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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知识起源论
1.4.2.4 第四章 信号的使用是想象、默想和记忆发展的真正原因
第四章 信号的使用是想象、默想和记忆发展的真正原因

为了全面阐述想象、默想和记忆的原动力,必须探求这些活动从信号的使用中吸取了怎样的助益。

§ 35 我把信号分为三种。第一种, 偶然信号(les signes accidentals),或者说,是一些客体,这些客体由于某些特殊环境而与我们的某些观念联结起来了,因此,这些客体是适宜于唤起那些观念的。第二种,自然信号(les signes naturels),或者说,某几种呼喊声,这些呼喊声是大自然为了表达欢乐、恐惧、痛苦等感情而给予我们的。第三种,制定信号(les signes d’institution),或者说,是由我们自己选定的一些信号,这些信号和我们的观念之间只有一种人为的联系。

§36 对发生于回忆之前的心灵活动的运用来说,这些信号并非必不可少,因为只要人们处于清醒状态之下,知觉和意识就不可能丧失;而且注意只不过是这么一种意识,它把某一知觉的呈现向我们特别地报知而已,只要一种客体比另一些客体更鲜明生动地作用于感官,就足以引起注意。直到此刻,信号或许只能对注意的运用提供更为频繁的机会而已。

§37 但是,假定有一个人,他从来没有使用过任何人为的信号。凭着偶然信号的唯一帮助,他的想象和回忆或许已经有了某些运用,就是说,一见到某个客体,已与它联结起来的那个知觉将自行唤起,他也一定能认出这是一个他已经有过的知觉。然而,必须指出,这种情况只有在某种外界原因把那个客体放到他眼前时方能发生。而当那件客体不在眼前时,我所假设的那个人就毫无办法凭自己来把它回想起来了,因为,没有哪一种可能与它联结的东西是处于他的支配之下的。因此,唤起那个依附于客体的观念就绝不取决于他自己了。这样,他的想象的运用便仍然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38 至于那些自然呼喊,则是每当这个人在感到受它们的触动而产生的感觉时就立刻会形成的。可是,那些呼喊并非在形成之初就对他成为信号的,因为它们并不唤起他的一些知觉,而只能是他的知觉的一些产物而已。

在他常常感受到那个同样的感觉,而且也往往完全同时发出自然而然地伴随着那种感觉而来的呼喊的时候,那种感觉和那声呼喊,就会在他的想象中如此息息相关地联结起来,以致要是不再听见那种呼喊,他就怎么也不会感受到那种感觉。到了那个时候,那声呼喊就成了一个信号。可是,只有在这个人碰巧听见那声呼喊时,这个信号才使他的想象有所运用。因此,除非在上述情况下,这种运用也是不会受他的支配的。

有人说,久而久之,他便能用这些呼喊来随意再现这些信号所表达的感觉了。用这种说法来反对我是大可不必的。我倒要这样回答:自然信号的特征,就在于由它们本身来使人知道在别人身上引起某些相类似的东西时我们所感受到的印象,而与我们对它们所作的选择无关,故到了那个时候,这些呼喊便不再是自然信号了。这个人要选择的话,倒可能就选择了一些声音,就同我们选择了恐惧、欢乐等等的声音一样。这样一来,他便使用了若干制定信号,而这是和我此时正在用以推理的假设相抵触的。

§39 如我们已见到的,记忆就在于具有使我们回想起我们观念的信号,或者伴随着这些观念的环境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只能通过我们已选择的信号的类同,以及通过我们在观念与观念之间所安排的顺序,在那些我们所要再现的客体联系着我们当前的若干需要时,方能产生。最后,也只有在一件事物从某个方面联结到受我们支配的一些事物中的某几件上的时候,我们才可能把它回想起来。可是,一个仅仅具有偶然信号和自然信号的人,是绝不会有可以受他调动的信号的。故他的需要当然只能引起他的想象的运用。因此,他必然是个没有记忆的人。

§40 由此可下一个结论,兽类是绝不会有记忆的。它们只有一种它们丝毫不能加以支配的想象。它们只有在某件事物的形象在其大脑中与一件出现在眼前的客体紧密地联结在一起时,才有可能来想象这件不在眼前的事物。把它们引导到前一天它们曾经找到过食物的地方去的并不是记忆,而是因为饥饿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地跟那个地方以及通往那里的那条道儿的那些观念相联结着,以致它们一感觉到饥饿,那些观念便立即自行唤起了。而在遇到进攻它们的野兽时,使它们赶快逃跑的不是记忆,而是因为它们曾亲眼目睹它们的同类中有几个被这种野兽吞吃,一见到这种惨状,那些曾使它们丧魂落魄的惨叫声就在它们的心灵中唤起了一些痛苦的感觉,而呼叫便成了这些痛苦的感觉的自然信号,于是它们就立即逃跑了。当这些野兽再次出现时,这些信号又会在它们身上再现同样的感觉,因为这些感觉上次已经在它们的遭遇中产生过了,联结也就建立了,它们当然就又要逃跑了。

至于那些未曾目睹过任何一个同类这样丧了命的动物,亦可有根据地假设,它们的母亲或其他某个同类,当初曾带着它们一起逃跑过,通过呼叫声向它们传达了它们至今仍保存着的恐怖,这种恐怖,每每在一见到它们的大敌时总是被唤起的。倘若否定这一切假设,我就看不出驱使它们逃跑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或许有人要问我,是什么教会它们知道那些成为痛苦的自然信号的呼叫呢?是经验。绝对找不到一种兽类,没有从幼小时就感受过痛苦,因而也没有机会把它的呼叫与感觉联结起来的。不应当设想它们只是有了一个明确的、对它们构成威胁的、危险的观念才会逃跑的;只要和它们同类的那些野兽的呼叫声就足以在它们的身上唤起某种痛苦的感觉,而令它们逃跑了。

