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雅

鹿　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①。我有嘉宾②，鼓瑟吹笙。吹笙鼓簧③，承筐是将④。人之好我⑤，示我周行⑥。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⑦。我有嘉宾，德音孔昭⑧。视民不恌⑨，君子是则是效⑩。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注释】

①呦呦(yōu优)：鹿的鸣叫声。苹：野生植物，俗称扫帚草。　　②嘉宾：贵宾，指群臣。　　③鼓簧：鼓动笙簧。簧，笙管中发声的舌片。　　④承：用手捧举。筐：指盛币、帛礼品的竹器。是：此。将：相送。　　⑤人：指群臣嘉宾。好我：爱我。　　⑥示：告诉。周行(háng杭)：大道，引申为治国的道理、途径。　　⑦蒿：青蒿，有香气。　　⑧德音：美誉。孔：很，非常。昭：昭著。　　⑨视：同“示”。恌(tiāo挑)：同“佻”，轻薄，轻浮。　　⑩则：原则，法则。效：仿效。　　旨酒：美酒。　　式：语助词。燕：通“宴”，宴饮。敖：同“遨”，游玩。　　芩(qín琴)：黄芩。　　和乐：和谐快乐。湛(chén沉)：深，长久。此有乐而尽兴的意思。

【点评】

这是国君宴饮群臣宾客的诗。君王礼遇群臣，既飨以酒食，又赐以币帛，以换取他们修德爱民，尽忠于王室。全诗皆用鹿的鸣叫声起兴，据说鹿觅得食物后，即呼叫同类，一起享用。故前两句以鹿鸣起兴，表示诚恳招饮之情。诗三章，首章写国君在设宴作乐的欢乐气氛中，向群臣大加赏赐，并咨询治国之道，表现出既友善又谦逊的态度。第二章夸赞群臣美德昭著，勤于政事，堪为榜样。第三章表现宴饮的和谐快乐，深得嘉宾之心。这首宴饮诗比较典型地反映了我国古代所谓“礼乐文明”的面貌。宴饮以“旨酒”飨客，不是目的，追求的乃是和谐的人际关系，故诗中以招朋引类的鹿鸣相比，并以鼓瑟吹笙的乐声相伴，成功地渲染出一种既庄重又欢乐融洽的氛围。这首本为周王宴请群臣的乐歌，被后世广泛用于宴饮宾客之曲。政治家、诗人曹操在抒发其欲延揽人才、统一天下的理想时，曾将此诗前四句直接写入他的名作《短歌行》中，可见此诗影响之深远。

伐　木

伐木丁丁①，鸟鸣嘤嘤②。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③。相彼鸟矣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⑤，不求友生？神之听之⑥，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⑦，酾酒有⑧。既有肥羜⑨，以速诸父⑩。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糇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注释】

①丁丁(zhēng争)：用刀斧砍伐树木的声音。　　②嘤嘤：指鸟互相应和的叫声。朱氏《集传》：“嘤嘤：鸟声之和也。”　　③求其友声：呼求朋友的声音。　　④相：视，看。　　⑤矧(shěn沈)：何况。伊人：这个人。　　⑥神之听之：凝神谛听。　　⑦许许(hǔ虎)：象声词，指人在用力伐木时发出的呼声。　　⑧酾(shī师)：滤酒，用草或竹器滤酒，去掉酒糟。有(xù序)：即，形容酒味甘美。　　⑨羜(zhù柱)：出生五个月的小羊，泛指羊羔。　　⑩速：召，邀请。诸父：宗族中的男性长辈，叔伯之属。　　宁：宁可。适：往，去请。这句意思是说，宁可我去请他们，而他们不来。　　微：不是。顾：顾念。这句说，绝非我不顾念他们。　　於(wū乌)：感叹词。粲：明净的样子。即干干净净，光亮照人。洒扫：清扫屋宇，洗净用具。　　陈：陈设。馈(kuì愧)：食物。簋(guǐ鬼)：古代的食器，宴享、祭祀用。八簋：极言食物的丰盛。　　牡：这里指公羊羔。　　诸舅：众异姓长辈。朱氏《集传》：“诸舅，朋友之异姓而尊者也。”　　咎：过失，指失礼的地方。　　阪(bǎn板)：山坡。　　衍(yǎn演)：溢出，言其酒多。　　笾(biān边)：竹编的食器。豆：一种高脚木制食器。践：陈列整齐有序。毛《传》：“践，行列貌。”　　无远：勿远，不要疏远。　　民之失德：人丧失了道德，特指交友之道。　　乾糇(hóu喉)：干粮，这里指很普通的食品。愆(qiān千)：过失，过错。这里指为一点极平常的事而失和反目。　　湑(xǔ许)：义同“酾”，澄滤。这句是说，有酒就滤出来让我喝。　　酤：同“沽”，买酒。这句说，没有酒就买来给我喝。　　坎坎：击鼓的声音。鼓我：击鼓给我助兴。　　蹲蹲(cún存)：踩着鼓点儿跳舞的样子。舞我：跳舞给我助兴。一说上四句“我”字为语尾助词。　　迨(dài待)：及，趁着。暇：闲暇。　　湑：清醇美酒。《玉篇·水部》：“湑，清也。”朱氏《集传》解释说：“故我于朋友，不计有无，但及闲暇，则饮酒以相乐也。”

【点评】

这是一首宴请亲友、歌颂亲情和友谊的诗。《毛诗序》说：“《伐木》，燕朋友故旧也。”是符合诗旨的。诗凡三章，首章开头以和谐的伐木声和互相应和的鸟鸣声作为求友的起兴，呼唤真挚的友情，有一种自然纯朴的气息。二章写主人热情的邀请，委婉而诚恳，“宁适不来，微我无顾”“宁适不来，微我无咎”，意谓对于诸长辈友人，宁可他们不来，但绝非我不看顾、邀请他们，绝不会有失礼的过错。三章写宴饮的丰盛和有歌舞助兴的热闹场面，而其中还夹以对交友之道的议论：“民之失德，干糇以愆。”朱熹《诗集传》注云：“干糇，食之薄者也。言人之所以失朋友之义者，非必有大故，或但以干糇之薄不以分人，而至于有愆耳。”意谓朋友相交，常会因一点琐细小事而不相让，以至失和反目，是不可不慎的。作为一首宴饮诗，写得感情十分诚挚、周到、生动，因此后世每以“伐木”诗意作为友谊的象征。

采　薇

采薇采薇①，薇亦作止②。曰归曰归③，岁亦莫止④。靡室靡家⑤，狁之故⑥。不遑启居⑦，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⑧。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⑨，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⑩。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注释】

①薇(wēi微)：野菜名，就是野豌豆，嫩苗可食。　　②作：初生，刚长芽。止：语助词。　　③曰：说。归：回家。　　④莫：同“暮”，指岁暮，年终。这句说，已经到年终了，仍不能回去。　　⑤靡室靡家：无室无家。意思是说，远离在外，等于无家。　　⑥狁(xiǎn yǔn险允)：古代居于北方的民族，又称北狄。故：缘故。句意谓为抵御北狄侵犯而出征。　　⑦不遑(huáng皇)：不暇。启居：跪坐，这里指休息。意思是，没有时间安居休息。下“启处”同。　　⑧柔：柔嫩，正在长大的嫩茎叶。　　⑨烈烈：原指火势盛大，这里比喻忧心如火烧一样。　　⑩靡使归聘：没法托使者往回捎音讯。朱氏《集传》：“聘，问也。”　　刚：坚硬，指薇菜长大，茎叶变硬。　　阳：指夏历十月，秋天。《尔雅·释天》说：“十月为阳。”句意是，又到一年的秋天。　　王事：指王朝派的事，即服役。靡(gǔ古)：没有止息，没完没了。　　孔疚：非常痛苦。　　行：出征远行。不来：一直不能归来。一说指出而不返，即不能生还。　　尔：同“”，花朵盛开的样子。《尔雅》：“荣华盛貌。”这句是说，那盛开着的花朵是什么花?　　维常之华：是常棣之花。华，同“花”。这里喻指下文“君子之车”的华丽。　　路：同“辂”，车高大的样子。这句是说，那高大的车是什么车。　　君子之车：这里指将帅的车。　　戎车：战车，兵车。既驾：已经驾好，意思是已经准备开始出征。　　四牡：四匹驾车的公马。业业：高大强壮的样子。　　三捷：三次获胜。朱氏《集传》：“捷，胜也。”一说指多次与敌人交战。捷，通“接”，指交战。　　(kuí奎)：马强壮的样子。　　依：依靠，乘载的意思。　　小人：指士卒。腓(fēi非)：本指腿肚子，这里指士兵随从而动。方氏《原始》：“言此车乃君子所处，小人则从而动也。”　　翼翼：行列整齐的样子。　　象弭：用象牙镶嵌弓的两端。鱼服：指用沙鱼皮制成的箭袋。　　岂不：怎能不。日：每日，时时刻刻。戒：戒备，警惕。　　孔：非常。棘：通“急”，指敌情非常紧急。　　昔：昔日出征时。往：前往，去出征。　　依依：形容春日柳条随风飘拂的样子。　　来：归来。思：语尾助词。　　雨：作动词，落，降。雨雪：落雪。霏霏：大雪纷飞的样子。　　行道迟迟：慢慢地走在归途上。　　莫知我哀：没人知道我的哀情。

