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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大传
1.10.2 二 三河惨败,精锐尽失

二 三河惨败,精锐尽失

与曾国藩、胡林翼加紧军事部署的同时,太平天国方面也在进行着调整。自石达开率军出走后,洪秀全一度宣布“主是朕做,军师亦是朕做”。但是不久,他就在合朝文武的要求下,废除了他的两个无能无功无德极为腐败的兄弟安王洪仁达和福王洪仁发的王爵,又提拔蒙得恩、林绍璋、李春发主持朝政,以赞王蒙得恩为首;又以陈玉成为前军主将,李秀成为后军主将,李秀成的堂弟李世贤为左军主将,韦昌辉的弟弟韦志俊为右军主将,后来又封杨秀清的弟弟杨辅清为中军主将。经过这一番调整,太平天国内部混乱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在这些新提拔诸人中,起作用最大的是陈玉成和李秀成。两人都是太平天国起义时就参加太平军的广西老兄弟,1858年时,陈玉成只有二十一周岁;李秀成稍大些,也不过三十五岁。两人年纪虽不大,文化程度也不高,但多年的战火考验已把两人锻炼成了有勇有谋、能征惯战的将领,资格也算比较老。太平天国在石达开出走后还能支撑七年,多半要归功于这两人。

1858年8月,李秀成、陈玉成等太平天国重要将领在安徽枞阳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分进合击,集中兵力打破清军的江北大营,以解天京之围。随后太平军和清军展开大战,陈玉成军自湖北和安徽挥师东进,破庐州(今合肥),然后与李秀成军会合,先在乌衣击败德兴阿和胜保军,接着又在江浦击败江南大营来援的冯子材部,而后乘胜进军,一举攻占浦口,清军被歼二万余人,江北大营全面崩溃,解除了来自天京江北的威胁。

江北大营一垮,天京的压力减轻,陈玉成便可以集中力量对付步步进逼的湘军了,处在湘军最突出部分的李续宾部就陷入了危险的状态中。

正在这关键时刻,胡林翼又因母丧丁忧。当胡林翼之母于1858年8月19日去世时,曾国藩已隐约感觉不妙,因为自曾国藩丁忧家居后,湘军全靠胡林翼护持,胡母去世,按规定胡须丁忧,胡若离湖北,湖广总督官文决不会像胡林翼那样关照湘军。曾国藩虽然再度出山,但因没有地盘,没有地方实权,还是非常需要胡林翼的关照。他在写给吉安前线的曾国荃的信中说:“水陆数万人皆仗胡公以生以成,一旦失所依倚,关系甚重。”胡林翼离武昌回湖南,曾国藩在给左宗棠的信中又说:“润公已到家否?渠再造江、汉糜烂之区,变为富强,意量之远,魄力之大,中枢似尚知之未尽。守制不出,自是正理,然以时势、物望揆之,又似非得终请者。弟处之事,自润公出位,全局皆呆,恒自哂也。”曾国藩最感到不安的就是负责进攻皖北的李续宾一军,李续宾部现归湖北方面指挥,而皖北另一路对抗太平军的清军钦差大臣是满人胜保,胜保与太平军作战不行,却忌妒湘军的战功。因此,曾国藩在又一封给左宗棠的信中说,安徽战事由胜保指挥,李续宾可能会受牵制。如有为难之处,只有胡林翼能够扶助并让他安全。曾国藩又写信给李续宾和曾国华,告诫他们小心行动,希望南路湘军攻占安庆后,湘军水师可以直达桐城,叫他们不要孤军向北,并特别嘱咐他们要与水师相依,才比较安全。写了此信后,曾国藩还不放心,又写信给驻守后路的李续宾的弟弟李续宜,告诉他,李续宾处兵力虽强,但千万不可分军,分则力单,一败则整个形势将为之牵动。曾国藩的担心倒不完全是先见之明,而是与他丰富的军事经验和求稳求慎的军事思想有关。曾国藩用兵,常不求取胜,先求立于不败之地。他说:“用兵之道,最忌势穷力竭四字。力,则指将士之精力言之;势,则指大局大计及粮饷之接续,人才之继否言之。”又说:“悬军深入而无后继,是用兵之大忌。”“危急之际,尤以全军保全士气为主。孤军无助,粮饷不继,奔走疲惫,皆散乱必败之道。”后来,清末民国初著名的军事家、湖南邵阳人蔡锷还把这些话收集到《曾胡治兵语录》中。按照曾国藩的做法,每进攻一个地方,攻城须有攻城的部队;另外一定要有负责打援的部队;要有隔断附近敌人各个据点的联络的部队;还要有一支机动部队,按现在的讲法,叫战略总预备队。虽然湘军大多是以少敌多,但一般是要在这些工作落实之后再发动进攻。毛泽东曾说过:“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曾国藩的想法与此暗合,看来高明的军事家的做法有很多是一致的。

