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猎』依旧引戏忙
·采访小记·
近年在“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获奖演员展演及颁奖晚会都会看到郑亚庆忙碌的身影。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作为一个全国性的戏剧颁奖活动,每年都会有全国各地、各剧种的演员带着各种剧目前来参加,导演沈斌非常需要一名见多识广的内行来做他的前期剧目策划和助理,郑亚庆就成了不二人选。沈导说,郑亚庆对全国各地的剧种都了解,对戏很熟,对业务很熟,有经验,对导演的要求很清楚,所以请他做舞台监督很放心。
在戏校时,郑亚庆师从沈传芷老师,擅长雉尾生。对他所见过、学过的戏了如指掌,就像一部全方位的立体照相机一样。毕业前因为嗓子“倒仓”一直没有恢复,学校经过充分研究后决定发挥他的特长,让他转行做了舞台监督 ……
·郑亚庆·
毕业于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一届昆曲演员训练班,工小生。
戏校一开始不分行当,只分男生、女生两个组,大家在一起上拍曲课,教的是《长生殿·定情赐盒》。考试的时候,郑亚庆和梁谷音分在一个组,那时候实行的是5分制,他考了4+,得了第二名。老师的评价是郑亚庆嗓子好、扮相好,演戏很有灵气。于是,他分到了沈传芷老师的小生组。郑亚庆回忆说,自己那时糊里糊涂又很调皮捣蛋,并不是很喜欢昆曲,但他的先天条件比较好,由于学戏快、模仿能力强,沈老师很喜欢他。沈传芷老师教给郑亚庆的第一出雉尾生戏是《白兔记·出猎回猎》。这个戏既可以由雉尾生应工,也可以由娃娃生应工。后来,方传芸老师又帮助加工提高过。
1956年,在苏州举行南北昆剧汇演,当时“昆大班”就一出《出猎回猎》前去汇报,其他全是传字辈老师们的演出。所有的老师都在关注这个戏:圆场不错,脚下不错,身上不乱,没有大的毛病。这出代表了“昆大班”水平的戏,展示了传字辈老师的教学成果,也让老师们看到了昆曲的希望。

与沈传芷老师合影
有一天,正在学校上课的郑亚庆接到通知,说是《出猎回猎》剧组必须立刻到校长室集合,原来是周玑璋校长要审查这个戏。郑亚庆和同学们演了一遍,周校长很满意,然后告诉他们,晚上有重要的演出,叫他们从现在开始哪里都不要去。傍晚,学校派人把他们送到了中苏友好大厦(今上海展览中心)的友谊剧场。化好妆后,因是第一出戏他们就早早地穿戴完毕,在又闷又潮的化妆室呆着。过了半个多小时,郑亚庆感到头痛得有点受不了,正准备请老师松一下盔帽时,舞台监督跑来说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郑亚庆只能继续坚持,不能把盔帽松一松了。不想,演到《回猎》时,郑亚庆头痛难忍,在台上吐了,但他还是坚持完成了演出。下台以后,京剧院的舞台监督张奎芳就问郑亚庆:你知道今天谁来了吗?郑亚庆说不知道,张奎芳就拉着他的手悄悄地在侧幕往台下一看,原来毛主席、周总理、陈老总全都来了。等全部演出结束后,毛主席他们上台接见全体演职员,还跟郑亚庆握了手。郑亚庆觉得开心极了,一扫刚才台上呕吐的阴霾。