【点评】

这是戍边士卒归途中所唱的歌。这首诗既写士卒在出征和战斗中紧张、饥渴和劳碌的痛苦生活，同时也表达了他们能不顾安危、急国家之难的爱国热情。诗用薇菜的初生、生长、粗老，写历久不归的情景和心情，末章更抚今追昔，借自然景物以托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纷纷。”王夫之说，这是“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姜斋诗话》)。方玉润《诗经原始》说：“五章皆追述之词，末乃言归途景物，并回忆往时风光，不禁黯然神伤。绝世文情，千古常新。”

鹤　鸣

鹤鸣于九皋①，声闻于野。鱼潜在渊②，或在于渚③。乐彼之园④，爰有树檀⑤，共下维⑥。它山之石⑦，可以为错⑧。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⑨。它山之石，可以攻玉⑩。

【注释】

①鹤：仙鹤，一种大型涉禽，鸣声嘹亮。九：虚数，说明极其曲折蜿蜒。皋(gāo高)：沼泽。方氏《原始》引韩氏婴曰：“九皋，九折之泽。”　　②潜：深藏。渊：深水潭。　　③渚(zhǔ主)：水中小洲。这里指洲边的浅水。　　④乐：喜爱。　　⑤爰：语助词，有“乃”意。树檀：种植的檀树。　　⑥(tuò唾)：落叶。　　⑦它山：别的山。　　⑧错：借为“”，磨石，石。　　⑨(gǔ谷)：木名，又名楮树。　　⑩攻玉：治玉，雕磨玉石。

【点评】

这是一首非常别致的小诗，对其诗旨或谓全为“比体”而喻求贤(《荀子·儒效篇》《毛诗序》)，或谓招隐士(《易林》、方玉润《诗经原始》)，或谓达理(朱熹《诗集传》、王夫之《诗经通论》)，或谓写园林(陈子展《诗经直解》)。若从诗的全篇诗句看，全为写景物(鹤鸟、游鱼、檀树、落叶、山石)，只是最后写石时，具有一些哲理性。对于此诗可以说求深无据，就诗论诗则是一篇写园林景物的佳篇。“《鹤鸣》似是一篇‘小园赋’，为后世田园山水一派诗之滥觞。如此小园，鹤鸣鱼跃。园中檀构成林，落叶满地。其旁有山，山有坚石可以攻错美玉。诗中所有，如是而已。倘谓有贤者隐居其间，亦只是诗人言外之意，读者推衍之意，务求甚解，何异射复猜谜?”(陈子展《诗经直解》)这一看法是有道理的。

正　月

正月繁霜①，我心忧伤。民之讹言②，亦孔之将③。念我独兮，忧心京京④。哀我小心⑤，忧以痒⑥。

父母生我，胡俾我⑦?不自我先，不自我后⑧。好言自口，莠言自口⑨。忧心愈愈，是以有侮⑩。

忧心，念我无禄。民之无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于谁之屋?

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既克有定，靡人弗胜。有皇上帝，伊谁云憎?

谓山盖卑，为冈为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维号斯言，有伦有脊。哀今之人，胡为虺蜴?

瞻彼阪田，有菀其特。天之我，如不我克。彼求我则，如不我得。执我仇仇，亦不我力。

心之忧矣，如或结之。今兹之正，胡然厉矣?燎之方扬，宁或灭之?赫赫宗周，褒之!

终其永怀，又窘阴雨。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

无弃尔辅，员于尔辐。屡顾尔仆，不输尔载。终绝险，曾是不意。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

彼有旨酒，又有嘉。洽比其邻，昏姻孔云。念我独兮，忧心。

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民今之无禄，天夭是。哿矣富人，哀此独!

【注释】

①正月：“正阳之月”的简称，指周历六月，夏历四月，其时阳气正盛，故称“正阳”。繁霜：多霜，屡降大霜，此乃天时反常现象，古人以为是灾祸将临的凶兆。　　②讹(é娥)言：谣言。　　③孔将：很盛。　　④独：独自一人。京京：忧心不止的样子。毛《传》：“京京，忧不去也。”这二句是说，当想到担忧国事的只我一人，就更加心忧不止了。　　⑤小心：惴惧不安，警惕遭祸的意思。　　⑥(shǔ鼠)、痒(yáng羊)：都是病的意思。这句是说，既因忧成病，病而愈忧，以至痛苦不堪。　　⑦胡：为何。俾：使。(yù玉)：病，痛苦。　　⑧“不自”二句：言自己生不逢时，忧患之来不先不后，正让我碰上。　　⑨莠言：恶言，坏话。两句说好话坏话都可以从口中出来，是人言可畏、反复无常的意思。　　⑩愈愈：日益加重的意思。有侮：遭人欺侮。两句说，自己为国事担忧，反被小人视为眼中钉，而遭欺侮。　　(qióng穷)：忧虑的样子。毛《传》：“，忧意也。”无禄：无福气，不幸。朱氏《集传》：“无禄，犹言不幸尔。”二句说心中忧愁痛苦，想到我真是不幸。　　臣仆：奴仆，奴隶。两句说，世乱国亡，无罪平民都将被虏，沦为臣仆。朱氏《集传》：“古者以罪人为臣仆，亡国所虏，亦以为臣仆。”　　斯：语尾词。于何：在何处。从：从仕，做官。禄：俸禄。作者是周士大夫，两句谓因乱亡国后，我也将失官无禄，无以为生了。　　瞻：看。爰：语助词。止：止息，停落。二句是说，自己将像乌鸦一样，不知落在谁人的屋顶上。表示将无依无靠，无落足之地。　　中林：林中。侯：维，语助词。薪：粗柴。蒸：细柴。这二句用林中无成材之木，皆是些薪柴，比喻朝中布满无德无用的小人。　　殆：危殆，指百姓生计艰难，处境危险。梦梦：昏昧不明。朱氏《集传》：“梦梦，不明也。”　　克：能够。定：平定。靡：无。这两句承上转下，是说小人们把天看成是昏昧无知的，但天终究能主宰一切，小人们终逃不脱天谴。　　有皇：即皇皇，光明的样子，形容上帝无所不察。伊、云：皆语助词。憎：憎恶。谁憎：憎谁?二句说，皇皇上帝，所憎何人?言外之意是说上帝能明辨是非善恶，所憎必是那些小人。　　盖：同“盍”，何。卑：低。冈：山脊。陵：大陵。二句是说，高山何尝变低，它不仍然是高大的么!意谓谣言无据。　　宁：乃。惩：戒止。朱氏《集传》：“惩，止也。”　　召：指周王召见。故老：老臣。讯：问。占梦：掌管占梦的官。　　具：同“俱”。予圣：自己是圣人，最高明。　　乌之雌雄：乌鸦的毛色，雌雄无别，喻说故老和占梦官被周王召讯，他们各执己见，很难辨别他们谁是谁非。此写朝中是非纷纭，莫衷一是。　　盖：“盍”之借字，何，如何。局：或作“”，弯曲着身子。(jí极)：小步走路。这四句是说虽天高地厚，但不敢直身迈大步，喻环境险恶，只能小心委曲做人，时刻自危。　　维：发语词。号(háo豪)：呼叫。斯言：指上面“谓天盖高”等四句话。　　伦：道理。脊：一作“迹”，踪迹。意谓所说既有道理，又是事实。　　胡为：为何成了。虺(huǐ悔)蜴(yì易)：毒蛇、蜥蜴。虺蜴见人就逃避，比喻人生活得局促不安，战战兢兢。　　阪(bǎn板)田：山坡上的田。有菀(wǎn晚)：即菀菀，茂盛的样子。特：独特。作者自比是高田中一颗茁壮的苗。　　(wū乌)：摇动，摧残折磨。毛《传》：“，动也。”如：如恐，唯恐。克：制胜。这二句是说上天要有意摧残我，唯恐不能把我制伏。　　彼：指周王。则：语尾助词。不我得：“不得我”的倒文。二句说，周王当初求我时，唯恐得不到我。　　执：掌握，到手。仇仇：坚固，牢固的样子。朱氏《集传》：“及其得之，则又执我坚固如仇雠然，然终亦莫能用也。”二句意思是说，既把我牢牢地掌握到手，却又并不重用我。　　结：绳扣儿，疙瘩。形容忧心郁结之状。　　正：通“政”。　　胡然：何以如此。厉：暴厉，残暴。　　燎：野火。方：正在。扬：旺盛。宁：乃。灭：熄灭。赫赫：兴盛的样子。宗周：周王室。褒姒：西周末幽王的宠妃，因受宠幸，胡作非为，终导致国亡。(miè)：灭亡。这四句意思是说，燎原大火，竟可被扑灭；周室虽盛，竟也可亡在褒姒之手，应引以为鉴戒。　　终：既。永怀：长久忧伤。　　窘：困窘，窘迫。阴雨：比喻多难。　　载：装载货物。弃：抛弃。辅：大车两旁的拦板。句中用车喻国，用载喻治国，用辅喻辅佐的贤臣。　　载：前是语助词，后指所盛载之物。输：堕，掉下来。将：请求。伯：对男子的泛称。这两句连上所言，载物之车，弃辅之后，自然会将物掉下来，那么只有再求人来帮助了。言外之意是说，大祸降临了，才又想起贤者来。　　员(yún云)：增益，指加粗，加固。辐：车辐。　　仆：指赶车的人。不输：不落下。载：所载之物。　　：同“逾”，越过，度过。绝险：极大的危险，危机。不意：不放在心上。这两句以御车比喻治国，本来险关是可以想法度过的，但执政者却毫不加以考虑。　　沼：水池。匪：非，不。克：能够。这两句作者以鱼自比。　　潜虽伏：即“虽潜伏”。潜伏，深藏水底。　　孔：很。：同“昭”，明白，显著。　　惨惨：深忧不安的样子。虐：黑暗暴虐。这二句说，想到国政的暴虐，则不禁忧虑不安。　　旨酒：美酒。嘉：美味的菜肴。　　洽：和谐，融洽。比：亲近。邻：同类人。昏姻：指裙带关系。云：周旋。毛《传》：“云，旋也。”孔云，大事周旋。以上二句指当权者既享受美酒佳食，又勾结亲眷，往来周旋，朋比为奸。　　(yīn殷)：痛心的样子。　　(cǐ此)：细小的样子，比喻猥琐小人。　　蔌蔌(sù速)：卑陋的样子。谷：粮食。　　无禄：无生活之资。天夭：自然灾害。朱氏《集传》：“夭，祸。”(zhuó酌)：打击。　　哿(kě可)：快乐。独：无依无靠的人。这两句将当权者的富有和享乐，与百姓的困苦相对照。

