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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大传
1.8.5 五 同年反目,参奏陈启迈

五 同年反目,参奏陈启迈

湘军的军饷始终是困扰曾国藩的一个大难题。他几乎靠“乞讨”一样的方式支撑着湘军。

曾国藩进入江西境内,开始攻打九江。而此前的田家镇一战,虽然取得胜利,但湘军损失很大。曾国藩要为战死的官兵发恤银、为有功的官兵发赏银,加上战争消耗,从武汉带来的银子花得精光。马上又要“东征”,军饷又成了大问题。他向咸丰帝请求发饷,清廷命陕西巡抚王庆云解银十四万两,江西巡抚陈启迈解银八万两。然而,曾国藩等了许久也不见银子,甚至连个回音都没有。

此时九江久攻不下,湖口又打了大败仗,水师要重建,陆师要大幅度调整,军饷问题成为头等大事。曾国藩没有办法,只得向江西巡抚陈启迈伸手要,他认为,这次完全是为江西的失地与太平军作战,陈启迈不会置之不理。可曾国藩又错打主意,陈启迈不仅分文不给,还造谣说曾国藩的湘军打仗发了财,银子花不完。

曾国藩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在上奏湘军陆营半壁山大胜时,考虑到湘军进入赣境,附片奏请:目下全军将出楚境,距南省千数百里,江湖阻隔,风信靡常,此后殊难应手。且南省供亿经年,力量不继,亦赖协济于邻封。湖北残破之余,竟难指办。相应请旨饬下江西抚臣陈启迈,遴委干员,筹款开局,监制火药,铸造铁子、铅弹,由湖口解运出江,就近接济,庶可无误军行。俟江省子药办成解到后,即可渐纾湖南省局之力。由于军机处廷寄的上谕有“著陈启迈即行筹款制备,赶运出江,毋稍延误”的话,陈启迈因此筹备了一些炮位,但表示需要湖南省用船带动出湖,实际是给曾国藩出难题。为此上谕称:“昨据陈启迈奏,匀出大小炮位一百五十尊,咨商湖南拨船前来,就近配驾。能否即由江西本省战船带解出湖,径交曾国藩等军应用之处,亦著妥筹办理。”显然,陈启迈态度不积极。

曾、陈矛盾其实更早。据档案记载,早在曾国藩奏请在江西境内搞捐监接济军需时,陈启迈就大唱反调。据咸丰四年八月十四日朱批,陈奏称,江西团练、乡勇口粮及置造军装炮械、修浚城壕等事,所费不赀,均赖捐款动用,此时既已设局劝捐协济,曾国藩炮船军需,江西碍难又立捐项名目,即使另立,亦恐顾此失彼。拟将江西各项捐输归并一局,随时斟酌缓急,熟筹大局,不分畛域,先应急需,以期两有裨益。朱批值得玩味:

知道了。名目固不必另设,然不准尽供本省之用,指日东下,肃清江面,为汝省安危之计,若饷项缺乏,致生意外,恐汝等不能当此重咎也。

陈启迈不允许曾国藩染指江西,早在同年三月初七,就以没有接到部文为借口,不许曾国藩在江西劝捐。

二人的矛盾还因为曾国藩奏调江西省个别官员归其节制,引起陈启迈的不满。十一月,按照曾国藩的奏请,咸丰帝令江西所派按察使恽光宸、总兵赵如胜驻军九江境上,归曾国藩节制调度。在此前后,安庆知府一缺由曾的部下李续宾补授。这也为陈所不满。

