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紧缩包围圈，围死金陵城‍

进入1863年5、6月以后，各方面有利于曾国藩的消息不断传来。李鸿章到了上海以后，接收了原江苏巡抚薛焕的数万人马，经过淘汰整顿改编，纳入淮军系统，并让淮军尽可能装备西洋新式武器。打了几仗后，改变了以前薛焕拥重兵、据厚饷却无所作为的局面，上海的洋人最初看不起土包子似的淮军，现在则已对李鸿章另眼相看。

浙江方面，左宗棠和蒋益澧自衢州向杭州方向步步进攻，因为大批太平军赴援天京，左宗棠进展顺利，已攻占了金华、义乌、诸暨、桐庐等地，兵锋直逼杭州西南的富阳。5月5日，左宗棠升任闽浙总督。

金陵方面，曾国荃既然在金陵外围站稳了脚，下一步便是如何攻占金陵城了。但是金陵不比湘军以前攻占的任何一个城市，金陵自古号称龙盘虎踞，不仅城高池深，而且太平天国以此地作为首都，已经经营多年，要攻破谈何容易？自太平天国定都天京以后，江南大营、江北大营的围困就几乎没有中断过，但多见失败，少见胜利。曾国藩指示曾国荃不必时时寻太平军交战，因为在坚固的工事面前，损失比较大的多为进攻的一方。他的办法是设法断绝太平天国天京的接济。他在信中说：“贼之粮路将绝，除开仗别无生路，我军则断粮路为要着，不在日日苦战也。”让太平军出战，而湘军在修好的工事里打守卫仗，变攻为守，伤亡多的必然是太平军。而天京的接济断绝，太平军统帅必心情焦躁，要寻湘军开战。

5月5日，清廷在任命左宗棠为闽浙总督的时候，同时任命曾国荃为浙江巡抚，但仍留在金陵前线，浙江巡抚由左宗棠暂时署理。兄弟两个接到任命上谕后，觉得名位太高，并非好事，商量准备辞巡抚职，曾国荃还在给曾国藩的信中说“乱世功名之际尤为难处”，清廷抚慰一番，仍坚持让曾国荃当巡抚。既然当巡抚，一件大事便是如何写奏折，曾国藩告诉老弟，现在各地咨送来的折稿，是浙、沪、湘三处最好。浙江自然是刚升任闽浙总督的左宗棠，沪指江苏巡抚李鸿章，湘则是湖南巡抚的幕僚、郭嵩焘的弟弟郭崑焘所起草，这几个地方恰好都与湘系有关。曾国藩说，对这些较好的折稿，要留心看一看，每折须看两遍，第一遍看其办事的主意如何，奏稿写作的整体布局如何；第二遍看其遣词造句的工夫。每天看一两个奏折，一个月以后，就可以对当下官场中人物的能力作为如何心中有底了。曾国藩又告诉他，平常小事不必多奏，但若攻占金陵，可以迅速将捷报奏闻。然后再报告湖广总督官文和曾国藩主持奏报详情。“平日千仗万仗不奏，届时奏此一仗，方为恰好”，这样能给朝廷一个突出的好印象，是做官的诀窍。

曾国藩虽然让曾国荃等太平军来攻，但还没有等太平军攻击，湘军已经发起了进攻。1863年6月13日，曾国荃挥军夜攻太平军雨花台石城及天京城南门外九座堡垒，将太平军逐进城内，进一步逼迫天京城。6月底，湘军水师在曾国荃配合下，经一番血战，攻占要隘九洑洲，及南岸下关、草鞋峡、燕子矶等要地。尤其九洑洲与金陵成犄角之势，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湘军占有此地，有利于断绝城内太平军的接济。

九洑洲刚打下，鲍超一军也来到金陵参加围攻，驻军神策门。曾国藩兄弟正讨论是否合围，不料鲍超军中又一次流行疫病，鲍超本人也染病在身，曾国荃军中也发生疫病。淮北方面，苗沛霖于本年3月再次发动叛乱，曾国藩派原李续宜所部湘军前往镇压，因李续宜不能来，各支统将不和，因此寿州于7月19日被苗沛霖攻陷。曾国藩忙着调兵遣将布防。不久皖南太平军进攻青阳甚急，守将朱品隆又偏偏生病奇重，不得已，曾国藩派鲍超赴援皖南。这样围攻金陵的又只剩曾国荃一军。因为这几件事，拖延了湘军进攻金陵的时间，也许是太平天国命不该在1863年中绝。湘军既然不能马上进攻金陵，还是小心翼翼，一面逐步拔除太平军在城外的营垒，一面设法断绝城内太平军的接济。这时又发生了一个插曲，曾国荃见鲍超西援，自己军力单薄，瞒着曾国藩添募了二万陆军，又要自募水师十二营，决心独力攻打金陵。曾国藩对增添陆师勉强同意，水师则坚决不准。这样，曾国荃直接指挥的军队增加到五万人。

