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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知识起源论
1.5.1.9 第九章 论单词
第九章 论单词

我所谈的关于姿势的艺术、舞蹈、音律、演说、音乐和诗歌等这一切内容,彼此间的联系实在是太紧密了,而且,它们的原理都同是出于动作言语,以致我无法中断我关于上述内容的论述。此刻我当潜心探求发音的言语是通过怎样的进步而逐渐臻于完美,并最终成为大家最方便的言语的。

§80 为了弄清人们怎样在他们之间就他们所愿意采用的最初一些单词的意义取得一致的,只要观察一下他们是在某些环境中来发出这些单词的,而在这些环境中,每个人都不得不把那些单词联系到一些同样的知觉上去,那就够了。从而,随着这些环境更其频繁地重复出现,而使精神进一步习惯于根据不同环境把同样的一些观念连接到同样的一些信号上去,他们就把这些单词的意义更加精确地固定下来了。动作言语已经排除了在起初可能经常会出现的模棱两可和暧昧不清的词义。

§81 那些原是用以满足我们的需要的客体,有时却很可能为我们的注意所疏漏;可是,对那些本来只能产生恐怖和痛苦的感觉的客体,想要不加注意,倒反很难做到。因此,人类对事物命名的或迟或早,总是按照事物引起人类注意的程度为准的。可以这么说,比如,侵扰人类的那些野兽的名词就出现在人类赖以充饥的那些果实的名词之前。至于其他客体,则要按他们觉得这些客体是否宜于满足其较为迫切的需要,还要按他们从那些客体所接受到的较为强烈的印象而设想出一些单词来给它们一一定名。

§82 在漫长的岁月中,在语言里除了人们对显而易见的客体所已给予的那些名称,诸如树、果、水、火以及其他被提到的机会较多的那些名称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单词了。实体的复合概念是最早被认识的,既然它们是直接来自感官的,理应最早具有名称。随着对那些概念所包含的不同知觉进行反省,人们逐渐有了分析那些概念的能力,于是才为比较简单的观念设想出一些符号来。比如,在人们有了像这么一个符号之后,才造出树干、树枝、树叶、绿色等等这么一些符号来。人们接着,然而是逐渐地分清了客体的一些显然可觉的不同的质;他们注意到那些客体所可能处于的一些环境,便又造出了一些单词,来表达这一切东西,这就是那些形容词和副词。但是,他们觉得,要给心灵活动取一些名称,实在是困难重重的,因为很自然,他们还不擅长对自身进行反省。所以在很长的时间内,他们曾经是没有别的方法来表达我看,我听,我要,我爱以及诸如此类的观念的,他们只能以一种特殊的声调来发出这些事物的名称,同时用某种动作来大略地指出他们所处的情况。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他们只有在已经知道怎样称呼与他们关系最密切的那些客体之后才能学会这些单词,用来让别人了解他们心灵中所发生的情况。

§83 人类在养成借助一些动作来彼此传达这类观念的习惯的同时,也就习惯于把这类观念确定下来;并且打那时起他们才开始发觉,把那些观念联系到其他的符号上去,要来得更加方便得多。他们为达到这种效果而选择的名称,便是人们所称的动词(le verbe)。因此,最早的那些动词仅仅是为了表达心灵在活动或痛苦时的状态方被想象出来的。按照这种样板,他们随后又造出了好些动词,来表达每个事物的状态。它们在这方面和形容词有着共同之处,即它们是指一个生物的状况;而且它们还有其特殊之处,即它们所指的生物,是包含着人们称之为行为激情的那类东西的。感觉、运动是动词;而大、小则是形容词;至于副词,则是用于说明形容词所不能表达的那些环境的。

§84 在人们尚未使用动词时,他们想说出的客体的名称,就在他们通过某种动作来指明他们的心灵状态的同时被说出来了,因为这是最有利于使人理解的方法。可是,到人们开始用发音的言语的方法来弥补动作的不足的时候,事物的名称就自然会首先出现,因为它已经成了最熟悉的信号。这种出言吐语的方式,对于言者和听者双方来说都是最方便的。它之所以对于前者方便,那是因为它使他从最容易传达的观念着手;而之所以对后者亦同样方便,却是因为这种方式使他在把他的注意力固定到人家对他谈及的那个客体上去的当儿,也同时使他为了更容易听懂一个用得不太多的,其意义也不那么明显的词语做好了准备。因此,观念的最自然的顺序,乃是要求人们把动词的补语放到动词的前面,比如,人们说:果子要

