也不重视,个中委屈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但他觉得为了整个昆曲事业的良性循环,自己吃点苦受点累不要紧。

在陈亿年的办公桌面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他说那是安徽黟县的古楹联,也是他的人生信条,“能吃苦方为志士,肯吃亏不是痴汉。快乐每从辛苦觅,便宜多自吃亏来。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誉群言。世事每逢谦处好,人伦常在忍中全。但于得时思失时,知足常乐不极乐。” 这些简洁的文字高度浓缩着中国传统文化理念,它们以朴素而精辟的哲理鼓励人们吃苦耐劳、积极进取,它们也将陪伴“昆六班”走过他们十年的学校学习生涯……

苦中有乐,苦中也有收获。最初,陈亿年只是把去普及辅导昆曲当成很常规的工作来做。有一次,上海交大的陈以鸿先生说,唱昆曲怎能没有笛子伴奏呢?听了这话让陈亿年很汗颜,于是,他开始苦练笛子。现在陈亿年的吹奏水平虽然不能和专业笛师相比,但是对日常唱曲伴奏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有了昆笛的伴奏,学生的唱曲能力迅速得到了提高,同时也令陈亿年在教唱过程中省力不少。

如今陈亿年有了这群“昆六班”的专业学生,他感到压力很大,作为老生组的专业课教师,自己还得不断学习,进行专业课业务水平的自我提高;作为教研组组长,张军不在校的时候,学生的业务课就由他全权负责。他说,这个昆教组组长实在不好当,他不仅要制定他所教的老生组的学期教学计划、学年教学计划、六年中专学习的长期规划,他还得检查监督学生其他专业课的学习,督察其他专业课的教学计划的设定是否有科学性,是否可行,教学计划是否得到贯彻实施,还得想办法健全一支相对稳定的优秀师资队伍。起草聘请校外老师的报告,起草提高老师待遇的报告等等,事必亲躬。

陈亿年给“昆六班”的两名老生学员示范《烂柯山》身段,2013年。

学生各种各样的日常琐事,他都得管。上把子功课,需要用到枪、刀,陈亿年要去教导科批条子,再去教具组领出来,学生用完了陈亿年要再还回去。水袖没了,云帚没了,也得陈亿年管,甚至学生的厚底没了,也要请他帮忙代买一双,事无巨细,全得关心。陈亿年说看着这些“昆六班”的小孩,也就才10岁多一点,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自己只有多花点力气,要对这帮小孩负责。也许陈亿年之前几十年的昆剧积累,就是为了今天“昆六班”的培养,为了明天“昆六班”在舞台上的灿烂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