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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五昌：为了显示中国当代诗歌研究的开阔视野与研究格局的合理性，在这里，我们选取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少数民族诗人，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对他的诗歌创作进行解读。

吉狄马加可以说是一个影响很大的汉语诗人，这点我们必须提到，吉狄马加虽然是彝族人，但是他却是用汉语来书写的。这种民族文化和语言的交叉性使其具有突出的典型性与代表性，这也是我们选择吉狄马加的诗歌创作进行解读与分析的原因。

我们先来看吉狄马加的简历。“吉狄”应该是姓，“马加”是名，1961年出生，四川凉山人，上世纪80年代西南民族大学毕业，34岁从《星星》诗刊调到中国作协当书记，2006年，改任青海省副省长。45岁的吉狄马加就是国家副部级干部，有这样身份的诗人并不多见。可以说，吉狄马加是当代彝族诗人的最出色的代表，也是当代民族诗人的杰出代表。早在1984年吉狄马加就出版了诗集《初恋的歌》，并获得了中国优秀新诗奖。他始终骄傲于自己诗人的身份，曾经发表过这样一篇宣言：

“就我的职业来说，我是副省长，职责是为人民服务；同时，我也是一个诗人，要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灵魂以及这个风云复杂的伟大时代。但是我不认为诗人和政治家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这两种身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是很正常的。省长只是一时的职业，而诗人则是我一生的荣耀。”

这反映了吉狄马加对其诗人身份的自觉认同。很多诗人当了大官后就不再写诗了，对诗人身份也不看重了，但吉狄马加并不这样，他把写诗当做自己一生的荣耀，由此我们可以感受到他浓郁的诗人情怀。

大家对彝族了解多少？彝族崇尚两种颜色：黑色和红色。所以他们喜欢穿有着鹰图腾的黑色衣服。我们现在通过吉狄马加早期代表作之一的《自画像》来了解一下彝族历史文化的内涵，因为这不只是吉狄马加的自画像，更是全体彝族人的自画像。请李今珏同学来读一下。

李瑶同学：我们可以看到，在这首诗里出现了诗人自己民族的特殊符号，有一种民族身份的自我确认。在我看来，还有一种民族文化的隔阂。当然，还有一种超民族的符号意象。

谭五昌：的确，在这首诗中确实存在“超越性”的东西。吉狄马加所写的并不只是一个彝人，而是借一个彝人作出集体的自画像。他使用了第一人称的叙述，“我”是彝族的代言人，是彝族的儿子，又是彝族的象征符号。这不是一个人的历史，而是通过一个彝人的口述，发出了整个民族的声音。

诗人说自己“是一个剪不断脐带的女人的婴儿/我痛苦的名字/我美丽的名字/我希望的名字”，“美丽”“痛苦”和“失望”这三个词正代表着在历史潮流中彝族人民心态的变化过程。在20世纪80年代的启蒙语境中，彝族被认为是一个处于落后地区的边缘民族。所以他们要跟上现代化的进程，作为一个觉醒的彝族青年诗人，吉狄马加当然能意识到彝族的落后及与现代化之间的差距。

“那是一个纺线女人/千百年来孕育着的/一首属于男人的诗/其实我是千百年来/一次没有完的婚礼/其实我是千百年来/一切背叛/一切忠诚/一切生/一切死/啊，世界，请听我回答/我—是—彝—人”，这是诗的后半部分，诗人传达出了彝族新一代儿女内心深处生发的强烈要求：摆脱传统束缚，充分彰显彝族男人传统而又叛逆的崭新形象。在传统的彝族人看来，男人必须英俊勇武，而女人必须勤劳美丽。但在这里，彝族人的形象被注入了时代性的精神元素。

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彝族历史文化的现代性诉求，作品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我”即是彝族历史文化的代言人，既有意象跳跃性的朦胧，又呈现构思上的清晰连贯，形式上还相对固定与独立；阅读起来，既不是直白的，也不是晦涩的，而是蕴藏着一种精神文化和心灵的空间。