这一点还可以通过一番很简单的思考来得到证实。这就是,动作言语既是唯一可以充当发音言语的样板的东西,那么发音的言语,在其最初的时候,就理应按由于动作言语的使用而变得最为自然的那种顺序来保存那些观念。然而,人们只有在指出与他自己相关的客体的当儿才能够用动作言语来让人家知道他们自己的心灵状态。表达某种需要的那些动作只有在人们通过某种姿势来指明可以满足这个需要的东西之后方能为别人所理解。假定动作在先,那就完全是白费气力的了,而人们就不得不把这些动作再重复一遍;因为你想要人家知道你的思想,但那些人却仍然过于缺乏锻炼,不会想到要按把那些动作转译为意义的意图来记住它们。但是,人们毫不费劲地给予已指明的客体的那份注意,倒为理解动作提供了方便。在我看来,即使在今天,这仍然可能是使用这种言语的最自然不过的方式了。

动词既然位于它的补语(le regime)之后,那么那个支配它的名词,即主语(le nominatif)就不可能置于补语和动词的中间,因为这样就会使动词和它的补语的关系含糊不清。句子也不能以动词来开头,因为这样的话,动词与其补语的关系就会更加不明显了。因此,主语的位置就只能在动词的后面。这样一来,单词就按它们相互支配的那种顺序组织起来了,这乃是便于理解它们的唯一方法。他们把比埃尔要果子说成果子要比埃尔,而且在当时,后一种句子结构一点也不比今天的前一种结构来得不自然。这一点可以从拉丁语得到证实,在拉丁语中,这两种说法是同样都被采用着的。仿佛这种语言是介乎最古代的语言和最现代的语言之间的,并且兼有古代语言和现代语言两者的特点。

§85 动词在起源的时候,只是以一种不确定的方式来表达事物的状态的。例如去、行动这些不定式动词(l’infinitif)。伴随着这些动词的动作弥补了动词的其余部分,即动词的时态(le temps)、语气(le mode)、数(le numbre)和人称(le personne) [54] 。人们一边说:树看,一边用某种姿势来使人知道他们所说的是自己还是别人(人称);是说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数);是说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时态);最后,是在真实的意义上来讲的,还是在条件式的意义上来讲的(语气)。

§86 由于这种将这些观念联结到这样一些信号上去的习惯,简便了将观念联系到声音上去的方法,人们正是为了获得这种效果而创造出一些单词来的。根据前面所说的动词只能置于名词之后的同样的理由,这些单词在语句中只能放在动词后面。所以,人们便按照这样的顺序来排列他们的一些观念,即把我将吃果子说成果子吃在将来我

§87 这些使动词的意义确定下来的声音,总是附加于动词的,不久就和动词合并成一个独立的单词,这个词按其不同的涵义变化着不同的词尾。于是,这个动词就被当作一个名词来看待了,尽管在其起源的过程中是非限定的,但是,通过它的时态和语气的变化,它就逐渐能以一种确定的方式来表达每件事物的行为和激情的状态。人类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逐渐设想出动词的变化(la conjugaison)来的。

§88 一旦那些单词已成为我们种种观念的最自然的信号,就再也没有必要把单词按与我们今天的词序如此不同的词序来排列了。然而,人们却继续这么来排列,因为根据那种需要而形成的语言的特点,不允许对这种习惯用法作丝毫改变;而且,人们也只是在经过了若干种方言土语的相互交递承接之后,才开始接近我们的理解方式的。这些变化极为缓慢,因为后来的那些语言总是保留着它们之前的一些语言的部分特征的。人们可以在拉丁语中看出比较古老语言的特点的一个很显著的残迹,这个残迹一直传到我们的动词变位里。当我们说:je fais(我干)、je faisois(我干过)、je fis(我干了) 、je ferai ( 我将干) 等等时, 我们只通过动词的词尾变化(la terminason)来区分时态、语气和数的;这一点源出于以下的事实,即我们的动词变位在这方面原是以拉丁语的动词变位为样板来作出的。可是,当我们说到J’ai fais(我已干了),j’eus fait(我早已干过)、j’avois fait(我曾经干过了)等等的时候,我们所遵循的已是对我们成为最自然的词序了。因为fait(干)在这里恰好是个动词,既然指出动作的状态的乃是名词,而avoir(过了)则是回答声音,与之相合而已,而这个声音,在语言的起源过程中乃是在动词之后发出的,因此指明动词的时态、语气和数。

