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好似春泥育兰花
好似春泥育兰花

周雪雯口述

·采访小记·

“看到自己的学生们在聚光灯下获得的鲜花和掌声,仿佛儿时的梦想也得到了实现,我愿做一片绿叶陪衬这些骄艳的红花,我愿做一架梯子扶持他们到达艺术的巅峰。”这是毕业于“昆大班”,从事昆曲教学的旦角演员周雪雯的人生感言。

周雪雯,师承朱传茗,同时得到方传芸、王传蕖两位老师的亲授,并得到京昆艺术大师俞振飞、言慧珠在唱、念、做、表上的指导。1959年第二届昆曲演员班学生进校,还未毕业的她就被选拔担任朱传茗老师的助教,边教边学。在校期间,她共学习了近百出的昆曲折子戏。1961年毕业后,周雪雯继续留校任教,1962年8月,调至浙江昆剧团任演员兼教师。1978年至1983年五年间,她担任了浙江昆剧团学员班的业务班主任,现在的一些知名昆剧演员如林为林、张志红、邢金沙、程伟兵、李公律等人当年便是她班里学生中的佼佼者。

·周雪雯·

毕业于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一届昆曲演员训练班,工闺门旦。

每一个女孩对在舞台上扮演漂亮的小姐或者可爱的丫环都是充满着向往和好奇的,周雪雯说,那也是她当初进戏校时的一个梦想。1959年,“昆二班”被招进了戏校,由于戏曲教学老师比较紧缺,更长远地说,也是为了培养一些好的戏曲教师,学校决定在“昆大班”中选拔一些优秀的学生担当助教。周玑璋校长、朱传茗等老师都很欣赏周雪雯,认为她品德业务都很好,于是,周雪雯在学了5年专业课之后,学校安排她做朱传茗老师的助教,帮着朱老师给“昆二班”的旦角学员教一些基础课。一开始,周雪雯心里颇有些不情愿,也有失落感,因为谁都明白做老师就意味着舞台离自己越来越远,梦想离自己越来越远。这时朱传茗老师就去做她的思想工作,他说:“雪雯,你有一技之长,学东西又很快,接受能力很强,并且你的动作很规范、很正规,也很漂亮,你当老师不是很好吗?”

朱传茗老师的一番话,让周雪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进戏校后遇到的老师们,在教学中、生活中师生相处的融洽情景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在戏校毕业前实践演出《百花赠剑》中饰江花佑

↑教童薇薇昆曲《寻梦》的唱腔

↑教浙昆学生郭鉴英《思凡》

周雪雯台湾教学照

刚进戏校的那会儿,大家都只有十一、二岁,啥都不懂,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一群好老师。当时,他们最主要的、最直接的授业恩师们就是传字辈艺术家。同学们都觉得昆曲很难唱,一个字有时要唱八拍,昆曲称宕三眼,又长又慢,一唱就没劲了,所以他们把昆曲又称为“睏曲”,因为一唱就要睏觉。当时全班同学被分成了几个大组,分别围着朱传茗、沈传芷、王传蕖、华传浩等老师拍曲,学习的是《长生殿·定情赐盒》【念奴娇序】“寰区万里……”以及《浣纱记·打围》【醉太平】“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这些同场曲,大家一起合唱。唱着唱着,大家就开始打瞌睡,老师们就把醒木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一下,大家惊醒了,又接着唱,尤其犯睏的曲子是《长生殿·定情赐盒》【念奴娇序】,唱着唱着又瞌睡了,又被醒木震醒,又唱。如此反复……

周雪雯想,当年传字辈名家进戏校做老师时,也才40多岁,他们放弃了舞台,全身心地扑在教学上,他们无私无悔地教会了自己这一身的本领,现在我学会了老师的本领,我也应该像老师那样教会更多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周雪雯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的教师身份,一边跟着朱传茗学戏,一边也给“昆二班”上些基础课。就这样,当同班同学站在台上演出的时候,周雪雯留在了台下,默默地为培养更多昆剧演员耕耘播种。

传字辈老师对他们业务上很严格,但在生活上很宠,真的是掏心掏肺地对学生好。有时课上了一半,同学们饿了,朱传茗老师就从包里拿出糖果和糕点来给她们吃,吃饱了喝足了又继续上课。朱传茗老师喜欢喝点小酒,调皮的她们还经常把朱老师下酒的五香豆、花生米偷偷拿来吃了,朱老师发现了,也从不为这个打骂他们。但是在教学上朱传茗老师很严格,如果有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没做好,就必须重来。朱传茗老师是采取“普遍培养,重点拔尖”的教学方针,对所有的同学都一视同仁,慢慢地,闺门旦组已有拔尖的同学,但他并不因为要培养了尖子生而忽略或漠视对其他同学的教学。教小生的沈传芷老师因为脑袋很大,他们还给他起个绰号“芋艿头”,他们也敢摸他的头,学生跟他都很亲,师生关系很融洽。

