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让传统慢行
王群口述
·采访小记·
一直很想约王群老师做个采访,他总说在外地。好不容易终于约到了他。初次见面,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吃惊:呀,王群老师怎么是这么时髦的暗红色的头发,完全看不出实际年龄,我该跟他聊些什么呢?
其实完全不用我担心,王群老师见到我,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我从昆团退休以后也跟着她们到美国定居去了……美国现在的昆曲研究很红火,你在昆团主要做什么呢?……我的思维就像是无轨电车,天马行空地随便谈……末了,我拽住他问:王老师,您在学戏过程中、演戏过程中、教戏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感人小故事?王群老师回答说,有,很多,很多,很感人,很感人,以后再找机会告诉你……
·王群·
王群,毕业于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二届昆曲演员训练班,工净。
由于是独子,爷爷即以“群中之王”给王群取名。王群的父亲是京剧票友。小的时候王群也喜欢跟着父亲唱唱哼哼什么的。由于家庭成分不太好,苦于生计,正巧上海音乐学院和上海戏曲学校都来招生,王群就都报考了,有幸被两所艺术院校录取。考虑到戏校实行“包干制”,吃住都在学校,自己不用花钱,王群选择了读戏校以减轻家庭的负担。
王群的嗓子有爆发力,门面宽(脸盘子大),个头高,表演有激情张力,符合昆剧花脸行当最挑剔的选才标准,因此他从未改行,主攻正净。在学校期间,他学会了花脸的基础戏,如《花荡》《山门》《训子》《刀会》《古城会》《访普》等。方传芸老师教《樊江关》的时候,由于王群条件好,就指定让他来演。王群开玩笑说,学戏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科学用嗓,如果他和菜场的菜贩吵架,时间再长,他的嗓子都不会哑。王群清楚地记得陈富瑞老师曾讲过,花脸要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唱、念口劲严谨,字韵准确,顿挫收放、字字真切,音色洪亮,风格粗犷。花脸的发音尤其要讲究,一定要注意到“唇齿舌鼻喉”之间的协调性,当然,发音一定要用丹田之气,而非喉咙。“唇齿舌鼻喉”只是声音的通道,是辅助发音的重要器官,声音气息的主要来源还是来自丹田。花脸的嗓音既有高昂激越的一面,又要有迂回委婉的一面,形成刚柔并济的特色,而不能一味地只讲声音洪亮,归根到底,声音应该为塑造人物服务。

↓王群和李玉茹一起表演

→王群帮邵传镛老师化妆

→王群和俞振飞等人合影

《雷州盗》剧照,王群饰赵兰。
毕业后,王群演出了京剧样板戏,有《难忘的战斗》《沙家浜》《平原作战》《八一风暴》等等。1978年,上海昆剧团建团,他成为首批建团成员之一,演出繁多,他主要是演老爷戏(关羽戏)和《山门》。他在《蔡文姬》中饰演左贤王,在《三打白骨精》中饰演沙僧,在《红娘子》中饰演温才,在《白蛇后传》中饰演法海,在第一稿的《司马相如》中饰演杨得意,在《雷州盗》中饰演赵兰,在《杀四门》中饰演尉迟恭,在《敬德装疯》中饰演敬德等等。1978年,他主演的《醉打山门》获得了青年演员汇报演出奖。
上世纪90年代,王群曾到台湾访问演出。在台期间,他发现,台湾的观众就要看传统版本的《访普》,要听18个“休得要——”,删掉一个都不行,否则他们就不承认。台湾观众对传统昆曲非常认可,而对修改过的昆曲则意见很大。这些现象引起了王群的思考,我们是否应该一丝不苟、一成不变地保留传统昆曲,比如,我们把“须髭五”改成“胡须五”就不行,一是不准确,二是意境全无。王群认为,即使要改,也得慢慢地审慎而为。
王群主张京剧就是京剧,昆剧就是昆剧,不能把京剧弄得像京歌,昆剧弄得像昆歌,否则就失去了传统京剧、传统昆剧的味道,也就失去它们固有的价值了。他认为,国家应该加大对戏曲的保护扶持力度,尤其是昆剧,因为昆剧的词句、内容深奥,很有涵养显得高雅,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艺术的结晶,但却不易为当下的“快餐人”所了解和接受。在传统戏曲中,古人还在为我们筑守着传统的道德文化底线,善恶美在传统戏曲中有着非常具体的体现和弘扬。传统戏曲彰显了人们对丑恶势力的蔑视和鞭挞,一些为人处世的哲学也值得学习。因此,我们还应该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积极抢救保护传统昆曲。
王群说,传字辈老师一走,就带走了一批响当当货真价实的传统昆曲折子戏,不能让昆剧传一代少一批的状况继续上演,应及时抢救和保护。比如,《渔樵记·寄信相骂》就是一个真实的例子。《渔樵记》是北曲杂剧,写的是朱买臣和玉天仙的离合事,共四折一楔子。《寄信相骂》是第三折,讲乡人张别古以货郎为业,这天在城中见了朱买臣得官,忙回东村报与刘二公(朱买臣岳父)知晓,张别古又指玉天仙不贤惠而逼休之事,玉天仙羞怒,两人对骂起来。这折戏中,货郎儿张别古左肩背箱子,右手拿摇堂鼓,左手拿杂货架,非常有特点,它采用了一种市民化的表演方式和手段,整个戏谐趣而轻松,观众也觉得很好笑。《渔樵记·寄信相骂》是王群专门到苏州跟邵传镛老师学的,当时邵老师已近暮年,学完以后,他自己也没演过。因此这个好戏如今也面临失传的危险。
和其他很多昆剧人一样,王群曾经到很多地方去普及推广、传播昆曲。在教学中,王群推崇“平心尽气,尽我所好”,对学生是不遗余力地倾囊相授,他教曲子、讲身段、示范脸谱、排戏,样样尽心,事事尽意。有一次在同济大学讲课,一位女生递了一张纸条上来,问:为什么在《千忠戮·惨睹》中,要唱“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呢?大地山河能用一副挑担装下吗?尽管这是一个非常基础的涉及戏曲的虚拟化和夸张化的本质问题,但王群还是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说,希望无论是专业学生还是业余学员,都能真正喜欢昆曲,他说,干了一辈子昆曲,巴望着更多年轻人能走进昆曲,了解昆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