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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大传
1.8.7 七 罗泽南之死

七 罗泽南之死

湖口、九江之战时,年仅二十四岁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几乎将曾国藩活捉。罗泽南援鄂后,江西已十分空虚。石达开认为,此时攻江西即解武昌之围,亦解九江之围。十一月二十四日,石达开率军自湖北通城越幕阜山入江西,一路势如破竹,新昌(宜丰)、瑞州(高安)、临江(清江)、吉安等名城重镇,相继克复。果然,曾国藩立即把周凤山全军自九江调回。九江之围,不战自解。

沿南昌南下九十公里,即是江西四大名镇之一的樟树镇。江西两大河流赣江、袁水就交汇于这里。湘军以水师见长,由于九江已失,因而曾国藩将兵力厚集于此。曾国藩对兵法不能说精通,但对于行军打仗的形胜可谓十分在行。他上给咸丰帝的奏折,显示出他在这方面的擅长:

江西全省,以赣水为中路之经,上发于赣、南二府,下达于鄱阳一湖。吉、袁、瑞、临及极北之九、南两郡,皆在赣水与鄱湖之西,广、饶、抚、建及省会、宁都州,皆在赣水与鄱湖之东。一水中分,而两岸州县之多寡,地形之大小,盖略相等。其袁州、临江二府之河,名曰袁江,至樟树镇而汇于赣河。樟树镇者,西近瑞、临,东接抚、建,两岸之关键,省城之咽喉。谕旨垂询最要之处,臣等以为此时形势,实以樟树镇为最要。臣国藩饬周凤山陆军、彭玉麟水师,扎驻该镇。臣文俊又调周尊彝、林葆等之陆军,刘于浔之水师,随同驻扎。用全力扼守樟树镇,以保东岸,以卫省垣。

此时的石达开以临江为适中之地,南则直指赣州、南安,北则距守武宁、新昌,以通九江之归路。曾国藩说石达开“意图尽披枝叶,困我省会。凶谋诡计,实可痛恨”。

曾国藩的湘军被一分为五,而他身边只有彭玉麟、李元度、周凤山一水两陆,加在一起不足万人。以此万人防五路之敌,愈分则人数愈寡,愈析则气势愈弱,曾国藩深感久困一隅,兵单将寡,寸心焦灼,愧悚难名。

此时,江西、湖北之间,文报几个月不通。因此,曾国藩上疏请调罗泽南回援江西,但清廷仍坚持先攻下武汉再回援。

咸丰六年二月十八日,湘军在樟树镇大败,营垒全陷,弁勇溃奔南昌省城。一时南昌人心大震,夺门奔走者,不可禁御,或相践以死。两天后,曾国藩至南昌,收集溃勇暂时由其统领,又筹备守御,抚定居民,人心稍安。当时自鄂渚以南,达于梅岭,太平军踪迹所至,绵亘一千数百里,有众数十万。曾国藩多次派遣弁勇怀带密函,赴楚请援,多为太平军所截杀。骆秉章派委刘长佑、萧启江等募勇分道赴援,刘长佑由醴陵克萍乡,萧启江由浏阳攻万载。

这一时期,是曾国藩最为危急的时期,用他的话说,为军兴以来各省所未见,故一再请调罗泽南回援江西。曾国藩用哀怜的口吻说,湘军陆路不足三千,水师只有二千三百人,兵力至为单薄,而地形又觉散漫,只能勉力支撑。

罗泽南回援湖北,巡抚胡林翼对其礼敬有加,言必称“先生”,对罗的心腹大将李续宾、李续宜兄弟,亦笼络有加,甚至将李母接到自己署中照料。由于武昌迟迟不下,江西形势又岌岌可危,曾国藩再次奏调罗军回援,他致书罗泽南说:

江西除周凤山、彭玉麟统率的水陆师外,无一军可恃。吉安之围,五旬未解,西路州县陷至二十余处,无人过问。饷项业已罄竭。国藩为江省计,深望阁下之来援;为大局计,又甚不愿阁下之回援。何也?凡善弈者,每于棋危劫急之时,一面自救,一面破敌,往往因病成妍,转败为功。善用兵者亦然。今江西之势,亦可谓棋危劫急矣。当此之时,若雄师能从北岸长驱,与水军鼓行东下,直至小池口、八里江等处,则敝处青山、湖口之师,忽如枯鱼之得水;江西瑞州、临江之贼,忽如釜底之去薪。以不援为援,乃转败为功之要著也。如阁下仍从通城、义宁回援江西,则武汉纵能克复,恐败贼从而回窜。北岸既无重兵,外江之水师万无东下之理,内湖之水师终无出江之望。是回援而满盘皆滞,不援而全局皆生,国藩所反复思维,而确见其然者也。