但是,此时已由不得曾国藩了,咸丰帝闻报庐州(今合肥)失守,非常焦急,他最担心的是太平天国越过长江流域向北发展,再与捻军会合,威胁他的京师的安全。这时,胜保又几次秘密上奏,说李续宾赴援迟缓,贻误军机,因此,咸丰帝十天之内七次下诏,命李续宾迅速赴援。其实,咸丰帝完全是瞎指挥,从湘军的出发地皖西南的太湖一带到胜保驻地定远或庐州,都有数百里。李续宾所部只有八千人,即便冲过太平军的重重防线,也根本无法攻下庐州。

李续宾部本是湘军攻占九江的主力,连续征战,并没有得到休整,胜利之后也有些浮躁。当太平军与清江北大营决战之时,李续宾便奉命乘虚向庐州方向一路进攻,9月21日占安徽太湖,27日占潜山,10月13日经血战占桐城,随后占舒城,进攻三河镇。三河镇距庐州五十里,是太平天国的粮饷重地,庐州、天京都要依赖三河的粮饷接济,所以三河对太平天国极为重要。三河若失,不仅庐州危险,安庆也受威胁。因此,当三河守将吴定规向陈玉成求援时,陈玉成立即奏明洪秀全,请命李秀成也率部往援,于是,陈、李两军又一次合军作战,等于是倾太平天国主力来攻李续宾,李续宾部立即陷于危险之中。

李续宾本人也觉察出了孤军深入的危险,并且一路每克一城,都要分兵留守,当向三河方向进攻时,他身边的部队已不足五千人。有部下说:安庆未复,军行无后继,腹背受敌,此危道也。并建议回军桐城,与其他清军一同攻安庆,这样各军相距不超过百里,可以互相救援。但李续宾却因为屡奉咸丰帝诏旨催促,不便退军。他离开舒城前向咸丰帝奏报说:“臣所部八千人,因克潜、太、桐城及此间留防分去三千余人,数月以来时常苦战,未尝一日休止,伤损精锐,疮痍满目,现已不满五千人,皆系疲乏之卒。三河一带,悍贼虽多,自揣足以制之,若遇大股援贼,则兵力亦恐难支。要当尽其所能,以报皇上之恩遇而已。成败利钝,非所计也。”这话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为防万一,他致信湖北请续派援兵。当时三河附近尚有两支机动部队:一为李续宾之弟李续宜,率四千人驻湖北黄冈;一支为唐训方,率三千人驻湖北英山。但是,湖北巡抚胡林翼已经丁忧在家,湖广总督官文却忌妒湘军的战功。果然不出曾国藩所料,当李续宾求援信到武昌时,官文说风凉话道:“续宾用兵如神,无所用援。”李续宾虽然求援,但不愿示弱,遂进攻三河。三河外围,太平军筑有九座堡垒,11月7日,一番血战,湘军攻占了这九座堡垒,在这场战斗中,太平军伤亡七千人,湘军也伤亡一千余人,可见其战况的惨烈。但是,湘军并没有攻下三河镇,太平军守军退入城内坚守。而与此同时,陈玉成的援军已经到达三河附近东、南的白石山和金牛镇,连营数十里,对李续宾形成反包围并切断其后路,后路湘军由西面的舒城增援三河的通路也被切断,稍后李秀成也率军来到白石山,另外还有捻军与太平军配合。太平军的人数,有的人说有十万,有的人甚至说有三十万。

这个时候,李续宾想退兵也来不及了,但他还要作困兽之斗。11月14日,李续宾挥军进攻陈玉成前锋,陈玉成前锋败退,李续宾命军追击。次日黎明,湘军已追过陈玉成主力大营。这时,突然大雾迷漫,对垒双方近在咫尺,却只闻人声,不见敌面。两军犬牙交错,混战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李续宾已无法有效指挥。驻守白石山后的李秀成,听到炮声,立即率所部兵赶到加入战场,守在三河镇内的太平军也从城中杀出,四千多湘军陷入重重围困之中。沙场上刀枪飞舞,炮声隆隆,血肉横飞,这场惨烈的大战一直持续到深夜,李续宾战死,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也一道战死。湘军个别营盘又坚持三昼夜,最后只有几十个残兵败卒逃出。

三河战后,陈玉成、李秀成又挥军进攻舒城、桐城、潜山、太湖,驻守这几个地方的湘军已成惊弓之鸟,再加上李续宾已死,缺乏得力的指挥,遂一路败退。清军都兴阿部也撤安庆围,一直退到宿松,湘军在安徽又只占有一角。

三河战役,对于湘军来说,是犯了孤军深入,轻敌冒进的错误。与咸丰帝的瞎指挥、湖广总督官文以及安徽方面的胜保的忌妒也有关系。但也与湘军的战术缺少灵活性有关。如果是太平军处在李续宾的处境,很可能会迅速大规模的撤退以避免被歼灭的危险。可是一般来说,湘军善于稳扎稳打,却不善于大规模机动作战。太平天国方面,常常作大范围、长距离的运动战,除了株守金陵一条不变外,常常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此次击破江北大营及三河之战,都是大规模的运动战。三河战役,太平天国方面可以说是成功运用了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军事原则,而且不是一般的集中优势兵力,简直是集中了太平天国的全部精锐。