§41 人们可以看出,倘若兽类由于缺乏记忆而不能跟我们一样,由自身并且随意地回想起已在它们的大脑中联结起来的那些知觉的话,那么想象在这时便完全取代了记忆。因为,当它们再现出不在眼前的客体的那些知觉的本身时,想象就把它们置于自行引导他们行为的情况下,就像他们宛如看到那些客体在眼前时一样,而且,从而可以让它们来保全自己,比我们有时在理性的帮助下来保护自己更为迅速、更加稳妥。我们可以发现自己也有某种类似的情况,在某些场合下,反省对于让我们躲避一个危险来说是过于缓慢了。比如,在蓦地看到一个巨大的物体向我压来的当儿,想象就为我们再现出死亡的观念,或者某种相似的东西,正是这个观念,促使我们马上避开那个威胁我们生命的打击。如果在这种时刻,单单依靠记忆和反省的帮助,我们就势必会断送性命。

§42 想象甚至往往在我们身上产生这样一些效能,按理说,这些效能显然应当属于最迫切的反省的范围。尽管我们被一个观念强烈地吸引着,可是我们周围的客体仍是不停地作用于我们的感官,由于他们所引起的那些知觉,又唤起与它们相联结的另一些知觉,而这些知觉便决定了我们躯体的某些动作。若这一切事物对我们的作用不如吸引我们的那个观念来得鲜明生动的话,这些事物就不能转移我们的注意,从而便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我们做出的举动就同事先经过推理的行为一般无异,其实我们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并未加以反省。谁都有过这样的体验。一个穿行于巴黎街市的人,避开种种阻碍,所持的谨慎留神,宛如他一门心思想的就是穿行街市这件事一样。然而,可以确定,他所全神贯注的其实完全是别的事情。更有甚者,有时竟然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尽管我们的思想根本没有集中在人家问起我们的事情上,我们也能确切地对这些问题作出回答。这是因为那些表达问题的词语都是和构成答案的词语相联结着的,加上构成答案的词语又决定了清楚地发出这些词语的动作。观念的联结乃是所有这些现象的原理。

因而,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经验来认识到,甚至在我们不由自主地对想象的运用加以调节时,想象也已足以解释那些似乎是经过推理的行动,尽管这些行动并不是经过推理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理由认为,兽类是没有其他心灵活动的。不管人们所引以为证的事实如何,人类将提供如此惊人的事实,这些事实都是可以用观念联结的原理来解释的。

§43 按我刚才所作的解释,人们对称为本能(l’instinct)的东西就能得出一个清晰的观念。本能乃是一种想象,每逢一个客体出现时,它便唤起直接与那个客体相联结的一些知觉,并且,通过这个途径,不必借助于反省而指导各种动物的行动。

正是由于不了解我刚才所作的分析,尤其是对我所说的关于观念联结的原理缺乏认识,哲学家们在解释兽类的本能时都曾感到过莫大的困惑。每当人们在推理时不去追溯事物的本源,他们就免不了要遇到这样的困难。我的意思是说,因为他们不能采取一种恰如其分的折中的办法,就势必会迷失于两个极端之中。一些人,将本能与理智相提并论,或者甚至认为本能是凌驾于理智之上的;另一些人,则将本能加以摈弃,并将兽类看作纯粹是机械的动物。这两种见解,说得不过分一些,都同样是荒诞可笑的。兽类与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证明兽类是有心灵的;而兽类同我们之间存在的差别又证明兽类的心灵低于我们的心灵。我所作的分析,使事物较易于理解,因为兽类的心灵活动局限于知觉、意识、注意、回忆以及一种不受它们指挥的想象;而我们的心灵还具有其他种种的活动,下面将要阐述这些活动的派衍。

§44 我刚才对于想象和记忆所说的东西,也应当应用到默想上去,这要看人们到底是将默想归之于想象,还是归之于记忆而定。如果我们认为默想主要在于保存知觉的话,那么在使用制定信号之前,默想仅仅具有一种并不依赖于我们的运用。如果我们把默想当作主要在于保存信号本身的话,则它完全不具有任何的运用。

§45 只要想象、默想和记忆都还未经任何运用,或者在二者之中还有一个不受控制的时候,人们就不可能由自己来支配自己的注意。事实上,既然心灵在其能力的范围之内还不具备任何的活动,人们又怎么能去支配注意呢?所以心灵只有受到作用于它的那些事物的强烈印象的带动,才能由一个客体面及另一个客体地活动起来。

§46 可是,每一个人一开始把观念结合到他自己所选择的信号上去时,便可看出,他已经马上自己形成了记忆。记忆一经获得,他便开始由他自己来支配他的想象,并给想象以一种新的运用。因为,通过他能随心所欲地回想起的信号的帮助,他便唤起,或者至少常常能唤起那些联结在信号上的观念。随后,他便对他的想象获得了更多的控制,他将创造出更多的信号,因为他对运用他的想象将拥有更多的方法。

从这儿就可以开始发现我们的心灵高于兽类的心灵。因为,一方面,永远不能指望兽类能把它们的观念结合到人为的信号上去;而另一方面,可以肯定,这种无能并不仅仅是由于器官的构造。它们的躯体跟我们的躯体难道不是同样地适合于动作的言语么?兽类中有几种不是也具备发音所需要一切器官吗?如果它们也能具有和我们同样的心灵活动的话,那么它们为什么不能提供这方面的证据呢?

以上详尽的论述证明了各种不同的信号的使用是怎样促进了想象、默想和记忆的发展的。关于这些内容,还将在下一章中作进一步的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