【点评】

关于此诗的性质，《毛诗序》：“《正月》，刺幽王也。”即认为此乃一位周大夫为讽谕昏君周幽王而作。但纵观全诗，虽也有揭露黑暗政治的地方，而从其诗的主要内容和基调看，还是自叹忧患处境的感时伤遇之作，应是一篇政治咏怀诗。关于此诗所产生的时代，因诗中有“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的诗句，故有人认为应是西周灭亡后之作，但从诗的自述处境和全诗语气看，应是伤时之作，而非感旧之作，至于宠褒姒而国亡云云，乃属诗人当时察乱之由的预言，“若褒姒已往，镐京已亡，言之亦复何益?与前后文意皆不类矣。”(姚际恒《诗经通论》)故此诗应为西周末世之作。

按此诗的作者是一位周王朝的官吏，诗中写他生逢乱世，又加天时不正，谣言四起，精神上感到万分压抑、忧惧和痛苦。既慨叹自己生不逢时，又忧虑国之将亡，于是痛斥时政，揭露幽王信奸佞，宠褒姒，荒淫无道，乃是致乱之由。诗人从感时伤遇，扩及到忧国忧民，除直陈外，还运用许多生动比喻，是我国早期文人政治抒情诗的名篇。朱守亮《诗经评释》曾评此诗说：“又念字哀字皆四见，忧心或心忧凡七见，不沉痛凄切，悲愤至极，何克出此。缠绵嘹亮，触绪感伤，沉痛危觫，悲苦百折，正喻错杂，已开《离骚》门径矣。”

十月之交

十月之交①，朔月辛卯②。日有食之③，亦孔之丑④。彼月而微⑤，此日而微⑥。今此下民，亦孔之哀⑦。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⑧。四国无政，不用其良⑨。彼月而食，则维其常⑩。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子内史，蹶维趣马，维师氏，艳妻煽方处。

抑此皇父，岂曰不时？胡为我作，不即我谋？彻我墙屋，田卒莱。曰，予不戕，礼则然矣。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择三有事，亶侯多藏。不遗一老，俾守我王。择有车马，以居徂向。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沓背憎，职竞由人。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注释】

①十月：指周历十月，即夏历八月。交：正交十月开头，即刚进入十月的意思。　　②朔月：指月之朔，即初一。辛卯：古人以干支纪日，初一这天，为辛卯日。　　③食：即“蚀”字，这句说，辛卯这天发生了日蚀。这是我国历史上关于日蚀的最早记载，与我国现代天文学家推算的结果相合。　　④孔：很。丑：凶恶。句意是说，这是种很凶恶的征兆。　　⑤彼：那次。微：昏暗无光，指月蚀。　　⑥此：这次。日微：指日蚀。　　⑦下民：天下百姓。哀：可悲，指将遭祸殃，陷于悲惨境地。　　⑧告凶：预示凶兆。不用：不由，不遵循。行(háng杭)：常轨，正道。二句谓日月以其异常做出警告。　　⑨四国：四方，意指全国，全天下。无政：政治无序，混乱。良：贤良。这二句说，政治混乱乃是不任用贤良来治国的缘故。　　⑩则维：乃是。常：平常。二句意思是说，月蚀的发生是常事。　　于何：奈何。臧：善。不臧，大不吉利。　　烨烨(yè叶)：电光闪闪的样子。震电旧注多以为指雷霆闪电，但由下文看，应指地震前发出的地声和地光。　　不令：不善，不是好兆头，指下文将发生的巨大地震之灾。　　百川：众河流。沸腾：翻腾激荡如沸水。　　山冢(zhǒng肿)：山顶。崒(zú族)崩：碎裂崩塌。　　高岸为谷：高岸塌陷变为深谷。　　深谷为陵：深谷隆起变为丘陵。　　哀：可叹。今之人：指今之当权者，即诗下章所说皇父等人。　　胡憯(cǎn惨)：何曾。惩：警戒。这句是说，当权者为何不曾引起警戒？即以天灾示警为戒，终止其胡作非为。　　皇父：人名。卿士：官名，掌管朝政。　　番(pó婆)：是姓氏。司徒：官名，掌管国家的土地和人民。　　家伯：人名。宰：官名，掌管王室内部事务。　　仲允：人名。膳夫：掌管王的饮食。　　(zōu邹)子：人名。内史：掌管爵禄、赏罚等。　　蹶(guì贵)：姓氏。趣马：官名，掌管王的马匹。　　(jǔ举)：姓氏。师氏：官名，掌管监察之职。　　艳妻：美妻，指受幽王宠幸的褒姒。煽：盛，指正得势，气焰嚣张。方处：并处，指与上述七人勾结一起，同居高位，把持国政。　　抑：叹词，同“噫”。郑《笺》：“抑之言噫。噫是皇父，疾而呼之。”　　岂曰：难道说。不时：不使民以时，即役使人民时不在农闲的时候。朱氏《集传》：“时，农隙之时也。”这句的意思是说，皇父作为一个执政者，难道说不知道役民以时的道理？　　胡为：为何，为什么。我作：派遣我去做事。　　即：就。这句是说，不前来跟我商量。　　彻：同“撤”，拆毁。　　卒：完全。：积水。莱，长草。句意是说，使我的田地荒芜。大约是皇父曾派遣诗人做某事，诗人有异议，而受到这样的惩处。　　戕(qiāng腔)：残害。这句是皇父的话，说不是我要加害你。　　礼：礼法，制度。然：如此。这句说，按照礼法才这样做的。这是皇父借礼压人、文过饰非之词。　　孔圣：很圣明，讽刺语，反话。　　作：修建。都：指封邑中的都城。向：地名。朱氏《集传》：“向，地名，在京畿之内。”　　择：选用。有事：有司。这句是说，皇父选用了三个大臣。毛《传》：“有事，有司，国之三卿。”　　亶(dǎn胆)：的确，实在。侯：是。多藏：有很多财货，即富有。句意谓都是些贪吝的赃官。　　不(yìn印)：不肯。遗一老：留用一个元老大臣。　　俾：使。守：守护，辅佐。我王：我周天子。　　有车马：指有车有马的富人，贵族。　　以居徂向：即“徂向以居”。徂，往，到。郑《笺》：“以往居于向也。”这句是说，迁往新都向地去居住。　　黾(mǐn敏)：努力，竭尽全力。从事：办事，为王朝效力。　　告劳：诉说劳苦。　　辜(gū姑)：过失，罪过。　　谗口：指进谗言、说坏话的人。嚣嚣：众口喧嚷的样子。　　孽：灾难。　　沓：当面谈笑。背憎：背后憎恨。郑《笺》：“沓沓，相对谈语，背则相憎逐。”　　职竞：专力争做。由人：指由谗人所为。　　悠悠：忧思漫长的样子。里：《尔雅》引作“悝”，忧思。　　痗(mèi妹)：心病。这句是说，我忧思不止，以至成为严重的心病。　　四方：四方之人。羡：富裕。毛《传》：“羡，馀也。”　　居忧：陷于忧苦之中。　　逸：安逸，舒适快乐。　　休：休息。　　不彻：不公平。朱氏《集传》：“彻，均也。”　　效：效法。我友：指诗人的同僚。这句是说，我不敢仿效我的同僚那样自求安逸。