§89 对être(是)这个动词,我们亦可作一番同样的观察:它同动词的过去分词连用,时而使这个分词相当于一个被动态动词,时而又相当于一个主动态动词或不及物动词的复合过去时 [55] 。在下列句子中:je suis aimé(我现在被爱),je m’étois fait fort(我曾使自己强壮),je serois parti être(我或许动身),aimé(被爱)表示激情的状况,fait(使)和parti(出发),表示行为的状况;而suis,étois, serois 仅仅指明时态、语气和数而已 [56] 。这几类单词在拉丁语的动词变位中是使用得极少的,而它们在拉丁语的句子结构中却是和在原始的语言里一样,即位于动词之后的。

§90 既然,为了表明时态、语气和数,我们有一些安放在动词前面的词语,那么,我们也可以把它们放在动词之后,给我们作为原始语言的动词变位的一个样板。那就可以使我们得到这样的一些结构,比如,不说je suis aimé(我现在被爱),j’étois aimé(我曾被爱)等等,而说aimésuis(被爱现在), aimtois(被爱曾)等等。

§91 如果没有需要,人类是不会增加这些单词的数目的,尤其在他们开始使用那些单词的时候,因为要构想出一些单词,并且记住它们,对他们来说要花费很多精力。同一个名词,既是一种时态或一种语气的信号,所以就放在每个动词之后,从而造成了每种母语在起初只有一种变位法。如果变位的数目增多了,那是由于几种语言的混合的结果,或者是用来指明时态、语气等等的单词,在其发音的难易随着位于它们之前的那个动词而定的同时,往往发生了变异的缘故。

§92 心灵的种种不同的质,只是心灵所经历的活动和激情的不同状态所带来的结果,或者是心灵屡次受激或受抑而养成了习惯所致。故为了认识这些质,必须事先对心灵这一实体的受激或受抑的种种不同方式具备某个观念才行。因此,表达那些不同方式的形容词,只能在动词既经认识之后方得到通用。说话parler 和说服persuader 这两个动词必定是在雄辩的éloquent这个形容词之前就已使用了的;仅此一例,就足以明显地说明我的看法了。

§93 在说到那些为命名事物的质而造的名词时我依然仅仅只援引一些形容词。这是因为抽象名词只有在经过很长的时间之后才能为人们所了解。在人类开始观察客体的不同的质的时候,他们并不是单单只看到那些不同的质的本身,而是把它们作为某一主体所具有的某种事物来加以察觉的。由此可见,他们给它们所取的名字,理应包含对该主体的某种观念,像大的grand、警惕的vigilant 这样一些形容词就是这样的。随后,人们对那些既得的概念加以复查,为了更便于表达新的思想起见,人们还不得不把这些概念分解开来;直到此时,人们才把那些质和它们的主体区分开来,并且造出诸如伟大grandeur 和警惕性vigilance 等等这样一些抽象名词来。假如我们能追溯到一切原始名词的起源,我们就会承认,没有一个抽象名词不是从某个形容词或者某个动词派生出来的。

§94 在动词的使用之前,正如我们已看到的那样,人们已经有了一些形容词,用来表达一些显而易见的质,因为最容易确定的一些观念,按理是最先获得名称的。可是,由于缺少把形容词联系到与它相关的名词上去的单词,人们就只好满足于让这两个词紧挨着排列。montre terrible(可怕的怪物)的意思就是ce montre est terrible(这怪物是可怕的);因为动作弥补了那个未曾通过声音表达出来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必须注意的是,名词时而置于形容词之前,时而又置于形容词之后,要看人们是侧重此一观念,抑或侧重彼一观念而定。有个人,在见到一棵大树的时候,出于对它的高大不胜惊愕,就会脱口而道: grand arbre(好高大的树),虽然在其他一切场合下他可能只会说: arbre grand(树高大得很),因为对他触动最深的观念,就是他自然而然地首先表达出来的观念。

在人们已经造出了一些动词之后,就能容易察觉到,加在那些动词上的,用以区分其人称、数、时态和语气的那个单词,还具有将动词和支配这些动词的名词联结起来的属性。因此,人们便用这同样一个单词,来把形容词同它的名词联结起来,或者至少构想出一个类似的单词来。于是就让être(是)这个词来起作用,除此之外,是没有办法能足以指明人称的。正如我在先前 [57] 已经说过的那样,这种联结两个观念的方式即是人们所谓的肯定。因此,这个单词的特点就在于指明肯定性。

