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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大传
1.12.4 四 关注朝局,“虚望太隆”

四 关注朝局,“虚望太隆”

咸丰帝临死的时候,命他唯一的儿子、只有六岁的载淳继承皇帝位,由于新皇年纪幼小,命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御前大臣也是咸丰帝姐夫景寿、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首席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穆荫、军机大臣匡源、军机大臣杜翰、军机大臣焦祐瀛八大臣“赞襄一切政务”,人们又将其称为“赞襄政务八大臣”、辅政八大臣或“顾命八大臣”。八大臣的核心,实际上是咸丰帝生前非常宠信的肃顺。这一安排,可以说是咸丰帝的政治遗嘱。

《懿妃遇喜档》

但是,这份政治遗嘱却有不少问题。

首先,八大臣中没有皇室中血缘最亲的咸丰帝的弟弟恭亲王奕,也没有另一个弟弟奕。当道光帝在位时,咸丰帝曾和他的异母弟奕暗中争夺将来的皇位,奕比咸丰帝有才气,但锋芒太露,有些浮躁;咸丰帝则在他的老师杜受田的指点下,尽量作出老成持重和忠厚长者的样子。最后咸丰帝胜利,他得到了皇位。咸丰帝即位后,虽然他们兄弟也曾十分友好,但咸丰帝对这位比他聪明的老弟始终不太放心。咸丰帝病重时,拒绝奕前往探望,辅政大臣的名单也将奕排除在外,咸丰帝是想避免奕专权甚至夺他儿子皇位的机会。实际上,我们今天的人做事后诸葛亮式的观察,奕丝毫没有夺取皇位的野心,但把他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他却实在是不能满意,何况他早与肃顺有矛盾。而在这时,以奕与洋人议和成功为契机,在他的周围,以留守北京的大臣们为中心,已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政治势力。

慈安太后便服像

第二个问题是,咸丰帝太小看了那拉氏也就是他儿子——唯一的皇位继承人的生母的政治能量。咸丰帝死之前,那拉氏是懿贵妃。她生于1835年,此时不过26岁,但她的权力欲却比当时任何一个中国女人都要大。她是幸运的,因为她给咸丰帝生下他唯一的儿子载淳,这给她以后登上政治舞台提供了不可缺少的机会。咸丰帝生前,似乎有时很喜欢这位比别的妃子们都要聪明的那拉氏,他把那拉氏的妹妹指婚给自己的弟弟奕;但有时好像又担心太过精明的她以后会专权。因此,咸丰帝的做法也就前后矛盾。咸丰帝死前,赐给他的正妻皇后钮祜禄氏一方刻有“御赏”的印,赐给那拉氏一方刻有“同道堂”的印,规定凡是八大臣所拟的谕旨,要在起首处盖上“御赏”印,结尾处盖上“同道堂”印,才算有效。咸丰帝可能是想以此防止八大臣权力过大。他认为两个年轻女人手上掌握这两方印章,最多不过是起到监督八大臣的作用,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那拉氏会利用这机会,把皇后笼络起来,最终战胜了八大臣。咸丰帝死后,钮祜禄氏自然成为皇太后,即慈安太后,又称东太后;那拉氏因为是皇帝的生母,也成为皇太后,即慈禧太后,又称西太后。她们在咸丰帝生前就已对肃顺不满,咸丰帝死后,矛盾就更加尖锐。其实,咸丰帝的正妻钮祜禄氏是个并没有政治欲望的普通女子,她与八大臣的矛盾,绝对有那拉氏推波助澜的成分。

和两宫皇太后都与八大臣尖锐矛盾,而肃顺依仗咸丰帝的信任,长期以来独断专行,又严刑苛法以待人,得罪了不少人,使自己很孤立。当奕和两宫皇太后找机会联合起来的时候,一场最高权力的角逐开始了。

1861年10月26日,热河行宫的小皇帝和大臣们陪着咸丰帝的灵柩(当时叫梓宫)启行返北京,这在当时叫做“回銮”。回銮的队伍分成两拨,一路是两宫皇太后和小皇帝,在送咸丰帝的灵柩上路后,由近路先回北京,八大臣中的载垣、端华等人在这一路;另一路是咸丰帝的梓宫,由肃顺护送,走大路,后到北京。实际上,这时候慈禧太后和奕早已将政变的事周密策划,准备妥当,八大臣还被蒙在鼓里。

少年光绪帝及其生父奕

慈禧太后便服像

11月1日,小皇帝和两宫太后抵达北京。第二天,两宫太后立即召见奕和留守北京的大臣,宣布八大臣的罪状,并马上逮捕载垣和端华。肃顺这天才走到密云县,被奕深夜拿获。11月8日,载垣、端华被赐自缢死,肃顺则被押赴刑场斩首。八大臣中的其他五人也都被革职。这一场变故,历史上被称为“北京政变”或“祺祥政变”,这一年是中国旧历辛酉年,所以也被称为“辛酉政变”。

