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手 亦荣耀
周启明口述
·采访小记·
王芝泉多次在不同的场合动情地说到,她有今天的成绩,要特别感谢“隐”在她幕后的一个特殊团队。这个团队没有特别的称号,没有特别的组织,他们为了发展昆曲的武戏集结在了一起。正是因为他们的默默付出和巨大奉献,才使得上海昆剧团的武戏在全国昆剧院团中名列前茅。作为王芝泉演出时的绝对主配、出手戏中的第一杆枪、多出戏里的技导、导演,“昆大班”的文武老生周启明就是这个特殊团队中的重要一员。
·周启明·
毕业于上海市戏曲学校第一届昆曲演员训练班,工文武老生。
还在上海市戏曲学校“昆大班”学习的时候,周启明高高的个头、灵活的腰腿功和动作的稳定性以及表演上的灵气,使他受到老生组主教老师郑传鉴、倪传钺的喜爱。郑传鉴老师手把手地教会了周启明《墙头马上》的裴行俭等角色的塑造。1962年,周玑璋校长派计镇华、刘异龙、周启明、王英姿、蔡正仁等“昆大班”毕业的优秀昆剧青年演员,按行当角色前往杭州跟浙江国风昆苏剧团学习《十五贯》。朱国樑老师也是手把手地教周启明如何塑造迂腐的过于执。这一时期打下的良好文戏基础,使周启明终身受益。而他在武戏上的成就,则是体现在为他人做的“嫁衣”上面。

↓→周启明是王芝泉主演的武戏中的绝对主配,第一杆枪。《盗库银》剧照,王芝泉饰小青,周启明饰库神。
1959年9月,应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夫副主席的邀请,上海市戏曲学校俞振飞和言慧珠两位校长带着京昆班师生在呼和浩特市演出。那时也没什么娱乐消遣活动,在演戏之余,他们就去观摩内蒙古京剧团的演出。在那里,周启明和他的同学们发现那些京剧演员们的踢枪技巧不错,其中有一个人在扔三杆枪,他们都觉得很稀奇,就很有心地跟着比划起来。回到上海以后,班主任范静波对周启明、邱奂、孙世龙、白正东说,我们马上要去香港演出全本《白蛇传》,里面有王芝泉的《盗草》,你们就陪着她好好练习里面的出手戏。没想到,这个戏一练就是两年,而作为王芝泉的陪练、下手,这一练乃是一辈子。