《李鸿章克复苏州战图》

转眼到了1864年，旧历的正月二十一日（2月28日），李秀成率兵攻击钟山南麓的朱洪章营盘，企图打破湘军的封锁，朱洪章等猛烈反击，并趁势夺取钟山之巅的太平军堡垒天保城。此后两天，太平军两次反攻，试图夺回天保城，但都没有成功。到此为止，金陵城的东西南北，已全被湘军占领。曾国荃终于完成了对金陵的合围。此时江苏东线战场上，李鸿章进攻苏州一个月，到1863年10月24日，太平天国纳王郜云官等八个将领，趁李秀成回天京之机，杀死忠于太平天国的慕王谭绍光，开城投降，李鸿章便于第二天占领了当时江苏的省会苏州城。富有戏剧性的是，李鸿章见到这八个降将以后，觉得他们并不可靠，于是找机会把他们全部杀死。浙江战场，3月31日，左宗棠攻占杭州。曾国荃进围金陵已将近两年，到现在还顿兵坚城之下，见到李鸿章和左宗棠节节胜利，不免有些焦急。曾国藩嘱咐老弟切不可着急，不必攻坚，一切小心行事，专在稳慎二字上用心。

这时候，与天京城外小心翼翼的曾家兄弟相比，天京城内的洪秀全则是另外一个样子。有着88个妻妾，长期过着纵欲生活的洪秀全明显地衰老了。他的进取心已随着天京的优裕生活而一去不复返了。当初一同扯旗造反的弟兄，南王冯云山和西王萧朝贵没等打到金陵就阵亡了；东王杨秀清被北王韦昌辉和燕王秦日纲杀死了，接着韦昌辉和秦日纲又被自己下令杀死了；翼王石达开离开天京出走，也在四川战败死了……现在只剩下自己了。天王觉得，他自己归天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好像天父皇上帝在召唤他。他觉得身边的将领都不可靠，已死的陈玉成不可靠，李秀成也不可靠；可靠的只有天父皇上帝，还有他的兄弟洪仁发和洪仁达。现在曾妖头（太平天国对曾国藩的称呼）已包围了天京，只有天父皇上帝才能拯救他。因此，在李秀成率军扫北失败、苏州又失守后，李秀成提出“让城别走”的建议，他没作任何考虑就拒绝了。在洪秀全的心中，若是天父皇上帝眷顾，太平天国绝对不会失败，若是天父皇上帝不眷顾，采取什么措施都没有用。

洪秀全的大将忠王李秀成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想法。李秀成对洪秀全忠心耿耿，可天王却不相信他，这使他非常委屈。天王所信任的洪仁发、洪仁达两人，在李秀成眼里，只是两个草包混蛋而已，一件正经事也办不成，只会整人。这当口，清妖已经团团围住天京，天京已经成了死城，守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只有冲出去，与在外边的弟兄们会合，才可能重整旗鼓。所以他提出“让城别走”的建议，可是天王却断然拒绝。还说什么：“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

可是天京粮道已经断绝，这么多军民吃什么呢？城内守兵已经在空地种麦，借以获得一点点粮食，但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天王却说：“甜露可以养生。”命全城军民都吃甜露。“甜露”是什么？实际上就是野草。洪秀全见人们不信，便带头吃甜露。吃甜露的结果，造成洪秀全中毒。洪秀全只信上帝，不信医药，每次生病，都不肯吃药，任病任好。可这一次不行了，洪秀全已经五十岁了，不能像青年人那样有病一挺就过来了。

1864年6月1日，也就是太平天国天历的甲子十四年四月十九日，清同治三年四月二十七日，洪秀全病死在他那豪华的宫殿里。洪秀全生于1814年，死时正好五十岁。

太平天国的缔造者既已亡故，太平天国的事业也接近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