因为奕早已控制了北京,并且掌握军权的僧格林沁和胜保都支持太后和奕,所以政变极为顺利。从此以后,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奕辅政。而真正的实权,渐渐落到慈禧太后手中。

垂帘听政之纱帘

在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上,统治集团内部为争夺最高权力而发生的内讧比比皆是,这种斗争常常会削弱现存统治,甚至导致一代王朝的灭亡。但是也有不少例外的情况,那就是权力斗争或者政变的结果不但没有削弱现存统治,反而加强了统治者的力量。这次辛酉政变正是如此。作为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控驭权力的能力和自信心远远超过了咸丰皇帝。奕虽然有些浮躁,但他的眼光、气魄和对国情的了解,也远远超过咸丰帝和他的宠臣肃顺。因此,他们的掌权和合作,对于清政府平灭太平天国和其他农民造反,度过英法联军侵华后的政治和外交危机,有着相当的意义。

经过政变,不仅咸丰帝的人事安排被彻底改变,连他的政治方针也被改变。咸丰帝极不愿与外国人打交道,也不愿去了解西洋各国的情况,他宁愿隐身在天朝上国的旧梦里。在这方面,奕本来也与咸丰帝差不多,但经过在北京的议和,他一方面深受战败耻辱的刺激,一方面又发现外国人也是人。有了这两样感受,奕一方面主张与外国人交往,早在1861年初,在他的主持下设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中国以前没有外交机构,总理衙门虽然还是个不伦不类的外交机构,但有总胜于无,它的设立是中国走向世界的重要一步;另一方面,奕主张,让西洋各国强盛的那些东西,如洋枪大炮,远洋轮船,机器工厂等等,中国都要学,学了以后可以自强。因为奕有这些想法,以后当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兴办新式企业时,得到了奕的支持。

对于湘军集团,慈禧太后和奕也一改咸丰帝那种过于谨慎的态度,大局稍定,11月20日,清廷即发出上谕,上谕写道:

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着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所有四省巡抚、提镇以下各官,悉归节制。浙江军务,着杭州将军瑞昌帮办。并着曾国藩速饬太常寺卿左宗棠驰赴浙江剿办贼匪,浙省提镇以下各官,均归左宗棠调遣。钦此。

让曾国藩全权指挥四省的军事,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在此以前,清廷从来没有给予一个地方官尤其是汉族官员这么大的权力。这显示,慈禧太后和奕急于扑灭太平天国,以证明他们这些新统治者的英明,同时也是借此拉拢地方上的实力派。

曾国藩向来绝不介入朝廷党争,因此虽然肃顺在任用曾国藩一事上曾出过力,但曾国藩与肃顺并无私人来往。他不是靠走后门荣升高位,而是凭自己的本事干出一番业绩来的。不过这样一来,曾国藩对京师的政局动向,消息也就不大灵通。北京的政变是11月2日发生的,8日肃顺被砍头,可是一个月以后曾国藩还丝毫不知道这些变故。直到12月15日,他收到命他节制四省军务的上谕,同时收到清廷将肃顺等正法的上谕,才得知此事。这令他十分意外,甚至是震惊。他在日记中写道:“又抄示奏片一件,不知何人所奏。中有云,载垣等明正典刑,人心欣悦云云。骇悉赞襄政务怡亲王等俱已正法,不知是何日事,又不知犯何罪,戾罹此大戮也!”恰好李鸿章来,两人谈论“京城政本之地,不知近有他变否,为之悚仄忧惶”。

曾国藩得到节制四省军事之权,不但没有志得意满,反倒十分惶恐,担心位高权重可能带来的后果。他在日记中写道:

(余)权太重,位太高,虚望太隆,悚惶之至……思陆放翁谓得寿如得富贵,初不知其所以然,便跻高年。余近浪得虚名,亦不知其所以然,便获美誉。古之得虚名,而值时艰者,往往不克保其终。思此,不胜大惧。

这时候,湘系集团已有不少人做了大官,胡林翼虽已去世,但李续宜接替做湖北巡抚,彭玉麟是安徽巡抚,刘长佑是广西巡抚,骆秉章当了四川总督,毛鸿宾为湖南巡抚,长江两岸,到处是湘军的部队。如今他自己又受命节制四省军事,权位太高太大,虽然与没有权的时候性质不同,但他觉得都不是好事。他刚刚开始做官时,祖父曾星冈教训他“满招损,谦受益”的话,如今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时时提醒自己,不可自满,不可骄傲。他曾两次奏请朝廷收回成命,免去节制浙江军务一条,而让左宗棠单独负责,只因清廷坚持,方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