§95 当人们用être 这个单词来联结名词和形容词的时候,他们就把名词连接到形容词上去,就仿佛连接在这么一个单词上,使肯定性尤其特别地落在该词的身上。这样,就立即会发生人们在动词的情况中已经见到过的那种情况了;这就是,两个单词合二为一了。由于这样的情况,那些形容词也就变成能变位的了。而且,它们之所以能够区别于动词,仅仅是因为它们所表达的那些质既非动作又非激情而已。于是,为了把那些名词全都置于同一类别中去,人们把动词仅仅看作这样的一个单词,它是能够变位的,并以主格来肯定一种不管什么样的质。这样就出现了三类动词,一类是些主动态的动词,或者说,是些表明动作的动词;另一类则是一些被动态的动词,或者说,是些指明激情状态的动词;而最后一类则是一些中性动词 [58] ,或者说,它们指明所有其他的质。语法学家后来改变了这种分类方法,或者说,他们设想出了一些新的分类方法,因为在他们看来,由补语来区分动词要比由意义来区分动词更为方便一些。

§96 形容词既已转变成为动词,语言的结构就少许有了些变化。那些新转变来的动词的位置也就变了,就和那些使它们得以派生出来的名词的位置一样;因此,它们有时被放在名词之前,有时又被放在充当它们的补语的名词之后。这种习惯用法后来也扩展到其他动词那儿去了。这就是为那个在我们看来极其自然的句子结构做了准备的时期。

§97 因此人们就不再屈从于总是按同样的顺序来排列他们的观念了。人们把那个已经加在若干形容词上的单词从形容词中分离出来;把它们另行变位,而且,在对它经过长期的相当固定的定位之后,正如拉丁语早已证明过的那样,人们就在我们的语言中把它固定于支配它的名词之后,而置于充当其补语的那个名词之前。

§98 这个单词并不是任何质的信号,本来就不能列入动词之中,人们更没有为了它而像对形容词所已做过的那样特地把动词的概念加以扩展。因而,这个名词就仅仅被看作为一个以人称、数、时态、语气的区别来说明肯定性的单词了。从此之后,动词être 就成了真正孑然独立的了。语法学家们由于未能发现这些变化的发展过程,所以就很难对这类名词所应具有的观念取得一致的意见 [59]

§99 用同拉丁语的动词变位法一样的方法来解释拉丁语的变格(la delinaison),那么变格的来历应当是不言自明的了,因为两者的起源不会有什么差别。为了表明数、格(le cas)和性(le genre),人们曾经设想出一些置于名词之后的单词, 而这些单词则使名词的词尾( la terminaison)发生变化。在这一点上,我们就可以指明,我们的变格的一部分是依照拉丁语的变格而形成的,因为这些变化采用不同的词尾变化,而另一部分则是根据我们今天给予我们观念的顺序而来的,因为那些冠词(l’article),既然是数、格和性的符号,便应放在名词之前。

依我看来,只须将我们的语言与拉丁语作一番比较,就能使我的推测变得相当可靠了,而且也有理由推想,要是能探溯到一种原始的语言上去的话,上述推测也不会同实际情况相去太远。

§100 拉丁语的变位和变格,若论其变化及其准确性,则胜于我们的语言。我们对助动词(le verbe auxiliaire)和冠词不得不频加使用,这就使文体冗长而累赘;这一点,从我们需要万分小心谨慎,乃至不断重复那些毫无必要的冠词便可更加明显地感觉得到。比如,我们不说:c’est le plus pieux et plus savant homme queje connoisse(这是我所认识的最虔诚而又博学的人),而说:c’est le plus pieux et le plus savant...(这是我所认识的最虔诚而最博学的人) [60] ,人们还可以注意到,由于我们的变格的性质,我们就缺乏语法学家们称之谓比较级(le comparatif)的名词,对于这一点,我们就只能用plus(比较、更)这个单词来作为弥补,而这个plus 也跟冠词一样,是需要不断地加以重复的。动词变位和名词变格既是语句中出现最频繁的词类,这就说明我们的语言在准确性方面不及拉丁语言。

§101 我们的动词变位和我们的名词变格都反过来又有胜过拉丁语的变位和变格之处,这是因为我们的变位和变格使我们能把某些在拉丁语里含混不清的意义区分得分毫不爽。我们有三种过去时(le prétrit):je fis(我做过),j’ai fait(我已经做好了),j’eus fait(我早已做过了),而他们却只有一种:feci(我做过)。冠词的省略有时会改变句子的含义,比如:je suis père(我是父亲)和je suis le père(我是那人的父亲),这两句话的意义就并不相同,在拉丁语里,它们都用同一种说法sum pater(我是父亲)来表示,意义当然就含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