当然，在艺术上，这还不是吉狄马加写得最好的诗，但是在讨论吉狄马加文化身份的问题上，《自画像》应该是一首绕不过去的诗作。

吉狄马加的《猎人岩》这首诗也具有鲜明、深刻的彝族文化特性，下面我们请李瑶同学来读一读。

谭五昌：这首诗展现出一种典型的彝族文化。首先，题材的选取就与彝族人的山地生活经验有很大关联。“猎人岩”其实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岩洞，这种命名本身就有彝族特色。

许姗姗同学：这首诗表现了一种民族自豪感，对民族的文化传统、独特性进行了描述。在外人看来，彝族是可能落后的，但在诗人眼中，彝族具有绵长的历史文化，这让身为彝人的他感到自豪。诗歌内容非常新奇，展示了一个异样世界和一种狩猎文化。

谭五昌：诗人对这种狩猎文化的诗意书写具有童真的想象力。例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弯下了腰/撑起了伞”，这诗句体现出浓厚的童真童趣。诗中还写到了“篝火”，那也是彝族文明的象征。如果没有火，这个民族就无法生存与发展下去，所以出现了这样精彩的场景描写：“篝火/噼噼啪啪/唱起了两个世界都能听懂的歌/外面是一条神奇的银河”，里面是火焰，外面有星星，呈现出一种极为迷人的宇宙的诗意。

作品里还描写了彝族人民古老的生活方式。“一道永远敞开的门”“打开的窗”都是一种比喻性说法，这种描述流露出童真的诗意，展示了传统彝人奔放的情感状态。

“雨丝是有声的门帘”，暗示旧时代的彝族猎人生活条件简陋，以洞穴为家，而“从黎明到黄昏/飘了好多好多年”这句诗，则又暗示彝族猎人终年在外，不经常回家，为了生活长期奔波，异常辛苦，凄风苦雨的日子一直在持续。作品的最后一句诗，“那猎人的儿子/定会把篝火点燃”，是说彝族猎人的后代依然会继承他父亲的事业，实际上是指出传统彝族人以狩猎为生的生活方式与人生命运还会延续，这里面并没有一种现代性的焦虑，而展现出一种彝族内部非常淡定、自然、勇敢的文化继承。

如果我们把这首诗放在当前的社会语境中去观照，会更有意义：我们要维护文化的多样性，而不是盲目地追求现代化、全球化。这首诗让我们看到民族文化的独特性，感受一种新鲜的审美体验。如果彝族文化完全被汉化、西化，那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将会丧失殆尽。

诗中的儿子明知道父亲做猎人的辛苦，但还是勇敢继承父亲的职业，这种“子承父业”的文化命运，也让我们体会到一种别样的感动。这也是同学们所说的清新、童真、有意境、有回味。诗中提供了许多丰富的文化信息，也提供了很多话题，展示了一种纯粹的民族文化经验，让作为读者的我们萌生出一种淡淡的憧憬、向往和感动。

田颖同学：真是这样，我也深有同感呢。

谭五昌：吉狄马加说过这样一段话：“诗歌是通向人类心灵的小路，是意大利诗人莱奥帕尔丁所说的无限，诗歌点燃的火焰将始终穿行于生命与死亡的峡谷之间，诗歌的身躯或许在瞬间阵亡过，但他高贵的灵魂却永远属于不朽。”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吉狄马加对诗歌的看法与态度：追求永恒的诗意，看重精神性和灵魂性的元素。

下面，我们继续解读吉狄马加不同时期具代表性的诗歌作品，分析其中的民族文化元素。我们先来看他早期诗歌代表作《母亲们的手》，作品对彝族母亲形象的描写与赞美，非常具有艺术特色。在《母亲们的手》的题记中，吉狄马加这样写道：“彝人的母亲死了，在火葬的时候，她的身子永远是侧向右睡的，听人说那是因为，她还要用自己的左手，到神灵世界去纺线。”我想这种情形在同学们的故乡十分少见。对于彝族母亲死去后的形象，大家肯定很少接触了解不深。在彝族的风俗习惯中，彝族母亲死去的时候，身体要往右侧，据说到了地狱里，她还要用左手纺线，如此勤劳的彝族母亲，在诗人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作品中，母亲的形象是左手一直伸着，右手侧着。诗人用真挚的情感，塑造了一个极为勤劳、纯朴、善良的彝族母亲形象，大而言之，那也是大地母亲的形象。读完作品之后我们会觉得，虽然母亲的身体是“温柔”的，但精神人格上十分崇高，所以在结尾才会出现这么动人的富有力度的诗句：“在浩瀚的苍穹中/在不死的记忆里/只有她的左手还漂浮着/那么温柔，那么美丽，那么自由”，在这里，母亲的形象已经深入到诗人的骨髓中、血液里，诗人运用了“温柔” 、“ 美丽”、“自由”这三个词语，我们并不觉得空泛，反而更加深入人心，将彝族母亲的形象完美地呈现了出来。此外，这首诗还用了很多美丽的比喻，说母亲“像月芽”“像美人鱼”，但将母亲比作“礁石”，则点出了母亲的苦难，她既是勤劳的母亲，也是苦难的母亲，母亲因为要忍受很多苦难，因而变得坚强。

