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惠口述

·采访小记·

王君惠师从朱传茗、方传芸等传字辈名家，行当较宽、文武皆宜、技艺全面，主演、配演过多出剧目，曾被誉为“又红又专”的人才。曾任上海昆剧团党支部书记，1992年政策性退休后，仍被上昆长期返聘，担任重要的专业艺术工作。君惠老师退休后，仍在不遗余力地进行昆曲的专业教学以及普及推广。记得她以前脸颊很丰润，大眼睛特别有神。我曾去听过一次她在上昆的“每周一曲”课上教大家唱的《牡丹亭·游园》里的【皂罗袍】。当天到场的学员大大超过了预期，之前准备的曲谱远远不够，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人来学曲。现场，只见她指挥若定，一面叫人赶紧印谱子，一面在排练场里进行正常的教学。

·王君惠·

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一届昆曲训练班毕业，工闺门旦、刀马旦。

当年上海市戏曲学校“昆大班”的闺门旦是个顶个的好，老师们为了不让她们在窝里扎堆，就根据她们的个人条件在戏路上做了一些调整。王君惠因为毯子功、把子功、跟头都很好，所以就让她兼学一些刀马旦的戏。而王君惠自己好动，又喜欢刀枪把子，后来她的戏就逐渐地偏刀马旦方面了。之前打下了扎实的文戏基础，所以她的刀马旦戏如《金山寺》《借扇》非常出色。

《金山寺》又叫《水斗》《水漫金山》等，此戏身段丰富，唱念并重，文武兼备，很全面，是一出打基础的戏。它的难也难在它的全面，一开始，是文戏，用的是闺门旦的表演手法，要柔情，要婀娜多姿，到了后面开打了，变成武戏了，白素贞的蛇仙本性暴露，能攻能破，真枪真刀地打，高速度高节奏地打，要打出狠劲，还得有压倒对方的气势。

1961年上海青年京昆剧团赴港演出前，《水斗》有幸得到了李紫贵导演的加工提高。后来赴港演出时，全本《白蛇传》引发轰动，其中《水斗》就是王君惠演的。

→《百花赠剑》王君惠饰演江花佑，1986年12月21日。

↓上昆建团演出全本《白蛇传》，王君惠饰水漫金山白素贞，1978年秋。

1984年，俞老还特别推荐香港的京昆名角邓宛霞跟王君惠学《水斗》，他说：“这出昆剧戏，唱做并重，能文善武，身段最规范的，目前上海应该说是王君惠。”

《借扇》这出戏，戏校的学生开始演的都是张传芳老师传授的老本子、老路子。后来，上海京剧院要出访苏联，就请朱传茗老师重新捏了一个版本，只有半个小时，很精炼。那时王君惠被借去上京跟着李玉茹、陈正柱老师配演其中的侍女翠娥，她就抽空学了这个版本的《借扇》。《借扇》里，铁扇公主刚上场的时候，是文戏，表现她非常思念自己的孩子红孩儿，到后来孙悟空来借扇，有开打，是很典型的有文有武的刀马旦戏，和王君惠的戏路是很对工的。王君惠认为，培养一个好的演员是很不容易的，她自己会的戏她从不藏私，比如《水斗》《借扇》这些自己的代表作，她能从同事开始教起。

除了主演自己的拿手主戏外，王君惠还参加了大量的配戏工作，甘当绿叶，如《八仙过海》里的何仙姑，《风筝误》里的丑小姐詹爱娟，《开眼上路》里的钱夫人，六本《牡丹亭》里的杜母，现代戏《琼花》里的连长李环，京剧《柜中缘》里的玉莲妈，《沙家浜》里的沙奶奶，《香罗帕》中的丫环等等。她能戏很多，文的、武的、老的、少的、昆的、京的都演。还顶坑救场演出京剧《打侄上坟》里的老夫人，昆剧《贵人魔影》里一口苏白的丫环等。

革命现代昆剧《琼花》，王君惠饰红色娘子军李环连长留影，1964年12月。

这当中她最“擅长”的配演属《火凤凰》《太白醉写》和《百花赠剑》。在《火凤凰》里，王君惠除了演小白鹭外，还兼演张美娟所饰演的大白鹭被烧时的替身。当替身王君惠替位后，张美娟悄悄到下场门把手中的两根枪换成了长绸再上场，观众没看出其中的“机关”。还在戏校时，俞老亲自点名要王君惠配《太白醉写》里的念奴。这出戏里，念奴从头到尾都要和李白、高力士配合密切，有替李白脱帽垫帽等动作，稍有疏漏就会影响戏的质量。王君惠认真的态度不亚于主演。而《百花赠剑》里的江花佑，她给言慧珠校长配过，给华文漪、王英姿、张静娴都配过，王君惠对戏很熟，不抢戏，托戏托得严丝合缝，主角们都喜欢找王君惠配戏，连打鼓的乐师也喜欢同她合作，称得上是流水的红花铁打的绿叶。

革命交响乐《沙家浜》，王君惠饰沙奶奶，1967年5月。

除了演戏外，王君惠还参加了大量的群场舞蹈设计工作，常常是指挥一大群“兵”在“作战”。她设计创排过昆剧《琼花》里的女兵劈刺舞，京剧《飒爽英姿》里的渔民织网舞，《相梁刺梁》中众歌女的逃难舞蹈，《太白醉写》的那段宫女边唱边舞的【大红袍】，1982年的《牡丹亭》（华岳版）中众花神的舞蹈等等。为了设计出最合适的舞蹈，每次她都会反复画草图，做好案头工作，现在这项工作叫技导或者叫舞蹈设计，但当初说明书上连名字也没有，有人说她像傻子，一不加工资，二没有名字，但是为了昆剧团、为了昆剧，王君惠认为自己是应该做的。

王君惠作为专业老师在戏校给“昆五班”旦角组练功，学生左起高茜、张莉、李沁，摄于2006年春。

1985至1989年期间，王君惠担任了上海昆剧团的党支部书记，这段时期上海昆剧团达到了一个很高的辉煌点，而最让她欣慰的一桩，是在她上任期间，推出了“每周一曲”的昆剧普及工作。

昆曲被称为“活古董”，提倡弘扬民族文化，就是要让古老的剧种保留在舞台上，扎根在群众中。昆剧在古代可是流行歌曲，因此，昆曲一定要有观众，一定要从培养观众做起。他们想到，如果在演出的时候，观众能跟着台上的演员一起哼哼唱唱，一定能提高他们看戏的兴趣，让他们喜欢昆曲，于是，他们开始尝试搞“每周一曲”。当时搞“每周一曲”就是义务教唱，王君惠有专业优势，她就主动带头干起来。她牺牲自己的周末时间，义务教戏迷唱昆曲，这一做，就坚持了20多年。

为了昆曲的普及推广，王君惠可以说是不遗余力，除了“每周一曲”外，他们还采用了“请进来、送出去”等方式，请同学们来昆团的小剧场看演出，同时也主动出击，去中小学辅导。昆山有几个小学，他们一直义务去教学。2002年，王君惠参与筹建复旦大学昆曲社，并坚持每周用半天时间指导社员学曲。曲社里有大学生、有教职工，一开始是教唱，后来又教身段。现在昆曲在复旦大学生根发芽了，目前已经颇具规模，每年中秋节，复旦大学曲社都会去参加苏州的虎丘曲会。

几十年的演艺生涯，王君惠既做过红花也做过绿叶，甚至做绿叶的时间远比做红花的时间多。尽管做的大多是替别人加分的事情，但王君惠无怨无悔。她说，“一台无二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