【点评】

《毛诗序》云：“《十月之交》，大夫刺幽王也。”但郑《笺》云：“当为刺厉王也。”按此诗的开头有关于“朔月辛卯，日有食之”发生日蚀的记述，后文又有高山崩陷的地震描述。从历法推之，周幽王六年十月初一确曾发生过日蚀天象；又据《国语》有“西周三川皆震”的记载，正与诗中所说相符，可知此诗作于幽王说是正确的。古代人认为日蚀、地震是不祥之兆，是天怨人怒，天下将要大乱的征兆。于是一位朝臣写了这样一首忧国伤时、指斥昏君佞臣的政治抒情诗。宋王安石《诗义钩沉》曾评析此诗说：“此诗前三章，言灾异之变；四章，言致灾由于小人，而皇父，小人之魁也；故五六章专言皇父之恶；七章，言小人在位，天降之灾，则天变生于人妖也；八章，言己之忧劳，而一篇之义终矣!”此诗与《诗经》中其他怨刺诗之不同处，是诗人在揭露当时政治昏暗时，将其时执政者的名字与官职一一公开列出，这些人都是受幽王宠幸，权势赫赫的人物，正是这些人无恶不作，把朝政弄得一片昏暗，民不聊生。诗人这么指名道姓地来写，其暴露性是很强的，也是极为大胆的。另外，诗中对当时山崩地陷的灾异情状的描写，也十分具体，有震憾性：“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姚际恒说：“写得直是怕人！”(《诗经通论》)诗人一连串举出这么多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实际上既写自然界现象，又写当时社会危机四伏、分崩离析的政治现实和国家状况，把一个面临巨大灾难、人心惶惶的时代气氛尽情尽致地渲染出来，也很有助于全诗主题的表达。

蓼　莪

蓼蓼者莪①，匪莪伊蒿②。哀哀父母，生我劬劳③！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④。哀哀父母，生我劳瘁⑤！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⑥。鲜民之生⑦，不如死之久矣⑧！无父何⑨？无母何恃⑩？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我独不卒！

【注释】

①蓼(lù路)：长大的样子。莪(é俄)：莪蒿。因茎抱根而生，又称抱娘蒿。　　②匪：不是。伊：是。蒿：指一般的青蒿。这里用不是莪蒿而是青蒿为喻，表示自己长大后，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有自责的意思。　　③哀哀：可怜可叹。劬(qú渠)劳：辛苦劳累。　　④蔚：牡蒿，蒿的一种。喻义同上。　　⑤劳瘁(cuì粹)：因劳累过度而成病。　　⑥罄(qìng庆)：尽，空。罍(léi雷)：古代青铜器，盛酒或水，较瓶为大。两句言小瓶空空的，罍自然也什么都没有。比喻儿子无力赡养父母，使父母缺衣少食，备尝艰辛耻辱。　　⑦鲜民：指失去父母的孤子。毛《传》：“鲜，寡。”马氏《通释》：“孤、寡一声之转，寡民犹言孤子。”生：活着。　　⑧不如死之久矣：不如早点儿死了好。　　⑨(hù户)：依靠。何，依靠谁呢？　　⑩恃：同“”。　　衔恤：含忧，怀着忧伤。　　入：指入家门。靡至：无至，如未归家一样，言没有着落。　　鞠(jū居)：养育。　　拊(fǔ甫)：抚爱。畜(xù绪)：通“”，喜爱。　　长、育：皆为哺养长大的意思。　　顾：看顾。复：借为“覆”，庇护的意思。　　腹：指搂抱在怀里。　　昊天：苍天。罔极：无极，没有准则。两句言苍天太不公正，使父母早丧，不得报养育之恩，心中憾恨之极。　　烈烈：高大而险峻的样子。　　飘风：暴风。发发：大风呼啸的声音。　　：善，这里指善待，赡养。这句意思是说，人人没有不赡养父母的。　　我独何害：唯独我为何竟遭这样的祸害。害，指失去父母。　　律律：突兀高耸的样子。　　弗弗(fú扶)：大风声。不卒：不得终养父母。朱氏《集传》：“卒，终也。言终养也。”

【点评】

这是一首儿子哀痛和悼念父母的诗。诗人深情地回忆起父母的种种养育之恩，而自己却未能报答万一，心中悲苦，从而呼天落泪。旧注或言此诗乃出于行役人之口，如《毛序》：“刺幽王也。民人劳苦，孝子不得终养尔。”郑《笺》：“不得终养者，二亲病亡之时，时在役所，不得见也。”按仅从诗之内容看，作者的时代和身份并未得到证实，但亦无碍于此诗之价值，这正如清方玉润所说：“此诗为千古孝思绝作，尽人能识……固不必问其所作何人，所处何世，人人心中皆有此一段至性至情文字在，特其人以妙笔出之，斯成为一代至文耳。”(《诗经原始》)当然，从诗中的“之罄矣，维罍之耻”等语来看，这位孝子诗人殆亦贫困之家，所谓“家贫出孝子”，亦在通常情理之中。

诗凡六章，前二章均以莪草起兴。马瑞辰《诗经通释》云：“莪蒿即茵陈蒿之类，常抱宿根而生，有子依母之象，故诗人借以起兴。李时珍云：‘莪，抱根丛生，俗谓之抱娘蒿。’是也。”又陈鲁《诗经传疏》：“此诗首章，莪、蒿本一物，而以时之先后异其名。言莪长大蓼蓼然，以喻子得长大者，皆父母生我之德也。‘匪莪伊蒿’，于‘匪莪’作一转语，言非莪乃是蒿，蒿不可食，喻子不得终养父母也。”可知此一起兴，正含有孝子自责之深意。“哀哀父母”，叠词，哀而又哀，哀而不已，不胜其哀也。三章写失之孤儿，生不如死；出则含忧，入家门而孤苦零丁，等同无家。无父无母之苦况，实令人无限悲怆。四章连出九个“我”字，历数父母对自己鞠育之劳，养护之恩，以至欲报无门之苦。末尾二章，以险山、风暴喻自己失去父母后的内心不能平静。此诗以详述父母之恩德为主要内容，以挥泪自责为诗之主旋律，哀哀情切，直写出为人子者的难言之痛，百年之悲！