李续宾,号迪庵,与曾国藩同为湘乡人。罗泽南最得意的学生,罗泽南临死前,遗嘱罗部湘军由李续宾统带。这是一支真正的百战之师,是湘军的精锐。曾国藩为作《李忠武公神道碑》,说李续宾为人“含宏渊默,大让无形,稠人广坐,终日不发一言。遇贼(指太平军)则以人当其脆,而己当其坚。粮仗则予人以善者,而己取其窳者”。王定安《湘军记》说他选士卒“以知耻近勇、朴诚敢战为尚……所屯军地,百姓耕种不辍,万幕无哗,秋毫不犯。大小六百余战,克四十余城”。

正因为李续宾是湘军第一勇将,所部又是湘军精锐,所以李续宾的惨败,虽然死亡人数并不算很多,但给湘军的打击却是非常沉重的。曾国藩写给刘蓉的信说:“三河之败,歼我湘人殆近六千,不特大局顿坏,而吾邑士气亦为不扬。未知此后尚能少振否?”胡林翼当时正丁忧在家,一天忽然一士兵快马赶来,报告李续宾三河之败,胡林翼看完败报,突然呕血晕倒,其家人惶骇不已,过了好久才苏醒过来。胡林翼稍后在一封信中说:“三河溃败之后,元气尽伤。四年纠合之精锐,覆于一旦,而且敢战之才,明达足智之士亦凋伤殆尽。”

不仅李续宾所部是湘军的精锐,而且李续宾本人与曾国藩有着特殊的感情。对于曾国藩来说,最为难得的是在自己父丧家居,被剥夺指挥权的时候,李续宾和他的弟弟李续宜仍然视曾国藩为湘军最高统帅,时时向在湘乡的曾国藩报告军情,请示进止。由于清廷迟迟不肯让曾国藩出山,李续宾甚至表示要辞职回家。现在,这一支劲旅就这样全军覆没了,这样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部将就这样惨死沙场了。眼看自己的处境刚刚好了一点点,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曾国藩可谓心痛如刀绞。曾国藩挽李续宾联写道:“八月妖星,半壁东南摧上将;九天温诏,再生申甫佐中兴。”曾国藩又撰挽曾国华联道:“归去来兮,夜月楼台花萼影;行不得也,楚天风雨鹧鸪声。”五年以后,李续宾的弟弟李续宜病死,曾国藩在挽联中还念念不忘三河之败的事,其中上联是这样写的:“我悲难弟,公哭难兄,旧事说三河,真成万古伤情地。”

前面说过,曾国藩经过在家丁忧时的反省,变得更加成熟、老到了。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有当父母都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才会真正成熟,真正顶起一个家来。曾国藩是不是也是这样呢?现在,曾国藩已经接近五十岁,是个真正的中年甚至接近老年的人了。在此次丁忧以前,他的年纪虽已不小,可心锐气盛,不愿迁就俗流,现在他可是变多了。比如爬山吧,年轻人爬山时,会一鼓作气往上冲,遇到最陡峭的地方,他还会勇往直前,也许他凭着锐气上去了,但也可能会跌得头破血流。中年人不是这样,中年人爬山遇到最陡峭的地方时,他可能会寻找一副登山工具,也可能绕过这段悬崖峭壁,结果他可能比较轻松地爬到山顶,既达到了目标,又节省了许多气力。曾国藩正是这样。当然,在他前面仍然有很多很多陡峭的悬崖,仍然有像这次三河的惨败。但他遇到困难时会多找几条路,多筹划几个办法,同时,仍然用他的老办法:好汉打脱牙和血吞,然后徐图自强。

另一方面,虽有三河的惨败,曾国藩和湘军的处境还是比前几年困守江西时好多了。经过数年的征战,湖南早已成为湘军的可靠后方和粮饷基地。而湖北自胡林翼任巡抚后,经过三年的苦心经营,把一个“天下第一破烂之鄂,变成天下第一富强之省”,湖北也成了湘军的可靠后方。尤其难得的是,胡林翼虽已位至湖北巡抚,又因攻破九江加太子少保衔,论官位已不下于曾国藩,论权势则已在曾国藩之上,但胡林翼却处处维护曾国藩的湘军最高统帅地位,处处为曾国藩着想。因此,对于曾国藩来说,总的形势和他的处境决没有1855年湖口、九江败后那样糟糕。

三河败后,曾国藩嘱咐李续宜收集他哥哥剩下来的军队(少部分拨归多隆阿指挥),加上李续宜原带的军队,李续宜部又成了湘军主力之一。另外,咸丰帝命胡林翼又“夺情”出来署理湖北巡抚。都兴阿因病修养,由副都统多隆阿统率都兴阿所部,以后多隆阿遂成为出色的湘军大将。鲍超和多隆阿在安徽宿松东北战胜陈玉成部太平军,稳住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