1962年,浙江昆剧团的周传瑛老师去上海市戏曲学校,想招一些年青人补充到他们剧团里去。他到每个教室都走了一圈,周雪雯正在教室里表演《连环记·小宴》,她和其他4名同学被周传瑛看中了,希望他们能到浙昆去。当时的常务校长周玑璋征求这5名同学的意见,很单纯的他们觉得西湖很美,而且有很多土特产,都同意去。没想到这一去,周雪雯就在杭州扎下根来,除了少量的演出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教学。

也许是在心中早就烙下传字辈老师那种无私耕耘的烙印,在教学中,周雪雯特别强调教戏育人,她希望培养出的戏曲人才都是德艺双馨,能做到艺术上的成材以及品德上的成材。她对学生就像家里的孩子,以博爱之心教育他们,精心尽心地培养他们,不求回报。而且她从不藏私,她鼓励学生转益多师,开阔眼界。1978年浙江省昆剧团恢复后,招收了60名学生随团进行培训,有林为林、张志红、邢金沙、程伟兵、李公律等等,周雪雯于1978年至1983年期间被任命为学员们的业务班主任,负责教基础的身段课以及旦角的一些入门戏。基础课打好之后,当时传字辈老师还健在,周雪雯就把几个好苗子介绍到了传字辈老师那里学戏,张志红跟着姚传芗老师学了一些花旦和闺门旦的戏,徐延芬跟着张娴老师学了一些闺门旦的戏。她见邢金沙文武更为全面,则把她带到自己“昆大班”的同学、有“武旦皇后”之誉的王芝泉那里,学习了《八仙过海》等武戏。她觉得,当年传字辈老师是这样对他们的,让自己至今受用不尽也感激不尽,如今她也要这样对学生,她要沿着老师的教学足迹前行。

周雪雯通过多年的教学实践,总结出昆曲的传统折子戏非常适合基础教学。她认为,由于每个折子戏的内容不一样,特点并不一样,因此每一个戏里教学的侧重点并不一样。就拿闺门旦的三个基础戏来说吧。如《牡丹亭·游园》,这是闺门旦的必修课,春天很美丽,但是在杜丽娘看来都是伤心的,她是一种伤春,杜丽娘是有内涵的大家闺秀,不能演得太露,也不能演得很开心。而杜丽娘游园时见到园中美景的心情通过扇子的开、折、合、拿传达出来,所以这出戏的教学重点就是通过杜丽娘的游园来掌握扇子与情绪结合的表达方式。《牡丹亭·惊梦》就不一样了,这出戏不能仅仅理解为一个少女的怀春戏,这样演就俗了,把杜丽娘贬低了,在这里她还是很清纯的,应该理解为少女的春睏。而在这个戏里,杜丽娘的水袖是很有特点的,因此,在教学时,这就是教授闺门旦水袖很好的戏,在水袖的翩翩起舞中表现杜丽娘这位深闺少女的娇美而含羞的姿态。在《玉簪记·琴挑》这个戏里,云帚是一个特色,当陈妙常看见潘必正的时候,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怀,但不能太外露,无论眼神或内心都要有所收敛,但是她的爱情电波要通过眼神放出来,肢体动作不宜轻浮,要稳重端庄,戏中的云帚则是她的内心外化的一个重要道具。

1959年,他们跟着俞振飞和言慧珠等老师去北京拍昆曲电影《游园惊梦》(戏校“昆大班”女生主要配演花神)周雪雯记得第一次见到梅兰芳先生时的情景。梅先生站在门口,说:“小朋友们,你们来了,请!”看到她们很腼腆地站在那里,梅先生又说:“小朋友们,你们请坐”。从此,梅先生在舞台上的优雅,生活中的随和都深深地留在了周雪雯的脑海里。

而对于身段教学,周雪雯特别强调眼神与脚底下的动作。她把昆曲于载歌载舞中千变万化的动作拆开来,自编了一套基础的念白、指法教程。教材中设定内容情景,以激发学生在做动作时眼神与情感相结合。简单讲,比如“枝头鸟儿叫”,脚步、身姿配合眼神往上看,“水中鱼儿游”,脚步、身姿配合眼神往下看。她还把这套组合动作分为静止和行进两大类,更有利于学员们掌握昆曲的身段规律,达到学一用三的目的。她说,跟学生在一起,自己的心态也会变得年轻,教学生学戏,也相当于自己在练功,也很快乐。偶尔周雪雯也会有点小得意,70岁的她在教学中还能一招一式地把每一个动作示范给学生,甚至还能示范卧鱼这样有点难度的动作。周雪雯的这些教学做到了传之有道,传之有法。如今,退休以后的周雪雯还在从事戏曲教育,她把这事叫做种树,她把这树从昆剧种到了越剧,还有锡剧、婺剧、绍剧、福建南词等艺术种类,而她教学的足迹则从浙江省到江苏省,到湖南省,到福建省,到台湾、香港等地。

周雪雯说:“看到自己的学生们在聚光灯下获得的鲜花和掌声,仿佛儿时的梦想也得到了实现,我愿做一片绿叶陪衬这些骄艳的红花,我愿做一架梯子扶持他们到达艺术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