大　东

有簋飧，有捄棘匕①。周道如砥②，其直如矢③。君子所履④，小人所视⑤。睠言顾之⑥，潸焉出涕⑦。

小东大东⑧，杼柚其空⑨。纠纠葛屦，可以履霜⑩？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有冽泉，无浸获薪。契契叹，哀我惮人。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

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或以其酒，不以其浆。佩，不以其长。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

【注释】

①有(méng萌)：即，食物盈满的样子。簋(guǐ轨)：古代一种食器。飧(sūn孙)：熟食。这里是说，簋中装着满满的食物。有捄(qiú求)：即捄捄，长而弯曲的样子。棘匕(jíbǐ急比)：用酸枣木制成的勺。这二句写食物本已很多，但还用长勺不停地舀，比喻周贵族的贪心和掠夺。　　②砥(dǐ底)：磨刀石。这里形容大道平坦。　　③如矢：形容道路像箭一样直。　　④君子：指西周贵族官员。履：行走。　　⑤小人：指东国的平民。视：注视，指看在眼里。　　⑥睠(juàn眷)言：眷然，眷恋的样子。顾：反顾。这里指舍不得周人从周道上往西运送东人的财货。　　⑦潸(shān山)：流泪的样子。涕：眼泪。此写望而生悲。　　⑧小东大东：指东方的大小诸侯国。　　⑨杼(zhù柱)：织布机上的梭子。柚(zhóu轴)：织布机上卷布的大轴。这句说，织布机上的布帛都被搜刮一空了。　　⑩纠纠：绳索缠绕的样子。葛屦(jù巨)：葛麻编制成的草鞋。可以：何以，怎能。履(lǚ吕)：动词，踩。这里写东民的贫穷痛苦。　　佻佻(tiāo挑)：轻狂而安逸的样子。朱氏《集传》：“佻，轻薄不耐劳苦之貌。”公子：指周的贵族子弟。　　行彼周行(háng杭)：行走在那大道上。　　既往既来：又往又来，川流不息。疚(jiù救)：忧伤。　　有冽(liè列)：即冽冽，寒凉冰冷的样子。(guǐ轨)：泉，指从侧面涌出的泉水。　　无浸(jìn近)：不要浸泡。获薪：已砍下来的柴薪。此比喻东人遭受摧残。　　契契(qì气)：忧愁痛苦的样子。叹：不寐而叹，就是愁苦得睡不着觉而叹息不止。　　哀：哀叹。惮(dàn 旦)人：疲病劳苦的人。　　薪：动词，烧，这里指可供燃烧的薪柴。是：这。获薪：指砍下的柴薪。尚可载也：还可以把它用车载走。二句用移走柴薪，比喻下面所说的劳苦之人，也将避开去休息一下。　　东人：东方诸侯国的人民。　　职劳：专门从事劳役。来：通“”(lài 赖)，慰劳。这里指却无人来慰劳。　　西人：指西周王朝贵族。　　粲粲：形容衣服鲜明华丽的样子。　　舟人：指供西人役使的船夫。毛《传》：“舟人，舟楫之人。”　　罴(pí 皮)：兽名，似熊而体大，俗称人熊。这里指穿着用熊罴皮做成的皮衣。　　私人：指西周贵族家的私家奴隶。　　百僚：各种官位。试：任用。此句意是说，连西人的舟人家奴都十分富有、飞黄腾达。　　或：有的人。以其酒：饮用那美酒，指西人。　　不以其浆：不用其薄酒，意思是有的人连薄酒也喝不上。指东人。　　(xuàn 旋)：形容玉佩的绶带长长的样子。(suì 遂)：瑞玉名。这句是说，有的人佩带的是宝玉。　　不以其长：不用其长佩。长，指长佩带，是用杂碎小玉缀成的不值钱不贵重的佩带物。这句是说，有人连长佩也带不起。　　维：发语词。汉：云汉，即天空的银河。　　监：同“鉴”，这里有照的意思。是说天河也有光可照人。　　跂(qí 其)：通“歧”，分歧，分叉。织女：指织女三星，分立成三角状。　　终日：一整天，从朝到暮。七襄：七次变更位置，即一天的自卯至共七个时辰中，织女星每一个时辰移位一次。　　报：反复往来的意思。章：花纹，指布帛。织布时是梭子引线经纬交织而成布帛。织女星一天七次移动，只向西而不回来向东，不能反复，因此空有织女其名，而织不成布。　　睆(huǎn缓)：星光明亮的样子。牵牛：牵牛星。　　服：驾。箱：车箱，这里代指车。这句是说，牵牛星空有牵牛之名，而不能用来驾车载物。　　启明：启明星，即金星，又名太白星。太阳出来之前在东方出现，故名。　　长庚：长庚星，也是金星别名。傍晚落日之后出现在西方，故名。古人误认为启明与长庚是二星。　　毕：星宿名，共八星，形状像古代捕兔用的毕网。　　载：则。施：张设。行(háng杭)：道路。指把网张设在道路上。　　维：语助词。箕：星宿名，共八星，排列成簸箕状。　　不可以簸扬：不能用来簸扬谷糠。　　斗：北斗星，共七星，排列成斗形。斗是古代用来舀物的器具。　　挹(yì义)：取，舀取。按以上十二句，乃借上天星辰的有名无实，谴责周王室的官员尸位素餐，徒有虚名。　　载：乃。翕(xī吸)：向内缩，指用力吸取的样子。这里是说箕星的形状口大底小，状如缩舌吸引，有吞噬的样子。　　西柄：斗柄指向西方。揭：上扬，高举。这句是说，斗星的斗柄向西方高举，有向东挹取的样子。以上四句暗示西方周人贪心不止地向东方掠夺财物。

【点评】

《大东》是《诗经》中颇具特色的一篇。它反映的是西方宗周贵族，对东方诸侯地区人民的掠夺，东方人民不堪重负，唱出了这首哀怨之歌。《毛诗序》说：“《大东》刺乱也。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谭大夫作是诗以告病焉。”谭，是春秋时代位于东方(今山东境内)的一个小国，后被齐所灭。此诗是否为谭大夫所作，已无从稽考，但其内容是写“东方之子”对西方宗周贵族向东方掠夺财物之不满是显然的。诗凡七章，在艺术手法和构思上颇具特色，清吴生《诗义会通》中说它“文情诡奇幻，不可方物，在《风》《雅》中为别调，开辞赋之先声。后半措词运笔，极似《离骚》，实三代上之奇文也”。这是就其在诗中有实写，有虚写，有如辞赋之铺陈写物，又有如《离骚》之超现实幻想而说的。清方玉润《诗经原始》对此诗之剖析颇为精详：“诗本咏政赋烦重，人民劳苦。入后忽历数天星，豪纵无羁，几不可解。不知此正诗人之情，所谓光炎万丈也。试思此诗若无后半文字，则东国困敝，纵极写得十分沉痛，亦不过平常歌咏而已，安能如许惊心动魄文字？所以诗贵有声有色，尤贵有兴有致，此兴会之极为飙举者也。然其驱词寓意，亦非漫无纪律者。四章以上，将东国愁怨与西人骄奢两两相形，正喻夹写，已极难堪。‘天汉’而下，忽仰头见星，不禁有触于怀，呼天自诉。因杼柚之空，而怨及织女机丝亦不成章；因织女虚机，而怨及牵牛河鼓难驾服箱。不宁唯是，即启明、长庚之分见东西，亦若有所怨及焉；以其徒在天而灿然成行也。于是更南望箕张，北顾斗柄。箕非徒无用，不可以簸扬，反张其舌而若有所噬；斗非徒无益，不可以挹酒浆，反揭其柄而若取乎东。民之困于王者，既若彼其穷，而人之厄于天者，又如此其极。天乎，何其困厄东国若是乎？民情至此咨怨极矣！……后世李白歌行，杜甫长篇，悉胎于此，均足以卓立千古。《三百》所以为诗家鼻祖也。 ”

