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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大传
1.2.3 三 早年两知己

三 早年两知己

日日怀刘子,时时忆郭生。

仰天忽长叹,绕屋独巡行。

云暗乾坤隘,风来户牖鸣。

孤吟无与赏,寸憾浩纵横。

这是曾国藩在北京做官时写给郭嵩焘的诗。“刘子”,指的是刘蓉,“郭生”就是郭嵩焘。曾国藩在考中进士做官之前,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他们就是刘蓉和郭嵩焘。这首诗生动地表达了曾国藩对二人的深厚情谊。

刘蓉,字孟容,号霞仙,也是湘乡人,生于1816年,比曾国藩小两岁。1834年,也就是曾国藩中举人的同一年,(陆宝千《刘蓉年谱》考订为前一年,第4页)曾国藩与刘蓉初次相识,“与语大悦”,有一见如故之感。曾国藩与刘蓉的结交,除了性情投合外,刘蓉做学问的路子与曾国藩非常相近:也是攻程朱理学,同时又讲经世致用,又都怀有抱负、才华。曾国藩很欣赏刘蓉的才华,戏称刘蓉为“卧龙”。1839年,曾国藩从京城参加会试归来,专程到刘蓉的家乡乐善里看望他,勉励他攻读史书,勤奋写作。

他们在一起,便通宵达旦地长谈;天各一方时,便不断通信。通信的内容除切磋学问外,还囊括了古今政治,因革损益,得失利病,风俗及人才之盛衰。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曾说,清儒不像宋、明人那样聚徒讲学,又不像欧、美人有学会、学校为讲学讨论的场所,清代学者赖以交换心得的,是谈论学问的函札。曾国藩和刘蓉的通信,正是这种函札。刘蓉考科举不够顺利,当曾国藩在京城成了天子近臣后,刘蓉还是布衣一个,但他们的友谊丝毫不减。1843年6月29日,曾国藩在京城接到刘蓉来信,次日他在日记中写道:“昨日接霞仙书,恳恳千余言,识见博大而平实,其文气深稳,多养到之言。一别四年,其所造遽已臻此,对之惭愧无地,再不努力,他日何面目见故人耶!”这种通信即使是曾国藩统带十万精兵作战,闲暇无几时也不曾中断。

曾国藩曾集苏东坡诗句为联赠刘蓉:“此外知心更谁是,与君到处合相亲!”还有“夜夜梦魂何处绕?大湖南北两刘生”之句。1853年,曾国藩奉命办团练,碍于母丧守制,坚辞不出。刘蓉专门修书一封,劝曾国藩不能仅“托文采庇身”,应以“救治乱”为己任。文中用激将法,称曾国藩几次向朝廷上疏,均是军国大计,也因此声望日隆,但所言未见实效,就足以塞大臣之责吗?比起陆贽、范仲淹那样的志量,差得远了。曾国藩接信后大为折服,他第一批请来做事的人,便是这两位好友——刘蓉和郭嵩焘。曾国藩用诙谐的口吻给刘蓉写信:“吾弟能来此一存视否?吾不愿闻弟谭宿腐之义理,不愿听弟论肤泛之军政,但愿朝挹容晖,暮亲臭味,吾心自适,吾魂自安。筠老(郭嵩焘)虽深藏洞中,亦当强之一行。天下纷纷,鸟乱于上,鱼乱于下,而蓉、筠独得晏然乎?”这意思是说,你来吧,我不想听你讲理学,也不要跟你筹划军政大事,只要每天能见上老弟你一面,我就宽心了。当然,这只是托辞,刘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高参。结果刘蓉先来,郭嵩焘随后也到,昔日布衣之交的三兄弟,重相聚首,自然高兴逾常。但两人与曾国藩约定:“服劳不辞,惟不乐仕宦,不专任事,不求保举。”刘蓉专为曾国藩起草奏章等文件,郭嵩焘则为曾国藩管财政。曾国藩认为,刘蓉“识力过人”,也就是见识高人一等,但“为统领则恐其不耐劳”,因此,他一直没有让刘蓉直接带兵。

1855年9月,刘蓉的弟弟刘蕃到军中看望刘蓉,也参加了对太平军的战斗。11月30日,刘蕃在进攻湖北蒲圻时重伤而死,年仅二十五岁。刘蓉悲痛万分,遂离开军队回到家里。前面说过,曾纪泽的第一个妻子、贺长龄的女儿不幸难产而亡。1858年,曾国藩奉命再起督军,8月14日,曾国藩请他的大将彭玉麟、唐训方做媒,为曾纪泽聘刘蓉的女儿为妻,两个好朋友又结成了儿女亲家。

1860年,左宗棠因事离开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行前极力推荐刘蓉接替他。刘蓉初时不愿出山,但次年骆秉章升任四川总督,刘蓉还是随着到了四川。因为辅佐骆秉章平定蓝大顺、李永和有功,刘蓉超升为四川布政使,1863年又升为陕西巡抚,升迁之快据说是湘军出征以来的第一人。