我们还可以联想到，舞蹈家杨丽萍在其编导的原生态音乐歌舞剧《云南印象》中有一段民歌也对母亲的苦难形象进行了描述：“太阳下山了吗？太阳下山了，太阳歇得吗？歇得。月亮下山了吗？月亮下山了，月亮歇得吗？歇得。女人歇得吗？女人歇不得，女人歇了，火塘的火就要灭了。”我们将这首诗同民谣进行一个互文性对照，就可以深刻体会到彝族女性的勤劳和勤劳背后所承受的苦难。正是母亲们承受的苦难，使得彝族生存下来，不断发展，并且越来越好。这是一个有现代性视野的诗人对彝族母亲古老而永恒的赞歌，他将母亲死亡的形象进行了美化，进行了诗意的赞美与呈现。

诗人对母亲高大完美形象的刻画与赞美，在汉语诗歌中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例如诗人这样写道：“母亲死了/她睡在土地和天空之间”，这是一个赤子对大地母亲的动人想象。彝族，苦难而甜蜜的民族，苦难是母亲的苦难，而甜蜜是因为我们有这么坚韧的不被苦难压弯的伟大母亲，所以我觉得彝族这个民族很幸运。这是诗人作为本民族代言人对彝族母亲的集体性赞美，诗歌由此上升到一种新的高度。简言之，《母亲的手》既具有民俗学与民族学价值，又有颇高的审美价值，是一种价值的综合体。

吉狄马加还有一首诗表现的是彝族的图腾颜色——黑色，彝族人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而黑色和死亡又有联系，那么在彝族人的眼里，黑色和死亡是什么关系？具有什么意义呢？这首诗以狂想曲的形式对黑色和死亡的关系进行了完美的展示。请刘丽静同学来读一下这首《黑色狂想曲》。

谭五昌：这是一首死亡畅想曲，用第一人称来叙述，这里面“我”可以说是彝族文化代言人，很多跟死亡有关的意象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千百条的河流，月亮，沉睡的鹰，等等意象，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与本民族血肉相连的悲哀。这是诗人一种具集体无意识的死亡想象。

诗人为什么会有死亡冲动？这可能是出自一种语境的压力。在上世纪80年代那种文化语境下，诗人具有一种潜在的民族危机感。诗歌中出现的事物与意象都是民族集体的记忆。黑色的梦想，空气，阳光，蘑菇，这些事物与意象同彝族的生活环境是有关的。“让我成为草原，成为牛羊/成为獐子，成为云雀，成为细鳞鱼/让我成为火镰，成为马鞍/成为口弦，成为马布，成为卡谢着尔”，这种死亡想象也与彝族人民独特的生存环境及彝族文化有关，其中有一种泛神论的思想。在诗人的意识深处，对民族在现代化进程中即将消亡的趋向有一种强烈的焦虑感，民族的落后使诗人萌生了不可遏制的死亡冲动，并展开绚丽多姿的死亡想象。诗人述说的虽然是个人的心情故事，传达出的却是痛苦、沉重、强烈而深沉的民族情感，象征着整个民族的情感历程。彝人的家族意识与民族意识非常强烈而自觉，彝人渴盼获得生存的荣耀，但是，在这首诗里，诗人还处于痛苦的感情状态，因为他自己明显感受到一种落后的悲哀。

