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风

蒹　葭

蒹葭苍苍①，白露为霜②。所谓伊人③，在水一方④。遡洄从之⑤道阻且长⑥。遡游从之⑦，宛在水中央⑧。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⑨，所谓伊人，在水之湄⑩。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注释】

①蒹葭(jiān jiā间加)：芦苇。　　②为霜：凝结成霜。　　③伊人：那人，指男子所爱着的人。　　④一方：另一方，表示隔绝于两地。　　⑤遡洄(sù huí素回)：逆水而上。从：跟从，寻找。　　⑥阻：险阻难行。长：漫长。　　⑦遡游：顺水流而下。　　⑧宛：宛然，仿佛，好似。　　⑨晞(xī希)：干。　　⑩湄(méi眉)：水岸。　　跻(jī机)：登高，指地势高而难以攀登。　　坻(chí池)：水中的小块陆地。　　采采：指芦花白粲粲的样子。　　未已：未止，降个不停。　　涘(sì寺)：水边。　　右：迂回弯曲。　　沚(zhǐ止)：水中的小沙滩。

【点评】

这是一首爱情诗。诗写一个男子想追寻所爱的人，但路远水长不能如愿，在痴迷中仿佛看到所爱的人就立在河心小岛上，若隐若现，似有似无，这是由男子的痴情而产生的梦幻。全诗三章皆以秋景起兴，把一片水乡清秋之景和委婉、缠绵的相思之情交融在一起，渲染了整个诗的气氛，使全诗具有一种纯朴感人的意境。另外，诗又以虚实相生的手法，把实情实景和想象、幻想结合在一起，如诗中反复写诗人欲寻所爱而不得时，却又觉得“宛在水中央”，这种因痴生幻的描写，正是对热恋中的痴情人心理状态的生动刻画，这是一首意境要眇，情思婉转、缠绵，声调和美的小诗，一直被视为《诗经》中的名篇。

黄　鸟

交交黄鸟①，止于棘。谁从穆公②？子车奄息③。维此奄息，百夫之特④。临其穴，惴惴其慄⑤。彼苍者天⑥，歼我良人⑦！如可赎兮，人百其身⑧！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⑨。临其穴，惴惴其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⑩。谁从穆公？子车虎。维此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揣揣其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注释】

①交交：黄鸟的叫声。　　②从：从死，即殉葬。穆公：春秋时秦君，姓嬴，名任好。　　③子车奄息：连下二章之“仲行”“虎”，即被杀殉葬的“三良”的名字。子车，姓氏。　　④特：杰出。句意指百人中的佼佼者。　　⑤惴惴(zhuì坠)：恐惧的样子。慄：战慄，发抖。　　⑥彼苍者天：苍天在上的意思，怨恨、痛苦之极，呼天相告，以示不平。　　⑦歼：杀害。良人：好人，指子车氏三兄弟。　　⑧“如可”二句：言愿拿百人之命赎代其身。　　⑨防：抵挡。言一人可抵挡百人。　　⑩楚：荆树，灌木丛，俗名荆条。　　御：抵御，抵挡。

【点评】

这是一首哀悼诗。据历史记载，公元前621年，秦穆公死，遗嘱杀一百七十七人为他殉葬，其中包括受人民爱戴的“三良”，即子车氏三兄弟。人们痛恨这种暴行，痛惜三良之死，而作了这首诗。这首诗的开头以黄鸟悲鸣起兴，接着赞子车氏三兄弟是“百夫之特”“百夫之防”“百夫之御”，都是国中英勇杰出的人物。可是就是这三位有本领、为人敬爱的人物，如今正站在墓穴旁边，浑身发抖，实在使人目不忍睹。这是谁的罪恶？作者忍不住反复责问苍天。这首诗，不仅表现了劳动人民对“三良”的同情，而且是对统治者的野蛮行为、对整个殉葬制度的控诉。所谓“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决不是乞情、妥协，相反地正是形容奴隶主的罪恶之大，犹言像这样值得“人百其身”的好人，也要活活地被殉葬，这是多么凶残！这首诗用具体事例、具体形象把奴隶制的野蛮、残酷揭示给人看，暴露性是很强的。

无　衣

岂曰无衣①？与子同袍②。王于兴师③，修我戈矛④，与子同仇⑤！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⑥。王于兴师，修我矛戟⑦，与子偕作⑧！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⑨。王于兴师，修我甲兵⑩，与子偕行！

【注释】

①岂曰：谁说，难道说。无衣：指缺少军衣。　　②子：你，指从军战友。袍：战袍。　　③王：指秦王。兴师：发兵打仗。　　④戈、矛：都是长柄兵器。戈：平头而分枝有锋刃。矛：头尖锐、直锋。　　⑤同仇：共同对敌人。　　⑥泽：同“”(zé泽)，贴身内衣。　　⑦戟(jī济)：长柄兵器，有分枝锋刃。　　⑧偕作：一齐奋起去作战。　　⑨裳：下裳，指战裙。　　⑩甲兵：盔甲、兵器。　　偕行：同行，一同出发，齐赴战场。

【点评】

这是一首爱国歌曲。在西戎犯边时，秦国民众表现出同仇敌忾的爱国热情。全诗共三章，用重章叠句的形式写成。西戎与当时西北的秦地毗邻，常常发动战争侵扰。这就是当时产生在秦地人民中间的一首充满爱国热忱的军歌。每章开首，都是用设为问答的句式，来表现奋起从军、慷慨自助的精神。“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是说当时军情紧急，征衣一时不能齐备，但他们觉得这也没有什么要紧，我和你可以同穿一件战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听到君王要兴师赴战，于是便急急修整武器，磨利兵刃，整装待发，表现了高昂的战斗热情。“与子同仇”，是说你我所面对的，原本就是我们共同的仇敌，表现出团结一心、同仇敌忾的义愤。这首诗章与章之间，只换少许字，但却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逐章递进，对诗歌的含义起着不断深化和扩展的作用。如先说“同袍”(战袍)，再说“同泽”(“泽”同“”，内衣)和“同裳”(战裙)，表示外内、上下衣物，都可以跟战友与共。又先说“修我戈矛”，再说“修我矛戟”，继而又说“修我甲兵”，表示首先修整长兵器，再及短兵器，以至全部武装设备。还有结尾一句，由“同仇”，表示共同对敌的仇恨，到“偕作”，即共同奋起，以至于“偕行”，同赴战场。由此可知，全诗章章递进，是极有层次的。这是产生在我国历史早期，十分优秀的具有深厚的爱国感情和英雄主义气概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