楚　茨

楚楚者茨①，言抽其棘②，自昔何为③？我黍稷④。我黍与与⑤，我稷翼翼⑥。我仓既盈⑦，我庾维亿⑧。以为酒食⑨，以享以祀⑩，以妥以侑，以介景福。

济济跄跄，尔牛羊，以往尝。或剥或,或肆或将。祝祭于，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执爨，为俎孔硕。或燔或炙，君妇莫莫，为豆孔庶。为宾为客，献酬交错。礼仪卒度，笑语卒获。神保是格，报以介福，万寿攸酢！

我孔矣，式礼莫愆。工祝致告，徂赉孝孙。芬孝祀，神嗜饮食。卜尔百福，如如式。既齐既稷，既匡既敕。永锡尔极，时万时亿！

礼仪既备，钟鼓既戒。孝孙徂位，工祝致告，神具醉止。皇尸载起。鼓钟送尸，神保聿归。诸宰君妇，废彻不迟。诸父兄弟，备言燕私。

乐具入奏，以绥后禄。尔殽既将，莫怨具庆。既醉既饱，小大稽首。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孔惠孔时，维其尽之。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注释】

①楚楚：丛生茂密的样子。茨(cí词)：蒺藜。　　②言：语助词。抽：除掉，拔去。毛《传》：“抽，除也。”棘：刺。二句谓种庄稼前，先清理杂草。　　③昔：昔日，从前。何为：为什么这样做。　　④：古“艺”字，种植。黍稷：泛指各种农作物。　　⑤与与：形容株株相连、生长茂密的样子。　　⑥翼翼：形容禾苗叶子伸展摆动的样子。　　⑦仓：粮仓。盈：满。　　⑧庾(yǔ雨)：粮囤。亿：十万。郑《笺》：“十万为亿。”此形容数量之多。　　⑨以为酒食：用它(指粮谷)来酿酒和做成食品。　　⑩以享以祭：作为献神祭祖的祭品。　　妥：安坐。毛《传》：“妥，安坐也。”侑(yòu又)：劝食劝酒。古代祭礼，以人扮神，称“尸”。这里指请神尸安坐在受祭的坐位上，并向其劝食劝饮。　　介：助。郑《笺》：“介，助也。”景福：洪福，大福。这句意思是说，以助我大福，亦即赐予大福。　　济济：庄严恭敬的样子。跄跄(qiāng枪)：行走有节奏的样子。毛《传》：“济济跄跄，言有容也。”郑《笺》：“有容，言威仪敬慎也。”　　：同“洁”，作动词，洗净。这句说，将你们准备献祭的牛羊洗干净。　　往：送往。尝：郑《笺》：“冬祭曰，秋祭曰尝。”　　剥：此指剥掉供祭礼用的牛羊之皮。：同“烹”，煮熟。肆：摆设。将：奉上。朱氏《集传》：“将，奉持而进之也。”两句写准备祭品。　　祝：工祝，古代祭典上掌管祝祷和司仪的神职人员。(bēng崩)：宗庙门内设祭的地方。　　孔明：很周全完备。朱氏《集传》：“明犹备也。”　　皇：读为“”(wàng旺)，归。指归来受享(用高亨说，见《诗经今注》)。　　神保：先祖的神灵。飨：享受祭祀。　　孝孙：后代嫡孙，此指典礼的主祭人。有庆：获得赏赐。郑《笺》：“庆，赐也。”　　报：酬报。指先祖神飨祭后给以回报。介福：大福。　　执爨(cuàn 窜)：司厨，掌灶的人。朱氏《集传》：“爨，灶也。”(jí及)：恭谨而敏捷的样子。朱氏《集传》：“，敬也。”　　俎(zǔ阻)：古代礼器，供盛祭祀的牛羊。孔硕：很大。　　燔(fán烦)：烧肉。炙(zhì至)：烤肉。　　君妇：主妇，主祭者周王之妻。莫莫：假借为“慔”，勤勉的样子。《说文》：“慔，勉也。”　　豆：古代盛食物的一种高足盘。孔庶：很多。朱氏《集传》：“庶，多也。”　　宾、客：指参加祭礼的助祭者。　　献：敬酒。酬：回敬酒。交错：交相往来。　　卒：尽。度：法度，礼数。此指礼仪都很合于规范。　　卒获：都守规矩，恰到好处。朱氏《集传》：“获，得其宜也。”　　格：至，降临。毛《传》：“格，来。”朱氏《集传》：“格，来酢报也。”这句是说，神灵自天降临来酬报祭祀的人。　　攸：是。酢(zuò作)：本指回敬酒，这里指酬报、回报的意思。毛《传》：“酢，报也。”二句是说，神赏赐大福和长寿以回报祭祀者。　　孔：甚，很。(haàn汉)：恭敬。毛《传》：“，敬也。”孔氏《正义》：“言我孝子甚能恭敬矣。”　　式：语首助词。礼：指礼仪。愆(qiān千)：差失。此指祭礼虔诚，无失误。　　工祝：指祝官，即太祝。致告：传告。指传达神的旨意。　　徂(cú)：往。赉(lài俫)：赏赐、赐予。　　(bì毕)芬：形容祭品的香气很浓。孝祀：即享祀，神灵来享受祭祀。　　嗜：喜好。这句说，神灵喜好用这些祭品。　　卜：赐予。郑《笺》：“卜，予也。”尔：指祭祀的孝孙。百福：即多福。(jī机)：“期”的借字。式：法式，法规。二句是说，神将按期照例赐下多种福禄。　　齐：齐肃庄重。稷：通“即”，急速、敏捷。毛《传》：“稷，疾。”匡：正，端正。敕，通“饬”，严正。二句皆指祭祀者的虔诚恭敬。　　锡：赐。极：至，善。这里指福。　　时：是。万，亿：都指极多。　　戒：准备好。陈氏《传疏》：“戒，亦备也。”　　徂位：往位，指祭祀之事结束后，主人回到最初的位置上。郑《笺》：“以祭礼毕，孝孙往位，堂下西面位也。”　　具：都。止：语助词。这句是说，众神灵已享用了祭品，已酒足饭饱了。　　皇：伟大。尸：古代祭祀时扮成受祭祀者的人。载：则，于是。　　钟鼓：指钟鼓齐奏。送尸：送走皇尸。聿：乃，于是。归：回去。此二句是说，钟鼓齐鸣奏乐，送走皇尸，就像看见神灵也归回一样。　　诸宰：各位掌管王室内务的家臣。　　废：去掉。彻：通“撤”，撤去。不迟：不迟延，很快。这句是说，把席上的祭品都很快撤去。　　诸父兄弟：指同姓的各位父老兄弟。　　备：全，全体。言：语助词。燕私：指祭祀之后的亲属私宴。　　乐：指乐工。具入：即俱入。指都进入后殿。奏：演奏。　　绥：安。禄：福。这句是说，以安享祭祀后的福禄。　　殽(yáo肴)：菜肴。将：味美。　　莫怨：无怨，指彼此和睦无怨隙。具庆：俱庆，都欢庆。　　小大：年幼者和年长者。稽首：叩首，跪拜礼。　　“孔惠”二句：言顺乎理，合乎时，做到了礼仪所要求的一切。　　勿替：不要废止。引：长久。这句是说，祭祖之礼要永行不废，世代继续下去。

【点评】

这是喜获大丰收后，周天子率领诸贵族祭享先祖表示谢恩兼祈求福禄寿考的诗。《毛诗序》则以为是一首伤今思古的怨刺诗，谓“刺幽王也”。其根据即诗中“自昔何为”一语。对此，清姚际恒曾驳之曰：“(《诗序》)唯泥‘自昔何为’一句耳，不知此句正唤起下‘黍稷’句，以见黍稷之所由来也。其余皆详叙祭祀，自始至终，极其繁盛，无一字刺意。”(《诗经通论》)按“自昔何为”，犹言自往日以来为何要举办这样的祭礼？下文则自答因取得丰收云云。《毛序》误读此句而谓思古伤今语，殊非是。