《千忠戮·惨睹》剧照,周启明饰程济。
为了研究里面的踢枪技巧,他们用火柴棍、用游戏棒来模拟真枪在空中飞行时的路线,不断琢磨,并从中挑选出最可行的方案,然后再实践演习。周启明说,那时他们每天要练三功,当时单纯的他们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办法练好每一个动作,以达到准确无误、干净利落的舞台效果。主演王芝泉也很辛苦,她脚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好像从来没好过。但刀枪不长眼,即使十分小心,也会有风险,曾经好几次枪就这样掠过耳廓擦过脸颊。辛苦的练习仍在继续。有一天,周玑璋校长来看他们了,看见他们练功练得很辛苦,而且成绩不错,就让食堂给他们加餐。这让他们几个“下手”们感到很温暖,他们说,我们演戏时虽然是王芝泉的“下手”,但在待遇上也获得了同样的尊荣。加餐事件也让他们多增了一份集体意识和主人翁态度,周启明和其他的弟兄们更投入了。1961年,《盗草》和其他几出折子戏串成一个大的《白蛇传》随同上海青年京昆剧团到香港演出。在《盗草》中,他们默契地完美演绎了武戏出手技巧的整体配合度,获得了极高的评价,周启明他们兴奋极了,他们也找到了做“下手”的快乐与荣耀。
1984年,为了备战“上海昆剧精英展览演出”,也为了拓宽戏路,王芝泉想学一出新戏。这一天,他们无意中在一本画报上看到盖叫天的《沉香救母》剧照,王芝泉眼前一亮,就是它了。《沉香救母》又叫《劈山救母》《宝莲灯》《神仙世界》,此剧故事最早流播于说唱文学,宋元已谱入戏曲,有南戏《刘锡沉香太子》,北杂剧《沉香太子劈华山》,均佚,有京剧、川剧、汉剧、湘剧、徽剧、晋剧、滇剧、秦腔、河北梆子、粤剧等版本。沉香救母这个故事题材,电影、电视、动画片都有拍摄,有若干版本。
在众多的戏曲版本中,盖叫天的《沉香救母》是极有特色的。为了学习此戏,他们想办法找到小盖叫天,没想到小盖叫天一口答应了。于是王芝泉和周启明就一起到小盖叫天家里去学戏。学戏的时候,周启明要帮王芝泉记动作、方向、位置,同时还要记龙套们的动作、位置等等。第一天,小盖叫天教了王芝泉一套单剑的动作。当天学戏结束后,王芝泉就问周启明了,我会一套双剑的动作,要不要告诉老师,周启明给出了肯定的建议。第二天,王芝泉就说自己会一套双剑的剑法,问小盖叫天可不可以代替剧中单剑的动作。小盖叫天就让王芝泉当面演练了一遍双剑剑法,然后肯定地告诉他们,说:你这套剑法很好啊,大胆用吧。几天的学戏过程中,小盖叫天教会了王芝泉和周启明盖派特有的“正云手、反跨腿”等动作。这些动作用在《沉香救母》中,真是漂亮极了。小盖叫天很喜欢周启明,还主动教了周启明《一箭仇》和《武松打店》两出戏。

回团创排《劈山救母》的时候,周启明强调了沉香的三跪三拜,一是跪别霹雳大仙的培育之恩,遇到二郎神的时候则是一种无奈的跪拜,最后见到母亲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之拜。通过这三跪三拜,整个戏的结构就层次分明,演员在节奏的把控上、情绪的表达上都能顺利地掌握。在动作编排上,周启明强调从人物出发,技巧要在情绪里。在【新水令】唱完后,沉香得意地拧了9个旋子,这些旋子难度很高,但又在情节中,展现了沉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心性。在帮助村姑摘得灵芝后,周启明又设计用“打飞脚”“车轮翻身”等动作来表示沉香的武艺高强、助人为乐的热心肠。这个戏里所有的动作都结合了王芝泉的特点,既有难度又很流畅。除了主演光彩夺目外,其他演员也毫不逊色,周启明老师塑造的二郎神即使走一个“抢背”也是那么“溜”,又酷又帅;村姑为母亲寻找灵芝时的着急、爬山上坡时的惊险等情形,周启明设计用一组组身段合情合理地展现出来;龙套绿叶们的整体高度和配合的严整性等等,都让人赞叹不已。

《雅观楼》剧照,周启明饰韩鉴。
到了上世纪90年代,王芝泉发现杂技演员有一种在地上滚动耍流星锤的动作,她赶紧叫周启明去看。后来在周启明等同仁们的帮助和辅佐下,王芝泉成功地把此技巧用在《劈山救母》这个戏里,把流星锤换作了沉香的劈山斧,周启明还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乌龙绞柱耍斧背花”。
后来,王芝泉的学生谷好好要演出这个戏,王芝泉又请到周启明来把关、出主意,怎么样把这个戏弄得更好。比如原来的霹雳大师是单人出场,大家觉得单调了一点,就加上两个仙童。原来沉香和二郎神斗法,变出虎形、龙形来开打,现在觉得很累赘,取消了,让戏变得更加紧凑。谷好好在唱和表演上特别突出,所以在文戏方面加强一点……周启明老师笑言,一出《劈山救母》,他服务了两代昆剧武旦演员。
现在,周启明“技导”这一块活传给了“昆三班”的赵磊,他当年陪王芝泉所演的武戏这一块活传给了“昆三班”的丁晓春,而他的文戏以及导演这一块活现在由“昆三班”的沈矿接上了……
郑亚庆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