还有,九江久攻不下,曾国藩在奏报军务时,指责江西的军队协同作战不力,甚至指责陈启迈“资敌”。他还向咸丰帝说,湘军与“江西咫尺,隔绝不能相通,其可虑者一也”。曾国藩的这一奏折上于湖口战前,如此分析,湘军湖口大败,多少与江西方面的配合不力有关系。清廷在鼓励曾国藩的同时,谕责陈启迈,十二月十五日的上谕由军机处六百里加急寄至曾、塔、陈三人手中。其中有据曾、塔奏,自肃清浔江后,完全可以直下九江,但因“江西兵力软弱,未能两路夹攻,以致骤难克服”字样。就是说,湖北、江西“会剿”中,因江西不力,所以没能成功。文中又有“陈启迈所派之恽光宸、赵如胜等,均系督剿之员,何以自前月奏报筹办会剿以后,未据该抚续行入奏?岂贼窜江境,该臬司等竟敢置之度外,专恃曾国藩等分兵应援耶?着陈启迈一面严密设防,一面饬令恽光宸等,迅速将吴城贼匪击败,以便与曾国藩等军并图攻剿”。

陈启迈不从自身找原因,反而认为清廷的责备都是曾国藩告的状,因此对曾国藩更为不满,再加上劝捐筹饷等事,两人终成水火之势。当曾国藩进入江西前,江西籍刑部侍郎黄赞汤正在籍守制,他盛赞湘军和曾国藩的行为,曾国藩于是奏请黄赞汤主持江西劝捐事务。曾国藩率军进入江西后,黄赞汤已劝捐共达四十多万两,湘军所需,基本上靠这部分银两。但几个月后,在江西的湘军军饷又成问题,于是曾国藩让彭寿颐负责,在南康设总厘局,在各县设十几个关卡,征收厘金。正在这时,彭寿颐与万载县令李峼因为办团练的事发生争执,互相控告对方。曾国藩有以貌取人的毛病,也通一些相法,他见彭寿颐是才气可用之人,因此决定将他差委到营中。但李峼是陈启迈的辖官,对曾国藩这种越俎代庖的做法很不满,于是命按察使恽光宸严刑拷讯彭寿颐。曾国藩觉得陈启迈处处为难自己。

提起这位恽光宸,实际是陈启迈的红人。咸丰四年他经陈启迈奏请,带兵勇前往武宁等地阻击太平军,到这年冬月移营九江,与居隆阿合营。兵、勇相合是曾国藩避忌的事,因此咸丰帝就几次发谕旨令恽光宸所带勇归曾国藩调遣,但如此一来,陈启迈又认为是越权。陈于是向曾国藩要人,理由是恽已出征半年,本任事件是由粮道邓仁坤代办,而邓仁坤职任繁巨,又代办秋审事件,实难兼顾。目前九江带兵大员也不少,恽光宸所带勇三百名已归居隆阿统辖,恽光宸可以回任赶办秋审事件。曾国藩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不料,恽光宸刚回本任不久,就发生了严刑拷问彭寿颐的事。

此时江西八府五十多个县大多被收入太平天国版图,陈启迈对此并不在意,但对曾国藩的诸多越权行为,似乎不能容忍。“调遣兵勇,意见多不合,饷尤掣肘”。不久,湘军的厘局查到了地方官走私鸦片,并查扣了走私船,地方官又向陈启迈告状,陈启迈不问曲直,指令地方官封了曾国藩的厘局,还把彭寿颐捆绑入狱。曾国藩率刘蓉等幕僚,到出事地点调查,查出了地方官私卖鸦片的确证。在忍无可忍之下,曾国藩向咸丰帝上奏参劾了自己的同乡同年陈启迈。参奏的内容,一是陈启迈颠倒黑白之事,二是陈启迈的处处掣肘,而以后者居多。奏折上于咸丰五年六月十二日,奏折开始即称陈启迈劣迹较多,恐误大局,因此恭折奏闻。陈启迈“欺君罔上,庇护私人”,涉及总兵赵如胜、守备吴锡光。赵是已革总兵,原本奉旨发往新疆,上年奏留江西效用,陈启迈派令管带战船百余号、水勇四千余人、大小炮位七百余尊。十一月初五扎泊吴城镇,一闻太平军至,赵如胜首先逃奔,各兵勇纷纷兽散,全军覆没,船只炮械尽为敌有。其实贼匪无多,民间至今相传仅长发九十余人。陈启迈却上奏称其奋不顾身。二是已革守备吴锡光,是被和春参劾、奉旨正法之员。吴锡光投奔江西,陈启迈奏留效用,倒填月日,说留用之奏在前,正法之旨在后,多方徇庇,虚报战功,既奏请开脱罪名,又奏保屡次超升,又奏请赏给勇号。吴锡光其人贪婪好淫,纵兵扰民,在南康时,军中妇女至百余之多;过樵舍时,将市肆抢掠一空,实为远近绅民所同恶。吴锡光还纵容其麾下贵州勇无故杀死龙泉勇一百八十七名,合省军民为之不平,陈启迈却既不奏闻,又不惩办,还从武宁县牢内取他勇之曾经犯案者,假称贵勇,缚而杀之,以掩众人之耳目。吴带勇七百支领八百人之饷,而陈启迈却奏称他们是自备资斧。种种欺饰,实出情理之外。