←《芦花荡》剧照,郑亚庆饰周瑜

↓俞振飞(左一)、言慧珠(右一)辅导学生排练《百花赠剑》,左二为郑亚庆,1959年。
1958年前后,小生组的大部分同学都在倒嗓无法正常演出,郑亚庆倒嗓晚,他官生、巾生、穷生、雉尾生的戏都能演,因此他的演出特别多。那时学校每周在华山路的剧场演出两场,他每场都有戏,有时演完主戏还要赶场配演其他戏中的小生角色。正巧此时,岳美缇从闺门旦组改到小生组,郑亚庆很欢迎: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来帮自己分担一下繁重的演出任务了,所以他极力帮助岳美缇学习小生戏。慢慢地,岳美缇可以分担巾生戏了,蔡正仁可以分担官生戏了,郑亚庆又不安分了,他不愿呆在自己组里,反而经常到其他教学组里去蹭课。不过也许就是这样的“不遵章法”,让郑亚庆学到的戏、了解的戏特别多。
其后不久,郑亚庆开始倒嗓且久未恢复。1961年毕业前夕,学校老师来找郑亚庆谈话了,说,培养一名尖子演员不容易,同样地,培养一名业务干部也不容易,动员郑亚庆专职搞剧务(当时的剧务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舞台监督),也可以上台兼职做演员。
郑亚庆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做演员就得忍受勒头、化妆之苦,倒不如做个业务干部,还可以指挥人,也比较轻松,因此也就高兴地同意了。其实之前,郑亚庆已经有了成功的做舞台监督的经验。由于郑亚庆学的戏多而广,因此自1958年开始,他即逐步担任俞振飞、言慧珠及传字辈老师演出时的舞台监督,1959年,他随俞振飞、言慧珠赴内蒙古演出及晋京参加建国十周年演出时担任舞台监督并兼任演员,顺利地完成了各项任务。
舞台监督,是演出团体中的一种职务。在戏剧演出过程中负责掌握舞台艺术各部门的总体组织与管理工作。据中国戏剧史记载,在宋、元时代的演剧组织中就有了相当于这一职务的“引戏”。
对郑亚庆来说,给大家说说四个头、八个头,简直是驾轻就熟,还挺舒服的。有一天郑传鉴老师对郑亚庆说,你作为一个剧务,不能只是拿现成的东西随便说说,要有所发展,要懂,要懂怎么弄场面,要懂怎么样用光……郑传鉴老师的话点醒了梦中人,郑亚庆开始意识到要做好舞台监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不能仅凭耍小聪明,也不能仅凭过目不忘的“小本事”,于是他愈加勤奋。他协助郑传鉴老师搞了一个《游园惊梦》的堆花,并知道了什么样的舞台画面比较好看。后来,郑亚庆有机会跟着现代戏《南海长城》剧组在上海艺术剧场(今兰心大戏院)装台,他跟同剧组的舞美人员在剧场里“泡了”五天五夜,对布景、灯光、音响等各部门的工作更熟了。
渐渐地,他声名在外了,大家都知道了他能“抱通堂”,每个角色都能教,每个演出环节都熟悉,都喜欢请他去排戏。他给戏校“京二班”说排了《红灯记》及《沙家浜》,给黄浦京剧团说排了《沙家浜》全剧,又给南京空军铁鹰文工团排了《红灯记》全剧。他在给上海空四军宣传队排《沙家浜》和《智取威虎山》二剧时,每一个角色都要示范教会,要指导他们进行基本功训练,在演出中还要指导搞舞美的战士如何装台及操作等等。郑亚庆在说排这些戏时,常常是一人身兼数职,可喜的是,这些戏无一例外都获得了好评,这也使他获得了“翻版导演”的雅号,还被誉为照相机的脑袋。
所谓“四个头”、“八个头”是指龙套演员的人数。传统戏曲的龙套演出一般是8名,分做两堂。有时为了节约人数,也会只出4名龙套演出。
后来他又去了“五·七京训班”,又到了上海京剧院,直到1990年,郑亚庆才重回上海昆剧团,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剧务。这期间,昆上昆大大小小的演出、剧目创作、“昆三班”的舞台成长等等都凝聚着郑亚庆的心血。1993年,“昆三班”毕业到团考试,郑亚庆看了武旦组的谷好好汇报演出的《挡马》,发现她是一个很好的苗子,就主动跟谷好好说要把自己的拿手好戏《白兔记·出猎》教给她。随后,他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教会了谷好好这出戏。1994年,谷好好凭借此剧荣获了全国兰花优秀新蕾奖。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他还为上昆培养了几名很好的青年剧务:胡刚、张咏亮、林岩等等。最近,郑亚庆想把暌违舞台日久的几出雉尾生戏,如《连环记·起布、三战》等等都恢复起来,避免这些独门的雉尾生戏真正失传……

《连环记·小宴》剧照,郑亚庆饰“马中赤兔,人中吕布”之吕布(雉尾生),潇洒帅气。
补记:2014年8月惊悉郑亚庆老师去世,欷歔不已。当时是陆余庆老师帮我约他采访的。记得采访的那天是2011年6月13日,郑亚庆老师神采奕奕地带着照片到上昆来,那时昆团还借驻在中山南二路。我们从上午一直聊到下午,他讲了好多精彩的故事。我不停地在感叹:啊,好一个英俊潇洒的雉尾生;啊,好一个过目不忘的照相机;啊,原来他还去京剧院呆过,也做导演;啊,他培养了不错的学生;啊,他还在念念不忘昆曲的传承。总觉得还有好多问题要请教咨询他,无奈已是夕阳西下……愿他在天堂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