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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选评
1.21 后  记

后  记

昨日清晨,冬雪初降,郊野皑如素妆。我陪同师母驱车至昌平凤凰山,为业师褚先生卜择吉地。从凤凰山回来后,师母将先生《诗经选评》遗稿郑重地交给我,并嘱我为之作后记。

手捧遗稿,睹物思人。悲从中来,百感交集。

记得10月18日傍晚,西风残照,我与胡如虹师兄去西三旗看望先生。自去夏以来,先生病魔缠身,或住院治疗,或居家疗养。其时,先生沉疴在榻,已有时日矣。

正如以往叩门问学,先生见到弟子颇为高兴,相互执手不舍,对如虹自长沙远道而来尤加关切。闻听先生近日屡呼我名,似有所言,遂请先生教诲。先生平素博闻强志、睿智敏捷,此时为顽疾所困而略显迟疑,思索片刻,方对我说:“三秦出版社约撰《诗经选评》一书,书稿虽已写成,但未加整理。我若日后不治,请你帮我整理好后交给出版社。”我向先生作了庄重承诺,内心却为之一震:先生岂非在托付后事?我不敢再往下多想。

不久噩耗传来,恩师于11月1日傍晚溘然长逝!先生辞世时神态平和安详,似将远游。众弟子陪侍于病室内外,闻先生于弥留中尚自言语:“诗经……屈原……白居易研究……”无不为之洒泪。

待诸事稍定,师母方为我讲述先生撰写《诗经选评》之内情:原来先生是在与疾病顽强抗争中完成此稿!其实,自上世纪80年代末,先生即为高血压所苦,长期抱病坚持教学,笔耕不辍。然《诗经选评》乃是先生自知身罹绝症而后动笔,以先生之阅历智慧,想必明了此书非同寻常,当是绝笔!先生病情转重时,每与我言及生死,既言人生哲理,亦言世俗生死。从中深知,先生自将治学与育人视为其生命价值之所在。先生早慧,弱冠即有文名。正当先生事业处在峥嵘日上之时,却遭遇了二十余年的坎坷经历。上世纪70年代末,先生才得以全身心投入教学与学术研究之中。渐臻暮年,先生对生命与学术始终乐观自信,退休后四五年间,相继出版了多部论著。先生想必尚有诸多治学宏愿,炉火纯青之学术新成就更属可期。而先生身患绝症后,当有不治之预感,并深明天人之理,自是珍惜寸阴,不屈于病痛而将以有为也。故知《诗经选评》为绝笔而仍自奋笔,如此无畏,何等坚忍!何等勇毅!如今凝视其书稿,端详其熟悉笔迹,抚触其温润洒脱字体,想见先生之为人,不禁默诵而成声,潸然而涕下!

先生博学多才,治学广而专。遑论其他,仅就治《诗》而言,先生于课堂讲《诗》,于电视论《诗》,有多种《诗经》论著名世,并兼任中国诗经学会副会长之职。24年前,我即有幸聆听先生讲授《诗经》录音,其时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先生授课每每深入浅出,挥洒自如,感染力极强,虽不得其面授却仍如坐春风。先生讲《氓》《静女》《宾之初筵》诸篇时,风趣幽默,令数十听课者会心同乐,而述《黍离》《十月之交》诸章,则语调铿锵而沉郁,若见其肃然正色,闻者为之动容。我于先生门下读博士时,一天夜晚,陪先生于未名湖畔散步,先生对我谈起,近期电视台正播放他讲授的《诗经》专题片,《豳风·七月》一诗其中竟以玉米地为背景,似有违常识,已致信电视台要求修正,当时先生态度十分认真。去岁夏日,先生于病中来电,言空军政治部邀请他前往讲授《诗经》,先生时感病体不支,让我代行。先生还不辞辛劳,电话中耐心传我讲授心得及方法,其谆谆教诲,不啻“耳”授机宜也。今秋9月,先生卧病,家人每每侍奉完汤药,辄为之讲《诗经》,并戏言以此酬报。足见先生平生对《诗经》之钟爱与专注,亦可见先生于《诗》之“兴、观、群、怨”“事父、事君”“识草木鸟兽”之外,还以言《诗》忘病!

先生治《诗》,治学,为弟子楷模者多矣。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先生辞世后,我不揣浅陋,敬撰挽联二则,曰:学问人生多苦楚,文章道德自芬芳。曰:先生作远游,何处招魂惜往日;良训传哀郢,唯吟橘颂悲回风。我跟从先生问学凡二十余载,师恩如海,岂能尽言!

今《诗经选评》即将付梓,已恐有负于先生重托;师母命我作后记,更愧于文穷笔拙。先生著有《中国古代文体概论》,论各类古文体甚为详明,印行达数十万册。先生永别矣,我其谁请教作跋文(后记)?

为弟子者诚不敏!

黄凤显

2006年11月27日于中央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