彝族文化本身很神秘，所以诗中也刻意强调了这种神秘。在具体的文化语境中，承认“神秘”，反映出的是诗人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既明白自己的民族是落后的，又觉得自己民族的文化是优越的。最后一句诗完全体现了将这种复杂的情感，作为彝族文化的代言人，诗人怀有一种对于民族即将失去的荣耀的担忧。

“啊，黑色的梦想，就在我消失的时候”，“我消失的时候”，指的是个人的消亡，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成本民族的消亡。因为诗人的小我与民族的大我是融合为一的，当诗人“对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说话”，这里的岩石其实就是整个彝族的镜像，表达出诗人对于本民族的赤子情深。

“啊，黑色的梦想，让我伴着你进入最后的死亡之乡”，作品结尾可以从更高一层的意义做出这样的理解：一个古老的民族死去，一个具有古老历史的民族又将新生。我认为这是吉狄马加借助个体死亡的想象，诉说着这个民族难言的孤独和悲哀：摆脱民族文化的神秘、向现代化挺进的悲哀。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在传统和现代的纠结中，吉狄马加将本民族极为矛盾的思想情感，以一种诗性独白的方式有力地表达了出来。

我们习惯对着人说话，但诗人是对着天和地说话，他面对着的是自然和自己民族的整个历史说话。这首诗给人的感觉像祭祀时所念的诗，也很像咏叹调，庄重而深沉。同时，这首诗还运用了男性的自白，代表整个彝族来抒发集体的情怀，颇具感染力。

吉狄马加具有非常自觉而浓郁的民族意识，他有一首诗作《被埋葬的词》，就是强烈吁求在汉语文化的包围中有效的保护本民族（彝族）语言与文化的纯洁性、独立性与古老魅力，在作品的结尾，诗人明晰的表达要通过母语传给子孙以符号。在这里，诗人所追求的绝不是汉族文化意义上的现代化，而是彝族文化传统之根与不变的元素。这些不变的东西使其能保留彝族文化最后的尊严。读罢全诗，你会很感动，在全球化的语境中，这是一种彝族文化本土经验最形象的展示和最真诚的吁求。

我们现在强调文化的多样性，而吉狄马加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能如此超前地肯定彝族文化传统的魅力和尊严了。的确，如果诗歌在文化与审美表现上千篇一律，那会很单调的。我们主张地域文化写作，诗歌中文化经验的本土化、地域化是一种非常可贵的元素，无论在文学写作还是在社会学、文化学层面上，它的意义都非常的深远。通过这首诗，我们能感觉到民族文化独特丰富的内涵。

这也是吉狄马加的独特性价值所在，假如他不是彝族诗人，血液中没有渗透进如此浓郁的彝族文化，那么他在诗坛上的地位也许并非是不可取代的。至少没现在这么重要。

我们再来解读吉狄马加上世纪90年代的一首诗《最后的酒徒》，看看其诗歌创作在上世纪90年代是如何转型的。请马小慧同学读一下。

赵甜同学：我觉得这首诗不像吉狄马加其他的诗歌，它不包含那种独特的民族文化经验。这时候的吉狄马加或许让自己暂时脱离了那个文化圈，进入了一个所谓文明的社会，从而有了一个文明人的形象。这个人可能已经带有一般人的影子，但他身上还存在着彝族文化带给他的特征，然而，因为他与这种文化还有一定的距离，所以诗中流露出一种悲哀的感觉。