曾国藩说:“自军兴以来,各路奏报,饰胜讳败,多有不实不尽之处,久为圣明所洞鉴。然未有如陈启迈之奏报军情,几无一字之不虚者。兹风不改,则九重之上,竟不得知外间之虚实安危,此尤可虑之大者也。”

关于陈启迈处处掣肘,不接济湘军粮饷,曾国藩说:“凡饷项丝毫,皆天家之饷也,又岂陈启迈所得而私乎?乃陈启迈借此挟制,三次咨文,迭次信函,皆云不肯给饷,以此掣人之肘而市己之恩。臣既恐无饷而兵溃,又恐不和而误事,不得不委曲顺从。”由于江西处处有警,陈启迈调遣湘军忽左忽右,“调之防景德镇,又调之保护省城,臣均已曲从之矣。旋又调之西剿义宁,臣方复函允从,而陈启迈忽有调往湖口之信;臣又复函允从,陈启迈忽有仍调往义宁之信,朝令夕更,反复无常,虽欲迁就曲从而有所不能。”

陈启迈的其他“罪状”还有:对有功团练副总彭寿颐无端捆绑,拟以重罪;指使万载县令李峼伙同其弟私贩鸦片,牟取暴利;丢失江西五府二十余县。陈启迈有如此多的罪状,肯定乌纱帽是保不住了。

按曾国藩所奏,陈启迈属于严重溺职,欺君罔上,因此,七月二日的长篇上谕,在例举陈启迈“种种欺饰,实出情理之外”后,“陈启迈着即革职,恽光宸着先行撤任,均听候新任巡抚文俊查办。该抚到任后,着即将曾国藩所参各情节,逐款严查,据实具奏,不得稍有循隐。”由于陈启迈是一省之长,江西上行下效,官僚、士绅也与曾国藩作难。盖有曾国藩关防的捐输执照,不被地方官员承认,说曾国藩“未奉明诏,不应称钦差字样”;又说“曾经革职,不应专折奏事”,还说曾系自请出征,不应支领官饷等等,大有挤垮曾国藩之势。连与曾国藩积怨很深的王珍,也不无同情地说:“涤帅遭际若是,直令人急煞”,“涤帅所处真是不易,其尤难者乃是饷项一节耳”。上疏参奏陈启迈数日后,曾国藩写信给家人,谈不得不上弹章的理由:

我的癣病还没有好,用心特别多,夜晚不能入睡,经常恐怕忠心耿耿的感情,最终对国事没有益处,但是办一天事,尽一天心,不敢有片刻的疏忽懈怠。陈中丞(陈启迈)办理军务,不如人意,和我在各方面有很多意见不合。共事和衷共济,大概是最不容易的。我食俸禄已久,不得不把国家的忧患当做自己的忧患。

显然,曾国藩还是慎重的,尤其陈启迈是自己的同乡、同年,他如果理由不充分,不会把弹章加给这位同僚。为了取得时人的谅解,他四处给朋僚写信,多次表明自己的不得已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