然而,官场的荣辱升沉,实在令人难以预测。当刘蓉在陕西整饬吏治、重整军备、革除弊政,准备振兴陕西时,却因连遭朝中官员的弹劾,不得不上疏自辩。当时太平天国已灭,大敌已去,朝廷也意图排斥湘军集团。曾国藩虽对刘蓉的处境愤愤不平,但也无可奈何。几经曲折,刘蓉终被革职。曾国藩得信后在日记里写到:“霞仙革职。业经告病开缺之员,留办军务,致有此厄,宦海风波,真难测矣。然得回籍安处,脱然无累,犹为乱世居大位者不幸中之幸。”刘蓉本来淡泊功名,返回家乡后,营造“遂初园”,以讲学授徒为业。直到同治末光绪初,左宗棠奉命收回新疆,深知刘蓉的才干,又因刘蓉做过陕西巡抚,熟悉西北情况,便邀请他出山相助。此时刘蓉做官之心已淡,没有随行,但他致书左宗棠,献平西北六策,后来左宗棠平定西北,收复新疆,“一切经略,大率如蓉言”。

郭嵩焘

再看郭嵩焘,在曾国藩的事功簿上,似乎还超过刘蓉。

郭嵩焘(1818—1891),湘阴人,字伯琛,号筠仙,晚号玉池老人,比刘蓉小两岁。少年时代,常为饥寒所迫。他十八岁考中秀才,次年来到岳麓书院,与曾国藩、刘蓉结为至交。当年曾国藩二十六岁,居长,刘蓉二十一岁,居中,郭嵩焘年最小,仅十九岁。三人“均志大气盛,自视颇高,以著述立言相期许”,“其志终不在温饱”。1837年,二十岁的郭嵩焘考中举人,但此后的进士路却一再蹉跎,历经十年后,直到三十岁才中进士。中间曾应浙江学政罗文俊之聘,充其幕僚。正是在海防第一线,他亲眼目睹了“上邦大国”的失败,开始把视线转向更遥远的大海,不时以“夷务”为忧。“艰难储智略,筹画润脂膏”,他已经跃跃欲试了。而按照湖南著名学者钟叔河先生的说法,郭嵩焘颇有一种叛逆性格,思想活跃,倔强自负,尤其是他对“夷务”的较早关注和独特见识,都对曾国藩后来的思想发展有相当大的影响。而且郭嵩焘在曾国藩初创湘军时,是极为关键的人物。后面会详细交待。

但是,郭嵩焘一生的遭际非常不好。1859年,正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郭嵩焘奉命随僧格林沁到天津办理海防,受到僧格林沁的弹劾,被降三级。后来李鸿章率淮军到上海,任江苏巡抚,保荐郭嵩焘任苏松粮道。不久升任广东巡抚,又与原本至交的左宗棠发生矛盾,被左宗棠弹劾降职。

1876年,郭嵩焘出使英国并担任中国驻英使臣,这是清代第一位驻外公使。他见到西方人不仅船坚炮利,而且现时的政治、学术都比中国优越,因此,他主张不但要学习欧洲人的先进技术、造船造炮,甚至还要学习他们的政治。他把在欧洲的所见所闻写成日记,编成《使西纪程》,寄回国内刻印,广为发行,以便开拓人们的眼界,了解迅速变化着的世界。然而反响却大大的不妙。当时中国虽也有人达到了他这种认识,但那都是在野的读书人,而且极少极少,官场中有这种见识的,他堪称第一人。他的这些见解却遭到保守派的反击,士大夫骂他是“汉奸”,是“鬼子”,当他出使之前,还有人作联语骂他:“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湖南守旧士绅甚至要掘他的祖坟。后来梁启超曾道:光绪二年有位出使英国大臣郭嵩焘,做了一部游记,里头有一段,大概说,现在的夷狄,和从前的不同,他们也有两千年的文明。哎哟!可了不得!这部书传到北京,把满朝士大夫的公愤都激动起来了。人人唾骂,日日奏参,闹到奉旨毁板,才算完事。他的境遇,就好比屈原说的“众人皆醉我独醒”,钟叔河先生说他是“孤独的先驱者”。先驱者会受到后人的赞赏,但在他活着的时候,那滋味却实在不好受,整个官场,只有李鸿章能够理解他,但也帮不上多少忙。他卸任回国以后,湖南的士绅几乎没有人理他。而郭嵩焘则越发用起他那湖南人的蛮劲,坚持自己的见解,决不放弃。并说“流传百世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曾国藩几经磨难之后,清廷总算在他死后封了个“文正”。郭嵩焘虽然比曾国藩长寿,但死时清廷不给谥号。直到郭嵩焘死后近十年,闹义和团的时候,还要把郭嵩焘当作“二毛子”,戮他的尸首。

先驱者真的孤独!但先驱者总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被郭嵩焘影响到的人,在官场上至少有李鸿章和曾国藩,而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接着郭嵩焘做驻英公使,也算是对郭嵩焘了解外洋事业的一种继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