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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大传
1.15.4 四 曾、左龃龉,留百年谜底

四 曾、左龃龉,留百年谜底

金陵打下来了,李鸿章指挥淮军把江苏其它部分攻了下来,左宗棠也将浙江的太平军大部驱除。曾国藩也比较顺利地解决了与清廷关系的新问题。但这时,湘系集团内部,曾国藩与左宗棠的关系又发生了问题。

事情出在太平天国幼天王洪天贵福漏网上。

湘军攻占金陵后,得知洪秀全已死,但幼天王洪天贵福不知去向。1864年7月26日,曾国藩奏报破城和生擒李秀成时说:“据城内各贼供……城破后,伪幼主积薪宫殿,举火自焚。”这时说的还比较含糊。8月8日,曾国藩又奏报说:“伪幼主洪福瑱,绕室积薪,为城破自焚之计,众供皆合。连日在伪宫灰烬之中,反复搜寻,茫无实据,观其金、玉二印,皆在巷战时所夺,又似业已逃出伪宫者。李秀成之供则称‘曾经挟之出城,始行分散’。然此次逃奔之贼,仅十六夜从地道缺口逸出数百人,当经骑兵追至湖熟,围杀净尽……洪福瑱以十六童,纵未毙于烈火,亦必死于乱军,当无疑义。”实际上,幼天王已经脱逃,并且到浙江湖州与洪仁玕、杨辅清等会合,然后由洪仁玕扶持到江西,准备会合太平天国现在实力较强的侍王李世贤。曾国藩的奏报,是一种想当然的做法。然而这时候,左宗棠却已得到了太平天国幼天王已经脱逃的可靠情报。按照曾国藩的想法,左宗棠应该先将此事通知曾国藩,商量一个解决办法。不料左宗棠却先奏报清廷,虽然他同时也写信告诉了曾国藩,但因清廷事先知晓,并要求从重严办防堵不力的人员,弄得曾国藩十分狼狈。如本卷开头所说,曾国藩虽然把清廷的要挟顶了回去,但对左宗棠甚为不满,他觉得左宗棠是有意让曾家兄弟下不来台,是“以怨报德”。两人随即在奏折中互相指责,曾国藩曾说左宗棠攻占杭州时有十万太平军逃出,并没有受到处分。左宗棠就上奏说,你凭什么说有十万太平军逃出?意思是说是你亲自数的吗?并且太平军自杭州逃出的事我已奏明,不像你公然奏报已经搜杀净尽。虽然后来洪仁玕与侍王李世贤会合并没有成功,在江西为沈葆桢部下湘军席宝田部击败,洪仁玕与幼天王都被俘处死,但曾国藩和左宗棠的怨却已经结下,私交宣告断绝。从此以后,曾国藩和左宗棠再没有私人通信往来。

对于曾国藩和左宗棠的绝交,人们有许多说法。最为奇特的一种是说曾国藩和左宗棠是故意闹矛盾做给外人看,因为此时清廷非常疑忌曾国藩,假使曾国藩和左宗棠湘军内部翻了脸,会使曾国藩的实力大损,对清廷的威胁就小得多,清廷的疑忌心也就会小得多。所以曾、左二人就演了一出互相攻讦的双簧戏,故意让人以为湘军内部不和,而且时间也是不早不晚,正好选在湘军攻破金陵的时候。然而这种说法虽能提出一些理由和现象,却嫌证据不足。多半是那些既喜欢曾国藩又赞赏左宗棠的人的良好愿望。因为曾国藩在家书中,还曾屡次提及担心左宗棠向清廷说他的坏话,造假不会造到当时不公开的家书中。

我们同意左宗棠研究专家、对曾国藩也有深入研究的刘泱泱先生的说法,曾国藩和左宗棠是“失和”了,即断绝了朋友关系。

失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曾、左二人都是有才干的人,但性情差异相当大。曾国藩深受理学熏陶,办事待人,都有一种深厚的理学味,常说是以“诚”为本。但是,曾国藩又是十分注重实际的人,带兵打仗,在朝为官,都需要灵活性,需要用权术,这在左宗棠等人看来,不免有些作伪。但这实际上是曾国藩治学办事的一种内在矛盾,如果说虚伪,只能说是理学的虚伪,就像倭仁号称理学大师,却大力支持慈禧太后执政,压制恭亲王奕,这最不合传统理学的规矩。对于曾国藩的做法,胡林翼可以理解,左宗棠不能理解。左宗棠有才干,有谋略,有胆识,但个性太傲,太自负,缺乏容人之量,他在樊燮案中闹得如此狼狈,便与他的性格有关。曾国藩打仗求稳持重,很少用奇兵险着,这在左宗棠看来,是缺少才干,如失和前左宗棠致骆秉章的信就说:“涤相(曾国藩)于兵机每苦钝滞,而筹饷亦非所长,近日议论多有不合,只以大局所在,不能不勉为将顺,然亦难矣。”论建立一支军队的影响,当时任何人都不及曾国藩,但要说指挥打仗,可能左宗棠的确比曾国藩胜一筹。而在左宗棠的内心深处,很可能对湘军首领的曾国藩并不服气。如世上流传的曾、左二人戏联,曾国藩联说:“季子敢言高,与吾意见常相左。”左宗棠联说:“藩臣徒误国,问他经济有何曾?”虽不尽可信,但决非空穴来风。

