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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学理论的目的与结构
1.9.2

首先,莱伊先生在这里是如何提出问题的(p.iii):

“十九世纪的信仰主义的和反理智主义的运动通过使科学变成功利主义的技巧,宣称受到比直到那时已作出的对物理科学的所有分析还要精密、还要深刻的分析的支持。它通过对当代物理学的命题、它的方法和它的理论的公正审查,也许表达了当代物理学的普遍精神,概述了它的必然结论。……”

“要证实这些断言是否有正当理由,是迫使我着手撰写这部著作的指导思想。”

这里是作者希望给予这个问题的答案(p.363):

“是的,科学尤其是物理学具有功利主义的价值,事实上是值得重视的价值。但是,那是它们作为无私利的(disinterested)知识的价值旁边的小事一桩。为前者而牺牲这个方面是忽视物理科学的真正本性。我们甚至可以说,物理科学本身自然而然地仅有知识的价值。”

我们甚至可以更进一步(p.367):“在该词的严格含义上,我们只想了解,物理科学将能够获得什么,此外别无其他。在作为物理学的对象的领域内,将不存在其他知识手段。因此,不管物理科学的尺度如何可能是人类的,我们仍将被迫满足于这门科学。”

当代的实用主义断定,物理学理论并不具有作为知识的价值,它们的作用完全是功利主义的,它们经过最终分析仅仅是能使我们在外部世界“成功地”行动的“方便的处方”。为了反击这一断言,我们只需要为下述古老的物理学概念辩护:物理学理论不仅具有实际的功用,而且尤其具有作为物质世界的知识的价值。它不是从另外的方法获得这种价值,而这一另外的方法据说由于在同时应用于相同的对象,能够弥补物理学方法的不足,能够把超越于理论自身本性的价值授予它的理论。物理学方法能够用来研究物理学研究的对象,不存在除物理学方法之外的方法;物理学方法本身竭尽全力为物理学理论辩护;它指明且唯有它指明,这些理论是值得作为知识的东西。

还有陈述的问题和阐明的答案。为了不使争论陷入混乱而增添不确定性,让我们细心地回忆一下,答案并非与整个物理学有关;实验事实在论据之外;除了其评论逃避所有讨论的怀疑论者之外,没有一个人对实验事实的文献价值提出质疑,或者否认它们就外部世界教导我们。唯一的诉讼之点是物理学理论的价值。

我们现在知道激励作者撰写他的著作的问题,我们了解他希望达到的目的。他在起点和终点之间将沿着什么道路行进呢?

有一条道路也许是最直接的和最可靠的。它在于逐一权衡和仔细审查代表实用主义的论据,揭露使它们失效和使它们变得不适合为它们打算证明的论题辩护的弱点。

也许可以容许我表示遗憾,作者没有找到通向他乐于遵循这种方法的道路。我们想看到他迎头痛击、直面反对该学说,而不是通过迂回的道路反击它。特别是,我们希望他引用和列举这个学说的倡导者;其名字在他的著作中不时重现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不会因在这一群人中存在而受到冒犯;哲学家或纯粹科学人不可能分享爱德华·勒卢阿——仅仅提到他——的所有见解,但是他却通过双方的考验,两个派别都认为他是它们自己的成员。

无论情况如何,让我们不要浪费时间称赞莱伊先生不愿意遵循的直接路线,让我与他一起在他选择的道路上行进;首先,我们请求他指明这条道路(pp.ii-iii):

“方法只能是在当代物理学家中的探究。在这里,该任务受到下述事实的异常促动:某些物理学家——以及一些十分重要的物理学家——今日在给这个课题以几乎实证论的含义时关心物理学哲学,这种实证论含义是就关于科学包含的重大问题、它的方法和它的过程的普遍的、综合的和批判的观点而言的。”

“于是,我要达到我的目标,在这里依然只是寻求物理学家现在关于他们的科学的本性和结构坚持的见解,并通过下述人员力图介绍它的系统发展:这些人员特别依恋这些问题,在我看来似乎最彻底和最明确地阐明了它们。”

就若干数学家、工程师和物理学家的论著询问,它们的作者关于物理学理论的价值思考了什么;把往往散播和依然不可言传地理解的见解汇集起来并清楚地加以阐述,注意到所有这些见解不管十分经常地把它们分开的深刻差异,都是由会聚到同一命题的共同趋势定向的;最后,谈及这一命题是对物理学理论的信念的断言,而物理学理论的价值是知识的价值而不仅仅是实际用处的价值:莱伊先生尽职尽责进行的研究就是这样的,他具有如此之多的才干,以至人们忘记了这必须花费多大气力。

但是,这样的研究具有作者赋予它的重要性吗?它易于对所提出的问题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吗?首先,必须看到,它是极其不公正的,它不能是另外的样子。当然,要求在这类商讨中提出见解的科学家和学者的数目相对于没有听到的多数人而言是很小的。即使它是比较完备的和详尽无遗的,物理学家的这类公民投票还会远离提供证明,因为逻辑中的问题不是由投票的多数解决的。即使最成功地实践物理学的人,其名字因最杰出的发现而卓尔不群的人,在关于他们贡献一生的科学的目的和价值方面,难道不可能甚至严重地受骗吗?当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topher Columbus)以为他到达印度时,难道他没有发现美洲吗?科学人十分经常地就他们发现的真理的本性创造幻想,这难道不是实用主义格外喜爱的论题之一吗?他的确不同意莫里斯·布隆代尔(Maurice Blondel)以它的奇特的形式如此强有力地表达的公式:“科学不知道它知道的东西,正像它知道它一样。”

而且,莱伊先生十分明确地理解,为了认识物理学理论的真实价值,在这个问题上组织物理学家的公民投票是不够的;他把布满我们实验室的正在工作的多数人撇在一边,而仅仅采纳这样一些人的见解:这些人在某种程序上生活在远离喧闹之处,他们从“远山”的绝顶能够看见向真理发起的攻击的总动向。因此,作者唯一地依附那些在物理学理论的价值方面绝不盲目相信实验家,但却在给这种价值以任何信任前把它交付严厉的批判性审查的人的见解。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人的见解并非仅仅算做是任何公正的物理学家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他把十分特殊的权重归之于这些见解;这种权重如果不是来自把本能的倾向转变为有理由的确信的逻辑分析,那么它来自何处呢?这就是说,指明逻辑学家关于物理学的见解,注意这一见解有利于作者的论点,还是不够的;也必须审慎地审查有助于为这一见解辩护的一系列演绎,因为后者是具有这一推理所值的价值。莱伊先生并非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批判的必要性。在他的著作中,后者总是像他可能做到的那样严厉和仔细吗?高兴地欢迎符合作者渴望的结论有时不妨碍他瞥见把这个结论与前提隔开的空隙吗?我们不敢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