诗描写了整个祭礼全过程。首先写农作物喜获丰收、仓满囤盈的景象；次写祭品的丰盛，礼仪的明备周全，气氛的肃穆隆重；再其次写神灵享祭，工祝致告，降以大福；最后祭毕彻俎，家族宴会，向主祭者周王庆贺，愿子子孙孙永继不废。诗虽长而层次分明，承接有序，辞气古茂生动。朱守亮《诗经评释》评述说：“从楚茨说来，‘自昔何为’以下连用五‘我’字，六‘以’字，一气贯通。二章以牛羊为主，连用四‘或’字，见得执事者各执其事，为‘济济’跄跄，作注脚。三章前半言俎豆，后半言献酬。二章剥亨肆将，是初祭时事，此章之为俎为豆是正祭时事。笑语是三献以后事。四章全述嘏辞祈神降善道。五章送神彻，末句带燕私，为下章作联络法。末章言燕私之事，借诸父兄庆辞为全篇作结。此仿山所及言之者也。煌煌大篇，虽繁不乱。颂词重叠，复而不厌。盖思笃厚、情致生动、有章法、有次第以致之也，朱子谓‘精深宏博’，信然！”

鸳　鸯

鸳鸯于飞①，毕之罗之②。君子万年，福禄宜之③。

鸳鸯在梁④。戢其左翼⑤。君子万年，宜其遐福⑥。

乘马在厩⑦，摧之秣之⑧。君子万年，福禄艾之⑨。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⑩。

【注释】

①鸳鸯：水鸟，雌雄不离。　　②毕：长柄小网。朱氏《集传》：“毕，小网长柄者也。”罗：网罗，一种大网。　　③宜：安享。　　④梁：鱼梁，拦鱼的水坝。　　⑤戢(jí集)：收敛。鸳鸯鸟眠时，把嘴夹在左翅内，是一种安睡时的姿态。　　⑥遐(xián侠)福：永福。郑《笺》：“遐,远也。远，犹久也。”　　⑦乘马：古时四马拉一车，称一乘。厩(jiù救)：马棚。　　⑧摧(cuò错)：通“莝”，铡草喂马。秣(mò末)：以谷物喂马。毛《传》：“秣，粟也。”　　⑨艾：助养。毛《传》：“艾，养也。”　　⑩绥(suí隋)：安。

【点评】

这首诗《诗序》以为“刺幽王，思古明王，交于万物有道，自奉养有节焉”。朱熹《诗集传》讥其穿凿，而认为是诸侯答颂天子宴会的诗，与《小雅》前篇《桑扈》为姊妹篇。清人怀疑这种解释，姚际恒《诗经通论》认为是追美幽王初婚的诗，方玉润《诗经原始》承其说，谓“幽王初婚也”。从诗内容看，确是一首祝愿新婚的诗，但其中的“君子”云云，未必即指幽王，应属于一般贵族婚礼上的祝歌。

诗四章，首章写鸳鸯鸟飞来飞去，用网捕捉，几经周折，终于成功，表示婚配几经择求，终于美满成双，得遂心愿。次章仍以鸳鸯鸟起兴，“戢其左翼”，说鸳鸯鸟眠时，把嘴夹在左边翅膀内，是一种安睡的姿态，这里是比喻夫妻双栖双止的亲密生活。第三、四章则是说快快喂饱厩中的马，以便去及时迎亲。全诗反复祝愿的是所谓福禄长久，从而清楚地表露出贵族的思想和生活烙印。《国风》中《周南·桃夭》一诗，也是一首婚礼的贺歌，但由于婚娶者的社会身份不同，内容与风格上则表现出差异。

　弁

有者弁①，实维伊何②？尔酒既旨③，尔殽既嘉④。岂伊异人⑤？兄弟匪他⑥。茑与女萝，施于松柏⑦。未见君子，忧心⑧。既见君子，庶几说怿⑨。

有者弁，实维何期⑩？尔酒既旨，尔殽既时。岂伊异人？兄弟具来。茑与女萝，施于松上。未见君子，忧心怲怲。既见君子，庶几有臧。

有者弁，实维在首。尔酒既旨，尔殽既阜。岂伊异人？兄弟甥舅。如彼雨雪，先集维霰。死丧无日，无几相见。乐酒今夕，君子维宴。

【注释】

①(kuǐ)：昂首戴帽的样子。《说文》：“，举头也。”陈氏《传疏》：“非形容皮弁之貌，乃形容其戴弁之貌。”弁(biàn便)：贵族喜戴的圆顶礼帽，用白鹿皮制成。　　②伊：语助词。何：何人，谁。　　③尔：你，指请客的主人。旨：甘美。　　④殽(yáo摇)：用鱼肉做的荤菜。嘉：佳美。　　⑤岂：岂是，难道。异人：指外人。　　⑥匪：非。匪他，不是其他人，别人。　　⑦茑(niǎo鸟)、萝：蔓生植物。女萝：又名菟丝。施(yí移)：蔓延。此用茑与女萝攀附寄生于松柏大树，喻对主人的仰赖依附。　　⑧(yì亦)：心神不安的样子。　　⑨庶几：差不多。说：通“悦”。怿(yì义)：欢快。说怿，喜悦欢快。　　⑩何期(jī基)：犹“伊何”。期，语末助词，无实义。　　时：朱氏《集传》：“善也。”　　怲怲(bǐng丙)：忧愁深重的样子。毛《传》：“怲怲，忧盛满也。”　　臧(zāng脏)：善，好处，指厚赐。　　在首：戴在头上。　　阜：多，丰盛。郑《笺》：“阜，犹多也。”　　甥舅：泛指异姓亲族。　　雨：作动词，降，下。　　霰(xiàn线)：小雪珠。此用先降霰，后必有雪，比喻人年老了，死必将至。　　乐酒今夕：趁今晚相聚欢乐痛饮。　　宴：享乐。

【点评】

这是一首宴饮诗。诗写一个豪富贵族之家设宴招待其兄弟亲戚饮酒作乐，赴宴者作出这首诗，表示对这位贵族的依附。诗中宣扬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思想。

“诗则首两章详叙觞酒高会，燕饮欢乐。盖兴尽悲来。故末章忽于欢乐中出‘死丧无日，无几相见’危语。使人闻之，当食不下咽也。忧危之旨，溢于言表，其乱世悲愁之作乎？诗以‘乐酒今夕，君子维宴’结，乃老杜‘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意，颇有盛筵难再、满目苍凉之感也。”(见朱守亮《诗经评释》)

宾之初筵

宾之初筵①,左右秩秩②。笾豆有楚③，殽核维旅④。酒既和旨⑤，饮酒孔偕⑥。钟鼓既设，举酬逸逸⑦。大侯既抗⑧，弓矢斯张⑨。射夫既同⑩，献尔发功。发彼有的，以祈尔爵。

龠舞笙鼓，乐既和奏。烝烈祖，以洽百礼。百礼既至，有壬有林。锡尔纯嘏，子孙其湛。其湛曰乐，各奏尔能。宾载手仇，室人入又。酌彼康爵，以奏尔时。

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僊僊。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乱我笾豆，屡舞僛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邮。侧弁之俄，屡舞傞傞’。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谓伐德。饮酒孔嘉，维其令仪。