应该说,曾、左二人虽然龃龉,但并不互相仇恨,所以用“失和”二字最为恰当。而且他们在公事上,还颇能互相配合、支持。

1867年5月,也就是曾国藩剿捻失败刚回任两江总督的时候,曾纪泽来信说左宗棠又密奏弹劾李元度,曾国藩在回信中说:“余于左(左宗棠)、沈(沈葆桢)二公之以怨报德,此中诚不能无芥蒂,然老年笃畏天命,力求克去褊心忮心。尔辈少年,尤不宜妄生意气,于二公但不通闻问而已,此外着不得丝毫意见。切记切记。”换句话说,就是与左宗棠只是不通信而已,不得有其他的互相攻击、无端猜测等类事情,子女们更不可掺杂到里面来。

也就是这一年,左宗棠受命为陕甘总督,路过湖北,与任湖北巡抚的曾国荃相见,提起与曾国藩矛盾的事,左宗棠承认自己过错有二三分,曾国藩过错有七八分。后来莽撞的曾国荃贸然弹劾官文,湘军集团中包括曾国藩都不以为然,只有左宗棠表示赞赏。

左宗棠做了陕甘总督后,担当着平定西北的重任,而用兵西北又需要大量的经费,除了设法向外国银行借一点以外,全靠富庶的两江地区筹划。左宗棠曾一度担心两江总督曾国藩不支持他,事实证明左宗棠的顾虑是多余的,曾国藩不仅努力为之筹饷,还将湘军中最得力的刘松山部交给左宗棠指挥。曾国藩还在家书中评价说:“季高有陕甘之行,则较我尤难(指与捻军作战),渠精力过人,或足了之。”左宗棠和李鸿章配合平灭捻军后,在奏陈刘松山的功绩时说:“臣尝私论曾国藩素称知人,晚得刘松山尤征卓识。刘松山由皖、豫转战各省,曾国藩尝足其军食以相待,解饷一百数十万两之多,俾其一心办贼,无忧缺乏,用能保垂危之秦,救不支之晋,速卫畿甸,以步当马,为天下先。即此次巨股荡平,平心而言,何尝非刘松山之力?臣以此服曾国藩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实非臣所能及……合无仰恳天恩,将曾国藩之能任刘松山,其心主于以人事君,其效归于大裨时局,详明宣示,以为疆臣有用人之责者劝。”奏折中还谦虚地说自己十余年前就认识刘松山,却没有发现他的才干。这封奏折曾国藩似乎并没有看到,如果看到,当时为剿捻失败而烦恼的他一定会大为欣慰。左宗棠平定西北得到曾国藩的支持,当时有位名叫吕庭芷的侍读,刚从在甘肃作战的刘铭传军中归来,在回故乡常州途中拜见了曾国藩。谈起曾、左矛盾,曾国藩说:“我生平以诚自信,而彼乃罪我为欺,故此心不免耿耿。”显然此时的曾国藩心气已经平和多了。曾国藩又问左宗棠在陕甘的一切布置,请吕庭芷平心而论,吕庭芷“历言其处事之精详,律身之艰苦,体国之公忠”,又说:“以某之愚,窃谓若左公之所为,今日朝端无两矣。”听了这番评论,曾国藩作出反应是:

公(曾国藩)击案曰:“诚然,此时西陲之任,倘左君一旦舍去,无论我不能为之继,即起胡文忠(胡林翼)于九原,恐亦不能为之继也。君谓为朝端无两,我以为天下第一耳。”

显然,曾国藩一直对左宗棠的才干和进取、吃苦精神评价非常高,以至有“天下第一”的赞语。

曾国藩死后,左宗棠为撰挽联,说的是:“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原来曾、左二人通信,从左宗棠为布衣时起,都是称兄道弟,左宗棠从不肯让一步。而挽联上左宗棠却署的是“晚生左宗棠”。

事实上,到了晚年,两人心中的那股怨气已经平和了,不过两人性情都有一种超出常人的傲气,谁也不肯打破僵局,所以直到曾国藩去世,两人也还是没有书信往来。

曾国藩死后,左宗棠对曾国藩的儿女非常照顾,以至曾国藩的小女儿曾纪芬在回忆录中感念不已。而曾国荃和曾国华的后代又和左宗棠的后代连为婚姻。怪不得有人认为左宗棠和曾国藩是假冲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