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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大传
1.2.2 二 陶澍与湖南经世派的崛起

二 陶澍与湖南经世派的崛起

湖南人默默无闻的状况在清中叶以后开始改变。

乾隆九年,清廷御赐“道南正脉”匾给岳麓书院,以彰显其地位。从这里肄业的乾嘉时有名的按察使严如煜说:“三十年来,大湖以南,人才辈出,内外蒙擢用,暨孝廉明经以行品才猷文学著名者数百人。门墙之盛,为从来所未有。”发生改变的根本原因是经世派的崛起。

包世臣

清代前期,考据学盛行。考据学又称汉学,从事考据学的学者整理、考订古代典籍和史事,对文化学术的发展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考据学有两个非常大的弱点,一是脱离政治,脱离现实,二是后来考据流于繁琐。如果少部分读书人做这种功夫,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如果学者都去做这一门学问,不去研究现实,那就大大的不妙了。在乾嘉时代汉学达到全盛的时候,甚至读书人“人人许郑,家家贾马”。许慎、郑玄、贾逵、马融四人都是汉代著名的古文经学家,也就是汉学家。但是湖南读书人的学风却截然不同。他们仍是一面研究理学,一面讲求经世致用。湖南人罗克进记述道:湖南士人务以理学为宗,“依先正传述,以义理经济为精,见有言字体音义(即考据学)者,恒戒以逐末遗本”。因为自身的弱点,考据学到了嘉庆、道光时代已走向衰落,而讲求经世致用的、研究实际学问的经世派渐渐兴起。经世派知识分子著名的有湖南陶澍、贺长龄、魏源,福建林则徐,浙江龚自珍,安徽姚莹、包世臣,而以湖南籍和安徽籍为多。湖南除上述三人外,比较著名的还有汤鹏和贺长龄之弟贺熙龄等。有学者曾这样描述近代中国的变革图景:“发难于东南沿海,而收实于华中腹地,进而又推向华北、西北,又由华北、西北推及全国。”(冯天瑜《武汉学刊》,1990年第3期)

陶澍

湖南经世派的核心是陶澍。

陶澍(1779—1839),字子霖,号云汀,湖南安化人。嘉庆七年(1802)进士,历任编修、布政使、巡抚,一直做到两江总督,死后谥为文毅。陶澍的父亲曾在岳麓书院学习,陶澍自幼随父学习,也受到岳麓书院学风的影响。他一生力倡实学、实用、实际,并且亲自做调查研究。他反对读书人高谈性命、以全部精力钻研空疏无用的学问。他不仅提倡经世致用,自己也在任官实践中做出了骄人的成就。在安徽巡抚任上,他治理淮河有成绩。在江苏巡抚任上,恰逢洪泽湖水患,运河梗阻,由江南向京师运输漕粮遇到了困难,陶澍创议由海道运输,并亲自到上海雇商船,结果获得极大成功。其后升任两江总督(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与当时任江苏巡抚的林则徐一起兴修水利,又改革盐政,裁革陋规,都做出了成绩,成为一代名臣。《清史稿·陶澍传》说陶澍治水利、漕运、盐政,“垂百年之利”。可以说,陶澍是道光初年经世思想和经世事功并行推演的主要代表人物,是湖南人才进入国家决策层面的一次成功展示,他既激励更多的湖南人“出湖”打拼,也让当时乃至后来的中国更关注湖南人。其实陶澍更重要的影响是以他地方重臣的地位和声望倡导经世致用,形成了讲求实际的风气,并且培养了相当多的人才:胡林翼是他的女婿;左宗棠虽然按年纪是他晚辈,却与他是儿女亲家;魏源在他幕府中十四年之久;贺长龄也曾是他的下属。以至于清末才气纵横的张佩纶也视陶澍为“黄河之昆仑,大江之岷(山)”之类了不得的人物。(《润于日记》)

魏源

对经世致用风气另一有影响的人物是政治家兼学者的贺长龄。贺长龄,字耦耕,善化(今长沙)人。嘉庆十三年(1808)进士。历任学政、知府、布政使、按察使、贵州巡抚,最后做到云贵总督。他延请魏源编辑《皇朝经世文编》,对后世及曾国藩个人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曾国藩不但读《经世文编》“丹黄殆遍”,而且还拜其为师。