谭五昌：我觉得赵甜同学基本读懂了这首诗，理解了这首诗。我认为本诗是少数民族人民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痛苦与焦虑心态的展示。“最后的酒徒”这个词组很有意思，它暗示现代化进程与历史潮流的不可阻挡。这首诗的关键词句是“你的血液中布满了冲突”，那就是现代文明与少数民族文化之间的冲突。诗人用第一人称叙述，用第三人称的角度观察。诗人写道：“我说不清你是不是酋长的儿子，但羊皮的气息却弥漫在你的发间”，这里“羊皮”代表主人公的少数民族文化身份。“你注定是精神病患者”，这句诗的意思是：主人公“你”是时代落伍者，与时代潮流背道而驰。另外，“你注定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也可以理解成诗人对自己的一个评价与身份认定，所以诗人采用的是双重眼光，他和诗中的“你”均有一个“落后”的“少数民族”的社会文化身份，民族文化之间激烈的冲突，让诗人的内心很挣扎很痛苦，情感与理智之间尖锐对立，也不知道如何对“最后的酒徒”及自己的思想行为进行评价了。从中，我们可以切实感受到少数民族文化和中国现代化进程之间对立与冲突、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诗中说这个“酒徒”心灵痛苦，是因为“草原逝去”。那么，这里的“草原”代表什么？它指的是在现代化文明进程中逐渐消失的游牧文化，一种古老的不同于汉族文明的少数民族文明。这也让作为山地民族一员的吉狄马加物伤其类。诗的结句是：“会让你一生哀哀的嘶鸣”，因为少数民族文化在融入现代化过程中，其民族文化属性面临被完全同化与消解的悲剧性结局，站在民族文化立场上，诗人传达了一种内在的抵触和隐秘的反抗意愿。这首诗可以说是一首哀叹即将消失的少数民族古老文化的挽歌。

在当代，很多古老民族的文化都在被汉化，被全球化，最后慢慢地消失了。一个民族是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如果民族完全同化了极可能变成一道单一的风景。在我们看来，如果要一个少数民族斩断自己文化的根，融入现代文化中，对其族人来说将是一种摧心裂肺的痛苦。一个民族文化心态的转型过程是包含很多痛苦的，所以这首诗可以看做吉狄马加诗歌创作转折的标志之一，一方面诗人为少数民族文化的逝去唱了一曲挽歌，另一方面对现代文明也有了一种隐秘的认同，并开始了自觉的理解与追寻之旅。近一二十年来，诗人创作了不少国内国际题材的诗篇，在思想主题上已经超越了少数民族诗歌的经验范围，变成了具有国际视野的诗篇。

最后一首要讲的诗作是《献给世界的河流》。现在存在很多环境问题，水污染也算其中之一，吉狄马加这首诗的题材至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请何明敏同学来读一下。

刘玲燕同学：这是一首具有挽歌性质的诗，既有诗人对本民族文化与伟大河流文明的崇拜，也有对现状的一种无奈的惋惜。

谭五昌：在这首诗中，河流是文明的载体、文明的形式，同时，河流也是文明古国的标志。人类文明与河流有重大联系，我觉得在这首诗中，主题是十分宏大的，具有重要意义。吉狄马加有一次在青海搞诗歌活动，确定主题就是“河流与我们的文明”。这首诗源于他的一个灵感，他一向认为虽然地方色彩与民族经验很重要，却也存在绝对普遍性的文化诉求，这里的河流是世界的河流，他的诉说对象是全世界的读者。这首诗也可称为“文明忧思录”，它能让我们对人类文明的未来产生深刻性的认识。

吉狄马加相信河流给我们带来灿烂历史，也带来伤痛记忆。比如黄河，有很多好处，却也有不可遏制的灾难，这些灾难其中有很多是人为破坏的结果。这首诗有生态批评价值，同时也可以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解读这首诗，即如何通过尊重河流、尊重水来尊重人类本身。

诗人一面向河流所代表的人类文明致敬，一面又对河流所面临的深重危机与灾难表示沉重的忧虑，通过这两个情感方向，发出强烈的呼吁：“让人类一定要去珍惜自己的文明，像河流一样具有连续性”。这首诗歌写得非常大气、庄严，气象万千，具有开阔的国际视野，同时，在审美风格上，这首诗是崇高、庄重的。吉狄马加不写口语化的日常生活的诗歌，而是惯于庄严的抒情，坚守崇高美学，让人感受到诗歌古老而庄严的审美文化力量，内涵丰富，给人带来深刻的文明启示。

总的来看，吉狄马加是从一个民族性诗人过渡到国际性诗人的成功范例，这种转型符合诗歌发展的方向，这也是吉狄马加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在文化视野与胸襟上，他是开阔的，符合时代潮流的。吉狄马加的诗歌风格很独特，传统的纯粹的抒情，加上思辨力量的有机融合，使他的诗歌具有风格辨识度极高的独特审美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