湘军与太平军在武昌、九江一线陷入战略相持阶段。曾国藩认为,既然武汉久攻不下,不如抽调罗泽南部援救江西,如此则无损于攻武汉,而有助于救江西。但罗泽南并不这样认为。二月二十四日,罗泽南给曾国藩写信说:

以事势论,今岁之围武昌,与去岁之围九江形势不同。去岁围九江,江面非我有也,北岸非我有也,即南岸东路之湖口,西路之瑞昌、兴国,皆非我有也。即令攻九江破之,亦一孤城耳。今岁攻武昌,北岸为我有,南岸为我有,江面自沌口而上皆为我有,所未合围者下游一面江路耳。现派李迪庵、刘峙衡扎营窑湾,断敌青山陆路之粮;杨厚庵军门已料理水师下泊樊口,断贼水路之粮。孤城定难久踞,俟水师一炬之后,大功幸成,回援江西易易耳。即不然,当令迪庵、峙衡与普钦堂宝勇由武昌攻大冶、兴国,乘此入江境,以复武宁,俟麾下之命;泽南仍率所部驻洪山与贼相持。天假之缘,武汉克复,当与大营会于浔城;或一时不能得手,亦必与此城相终始。天下之事在乎人为,决不可以一时之波澜,自灰其壮志也。

罗泽南也是明了大局的人,他表示与武汉共存亡,这下让曾国藩大为灰心。当然,罗泽南亦深知曾国藩的处境愈来愈危险,他希望天假之缘,及早攻陷武昌,湘军水陆师得以东下,与曾国藩会师浔阳江上,于是督战益急。此时武昌太平军守将韦俊得到九江、黄州、大冶、兴国等地太平军的增援,士气倍增。三月,太平军分路出击。

罗泽南驻军洪山,得知武昌守军分路出击,便陆续派出李续宾、蒋益澧等分兵接战。乘各路鏖战不休时,罗泽南亲自督军从洪山出击,太平军佯装败退,罗泽南乘胜穷追,直抵宾阳门,眼睛里闪耀出攻占武昌的喜悦。但刹那间,宾阳门忽开,万众突出,直冲罗泽南军,罗军退则无路,进则不能,已入太平军的包围中。罗泽南不愧为身经百战、临危不慌的儒将,他策马躬拒,三退三进,军几溃。火枪打中他的左额,血沾衣,犹踞坐指挥。胡林翼得知罗泽南负重伤后,当夜赶往洪山军营探视,见罗气喘神散,已不可救,但仍令医士全力抢救。罗泽南自知不起,缓缓睁开眼,拉着胡林翼的手说:“危急时站得定,才算有用之学。今武汉又未克,江西复危,不能两顾。死何足惜?事未了耳!你与李续宾好自为之。”三月八日,罗泽南死于洪山军营,湘军水陆师为之夺气。

曾国藩此时已五次遣使赴鄂请援兵,但一直没有音讯,为此十分惶惧。直到三月底,胡林翼派出的勇弁,怀揣蜡丸书,间道抵南昌,曾国藩才得知罗泽南已死。由于江西危如累卵,曾国藩封锁了罗泽南已死的消息,秘不告人,恐损士气。

罗泽南外貌朴实,气质深沉,当咸丰四五年间,因屡立战功,朝野仰为名将,而不知他“朝出鏖兵,暮归讲道”,是以儒生带兵的典型人物。曾国藩认为,罗泽南虽与江忠源、塔齐布同时并起,但“战功较二人为尤著,独当一面之处为多”。曾国藩在与江西巡抚文俊会奏请在江西为罗建专祠时说,罗泽南胸怀恬淡,不求闻达。乃一旦仗义从军,毅然以身许国,冒危险而不顾。后来,曾国藩还写了《罗忠节公神道碑铭》,称赞他“大本内植,伟绩外充。兹谓豪杰,百世可宗”。罗泽南还是开创“无湘不成军”的第一人。对其影响,近人钱基博评论说:

其治军以不扰民为本。而视东南安危,民生冤苦,如饥溺之在己,与其所注《西铭》之指相符。军行所至,士民欢跃,或输敌情,或诉所欲,馈肉饷饭,如家人父子。得道多助,屡破大敌,而善以寡击众。乡人化之,荷戈从军,蔚成风气。时为之语曰:“无湘乡,不成军”,藉藉人口,而不知无泽南,无湘军。惟泽南以宋儒之理学治兵,以兵卫民,皎然不欺其志。此湘军所以为天下雄,而国之人归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