凡此饮酒 ，或醉或否。既立之监，或佐之史。彼醉不臧，不醉反耻。式勿从谓，无俾大怠。匪言勿言，匪由勿语。由醉之言，俾出童羖。三爵不识，矧敢多又？

【注释】

①筵：筵席。初筵，初入席就坐。　　②左右：或坐于左，或坐于右。秩秩：井然有序的样子。朱氏《集传》：“秩秩，有序也。”　　③笾(biān边)：一种竹制食具。豆：形似高足盘的食具。有楚：即楚楚，陈列齐整的样子。　　④殽：肉类食品。核：干果类食品，二类分别盛在豆、笾器中。旅：排列成行。　　⑤和旨：纯正味美。　　⑥孔：很。偕：亲密欢乐。　　⑦举酬：举杯敬酒。逸逸：从容有序的样子。王夫之《诗经疏》：“逸逸者，缓词也。”　　⑧大侯：大射的箭靶。古代射礼分大射、宾射、燕射，所用靶不同。抗：举起。毛《传》：“抗，举也。”　　⑨斯：乃。张：指张弓搭箭，准备射出。　　⑩射夫：指众射手。同：排齐。　　献：表现。发：发矢，射箭。功：功力，本领。　　有的：射中靶心。　　祈：求，希望。尔爵：指射中后罚对方饮酒。　　龠(yuè月)：一种古乐器。龠舞：执龠而舞，古代属于文舞。笙鼓：吹笙敲鼓。这句是说，应和着笙鼓声跳起文舞。　　：进献。(kàn看)：娱悦。朱氏《集传》：“，乐也。”烈祖：有光辉功业的祖先。这句是说，进献乐舞以娱悦祖先神灵。　　洽：配合。百礼：各种礼仪。　　至：周全的意思。　　壬：大，指礼仪的规模、场面宏大。林：众多，指礼仪繁多。　　锡：赐。纯嘏(ɡǔ古)：大福。　　湛(dān丹)：欢乐。　　曰：语助词。这句说，都获得欢乐。　　奏：献。能：技能，指射礼上射箭的技巧才能。　　载：则。手：选取。毛《传》：“手，取也。”仇：匹偶，这里指比赛射箭的对手。　　室人：主人。入：加入。又：通“侑”，《说文》：“侑，偶也。”这句是说，宾客配对比赛，主人也加入进来，配对儿比赛。　　酌：斟酒。康爵：大杯。　　奏：指进酒。时：指射中者。毛《传》：“时，中者也。”这句意思是说，用大杯斟酒交给射中人，以表庆贺。　　温温：温和有礼的样子。　　反反：庄重、谨慎的样子。毛《传》：“反反，言重慎也。”　　幡幡(fān番)：举止轻浮的样子。　　舍：舍弃。坐：同“座”，座位。迁：移往他处。这句是说，离开座位到处乱走动。　　屡：屡次。(xiān仙)：形容舞态轻浮的样子。　　抑抑：自我约束而慎重、严谨的样子。　　(bì必)：轻狂亵慢的样子。　　秩：秩序，规矩。　　载：则。号(háo豪)：呼号，大声叫嚷。呶(náo挠)：喧闹。　　乱：搅乱，弄乱。　　(qī欺)：倾倒歪斜的样子。　　邮：通“尤”，过失。　　侧弁(biàn便)：歪戴帽子。俄：倾斜的样子。郑《笺》：“俄，倾貌。”　　(suō梭)：醉后舞个不停的样子。毛《传》：“，不止也。”　　出：离去。并：一并，普遍。二句是说，喝醉酒的人能主动离去，对大家都有好处，即普得安宁的意思。　　伐德：败坏美德。　　孔嘉：很美好。　　令仪：美仪，指遵礼有节。　　否：不是，没有。这句是说有的醉了有的没醉。　　监：酒监，负责监察酒宴上醉酒失礼的人。　　佐：辅佐。史：酒史，负责酒宴事务的人。朱氏《集传》：“监、史，司正之属。燕礼乡射，恐有懈倦失礼者，立司正以监之，察仪法也。”　　不臧：不善。这句是说，这些喝醉酒的人不知好歹。　　不醉反耻：反以喝酒不醉为耻。　　式：发语词。勿从谓：指切勿听从他们的酒后昏话。　　俾：使。大怠：严重懈怠失礼。　　“匪言”句：谓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匪由”句：没来由的话本不该讲。　　由：从。这句是说，从喝醉酒者口中讲出的话。　　童：指无角。(ɡǔ古)：黑色公羊。朱氏《集传》：“童，无角之，必无之物也。”公羊本有角，醉酒后使他说出秃头无角公羊的事，以此比喻醉酒人一派胡言妄语。　　三爵：三杯。不识：不知。这句是说，三杯酒下肚就昏昏然神志不清了。　　矧(shěn审)：何况，怎么。又：通“侑”，劝酒。这句是说，怎敢再多劝饮呢?

【点评】

《毛诗序》说此是卫武公刺“幽王荒废，近小人，饮酒无度”的诗。朱熹《诗集传》又认为是“卫武公饮酒悔过”而作此诗。如此落实的说法，未必可信。但从诗的内容看，这是一首讽刺贵族酗酒、败德之作，是不错的。

诗中写一群贵族，借射礼、祭礼之际，狂欢滥饮，醉后失态，衣冠不整，东倒西歪，吵闹喧嚣，全不顾一切体面。诗有讽刺，有劝谏，其中对醉态人物的刻画，由初醉到大醉，以至丑态百出，可谓穷形尽相，入木三分。清姚际恒《诗经通论》云：“始曰‘舍其坐迁，屡舞’，犹是仅迁徙其坐处耳；再曰‘乱我笾豆，屡舞’，则且乱其有楚之笾豆矣；曰‘侧弁之俄，屡舞，甚至冠弁亦不正矣。由浅入深，备极形容醉态之妙。昔人谓唐人诗中有画，岂知亦源于三百篇乎!三百篇中有画处甚多，此醉客图也。”

苕　之　华

苕之华①，芸其黄矣②。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羊坟首③，三星在④。人可以食⑤，鲜可以饱⑥。

【注释】

①苕(tiáo条)：藤本植物，一名凌霄花。华：即花。　　②芸(yún云)：花深黄色。用花的繁茂，反衬自己的困顿忧伤。　　③(zānɡ赃)羊：母羊。坟：大。母羊本身大头小，今因饥饿身体变瘦，反而显得头大。　　④三星：即参星。(liǔ柳)：捕鱼竹器。朱氏《集传》：“，笱也。中无鱼而水静，但见三星之光而已。”　　⑤人可以食：谓人即使可以勉强得到些食物。　　⑥鲜：少。此句言很少能够吃饱。朱氏《集传》：“言饥馑之馀，百物凋耗如此，苟且得食足矣，岂可望其饱哉!”

【点评】

这是一首写饥馑荒年的诗。《毛诗序》说：“《苕之华》，大夫闵时也。”认为是一位士大夫于幽王时伤乱闵时之作，似非是。诗为以第一人称而作，恐只有社会底层之人才会有如此的悲惨遭遇和感受，这应是大灾之年饥民自伤命运的诗。

诗之首二章，以凌霄花叶的繁茂，反衬人的憔悴和在世上的痛苦，以乐景写悲情，倍觉其凄惨。三章写灾荒已极，用羊瘦形容无草料，水静表示鱼已尽，表现年荒人饥已到了难以存活的境地。

何草不黄

何草不黄①？何日不行②?何人不将③?经营四方④。

何草不玄⑤?何人不矜⑥?哀我征夫⑦，独为匪民⑧。

匪匪虎⑨，率彼旷野⑩。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注释】

①何草不黄：犹言无草不枯萎。　　②行：奔走。　　③将：这句言无人能免于行役。　　④经营四方：往来劳碌走遍四面八方。　　⑤玄：赤黑色，这里形容草枯烂的颜色。　　⑥矜(jīn今)：通“鳏”(ɡuān观)，无妻之人。这里指不能成家，过正常人的生活。　　⑦哀我征夫：可怜我这个征夫。　　⑧独：唯独。匪民：非人，不被当人看。　　⑨匪：非。(sì四)：犀牛。　　⑩率：循着，沿着。　　有(pénɡ蓬)：即，蓬松的样子。这里形容狐狸的尾毛。　　幽草：深草，密草丛。　　有栈(zhàn占)：即栈栈，高高的样子。车：指役车。　　周道：大道。

【点评】

《毛诗序》云：“《何草不黄》，下国刺幽王也。四夷交侵，中国皆叛，用兵不息，视民如禽兽。君子忧之，故作是诗也。”认为这是一首时当西周乱世，君子刺幽王的诗。然从诗中“哀我征夫，独为匪民”等口吻看，不类第三者之作，应为征夫哀怨自己命运的自咏之歌。朱熹《诗集传》云：“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是诗。”谓乃行役人的悲苦之作，所说甚是。

诗以野草枯萎喻征人的劳苦憔悴。说自己像野兽一样，经年奔走在外，被驱来赶去，过着非人的生活。怨恨统治者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待，情词十分激忿。清牛运震《诗志》云：“蹙拗之调，怨而更怒，哀而不思，所谓亡国之音也。”又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云：“纯是一种阴幽荒凉景象，写来可畏，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诗境至此，穷仄极矣。”诗凡四章，首二章以一连串问语发抒忿懑和责问，“独为匪民”之“独”字，饱含血泪，嗟叹独深。三、四章以旷野之野兽作比，述行役人之苦况，令人凄楚。近人余培林《诗经正诂》曾就此分析说：“一章起首连用三问句，颇为奇特，似一腔愤懑，急欲一吐为快。至末语‘经营四方’始转入正题。二章述征夫之苦，‘独为匪民’一语，似有无穷血泪。三、四章述行役苦况，其首二句皆承‘匪民’而言。每章末句为章旨，串连此末句，则诗义自出，不劳外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