《皇朝经世文编》与《海国图志》

对社会思潮有广泛影响的是魏源。魏源(1794—1857),字默深,生于湖南邵阳金潭(今属隆回县)。魏源考科举不顺利,二十八岁中举,直到五十一岁才考上进士,官也做得不大。但他却是当时最知名的大学者之一,与龚自珍齐名,同为今文经学派的代表人物。魏源与龚自珍都不是单纯做书斋里的学问,而是利用今文经学长于发挥和议论的特点,抨击时政,呼吁改革,成为超乎一般学者的思想家。鸦片战争之前,举国还沉浸在所谓太平盛世之中,魏源和龚自珍就敏锐地看到了社会的危机,所以他们的议论不仅影响到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人,甚至影响到更后来的维新派。魏源入过贺长龄幕府、陶澍幕府,又与林则徐为至交。他著的《圣武记》、《海国图志》,代贺长龄编的《皇朝经世文编》,都是经世致用学说的精粹,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以后,他在《海国图志》中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响亮口号,更是震撼人心。他的介绍世界地理历史的百科全书式的著作《海国图志》,不仅在中国发挥了影响,而且传到日本,在日本的影响甚至比在中国还要大。

《林则徐看剑引杯图》

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后来的湘军领袖与上一辈的经世派有着极深的渊源。胡林翼幼时曾拜贺熙龄为师,又是陶澍的女婿,他大约二十一岁的时候见到林则徐,便建议陶澍向清廷保荐林则徐在陶澍退休后接任两江总督。左宗棠在陶澍家教书八年,替陶澍管理家事,后来又结成亲家。

曾国藩与贺长龄的关系极为密切。贺长龄大曾国藩二十余岁,大约道光二十年两人相识,当时两人一任外官,一居京城,经常通信,谈论治学心得。现存长沙传忠书局光绪年间印行的《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中所收的第一封信,便是写给贺长龄的。在这封信中,曾国藩写道:“窃以为天地之所以不息,国之所以立,贤人之德业之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为之也。故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又说:“今日而言治术,则莫若综核名实;今日而言学术,则莫若取笃实践履之士。物穷则变,救浮华者莫如质。积玩之后,振之以猛,意在斯乎?”一讲“诚”,一讲“综核名实”、“笃实践履”,这正是曾国藩一生学问和事功的核心。贺长龄后来因事革职,曾国藩没能帮上忙,内心十分过意不去。贺长龄去世多年以后,曾国藩还在家信中说:“耦耕先生学问文章,卓绝辈流,居官亦恺恻慈祥。”据说贺长龄病逝时,所留遗言中最大心愿便是与曾国藩结成儿女亲家。待曾国藩次子(长子幼殇)曾纪泽稍长,议及婚事,曾国藩虽觉与贺长龄辈分不合,但还是聘贺家女为纪泽之妻。不幸的是,贺家女嫁到曾家仅二年,就因难产而亡,年仅十八岁。两年后,曾纪泽又娶曾国藩好友刘蓉之女为妻。

陶澍早年读书于印心石屋,道光帝曾钦题“印心石屋”匾额以赐,此为碑亭。

可以说,曾、胡、左等既是陶澍等第一代经世派的继承人,也是在陶澍等人的培养、熏陶和影响下成长的。最初陶澍等人是他们的榜样和模范,但是由于他们处于新的时代和面临新的问题,他们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前辈。

张之洞

这两代经世派,也分作两种情况。一类是陶澍、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的理学经世派,他们长于政务,但思想仍受理学的束缚。另一类是以魏源为代表的今文经世派。魏源学术上宗今文经学,长于议论,他高倡“变古愈尽,便民愈甚”,又说“天下无数百年不弊之法,无穷极不变之法,无不除弊而能兴利之法,无不易简而能变通之法”。这种大胆透彻的议论,理学经世派一般不会有。今文经世大胆疾呼变革,可以在更大程度上摆脱传统观念的束缚,而理学经世只是重视实际功效,难以突破传统观念的束缚。不过,今文经世派如魏源和浙江人龚自珍,都是思想家类型的,长于议论而短于政务。所以他们的官做得都不大。

比曾国藩稍后的张之洞和张佩纶在品评当时人物时说道:“道光末人才,当以陶文毅(陶澍)为第一。其源约分三派:讲求吏治,考订掌故,得之者在上则贺耦耕(贺长龄),在下则魏默深(魏源)诸子,而曾文正公(曾国藩)集其成。综核名实,坚卓不回,得之者林文忠(林则徐)、蒋砺堂相国,而琦善窃其绪以自矜。”这段议论大体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这两代湖南经世派人物,都非常有抱负,很多人未任官职时生活在一般民众中间,深知民间的疾苦,对社会弊病的体察,他们可能比后来扯旗造反的洪秀全更清楚。当然,他们深受正统理学和忠君思想的熏陶,更愿意在现行的体制内解决这些弊病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