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　　南

草　虫

草虫①，阜螽②。未见君子，忧心忡忡③。亦既见止④，亦既觏止⑤，我心则降⑥。

陟彼南山⑦，言采其蕨⑧。未见君子，忧心⑨。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⑩。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注释】

①(yāo腰)：虫鸣声。草虫：野地草丛中的昆虫。　　②(tì惕)：跳跃的样子。阜螽(zhōng中)：草虫名。　　③忡忡(chōng冲)：心神不安的样子。　　④亦：发语词，无实意。止：语尾助词，作用同“矣”或“了”。　　⑤觏(gòu够)：“媾”之假借字，指男女媾合。郑《笺》：“既媾，谓已婚也。”孔《疏》：“觏，合也。”　　⑥降：放下心来。　　⑦陟(zhì志)：登。　　⑧蕨(jué觉)：一种野菜。　　⑨(chuò绰)：忧心气短的样子。　　⑩说：同“悦”字，喜悦。　　薇：一种野菜。　　夷：平静，指不再悬念。

【点评】

《毛诗序》云：“《草虫》，大夫妻能以礼自防也。”丈夫外出，妻子思念，盼早日相聚相会，本极自然感情，此却附会说“以礼自防”，穿凿太甚。朱熹驳之说：“此恐亦是夫人之诗，而未见‘以礼自防’之意也。”(《诗序辨说》)朱解释此诗为“诸侯大夫在外行役其妻子独居，感时物之变，而思其君子如此”。得其诗旨。只是说女子之丈夫为“诸侯大夫”云云，则又过于拘泥。从诗剖露感情的显露和大胆来看，更符合民间作品的性质。

诗凡三章，其开端由虫鸣而写到采蕨、采薇，意在表现时间的夸度。“草虫、阜螽，深秋候也；采蕨、采薇，季春候也。秋暮而挽歌，春暮未还，是以用忧。”(姚际恒《诗经通论》)诗又从未见之忧，写到既见之欢乐，意在写其思念、向往之殷切，语浅意深，正如清方玉润《诗经原始》所评：“由春而秋，历时愈久，思念愈切；本说‘未见’，却想及‘既见’情景，此透过二层法也。”

行　露

厌行露①，岂不夙夜，谓行多露②。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③?谁谓女无家④，何以速我狱⑤?虽速我狱，室家不足⑥。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⑦?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⑧?虽速我讼，亦不女从⑨。

【注释】

①厌：借为“”，(yì邑)，湿漉漉的样子。行露：道上的露水。　　②夙夜：指夜色尚早，即天色尚未明亮之时。谓：借为“畏”，惧怕。　以上三句是说，最怕早夜露浓时行路，会沾湿衣服。这里指举步维艰，陷入困扰境地。　　③角：指鸟嘴。以其尖利如角，故称。此二句用雀穿房破屋而入，比喻横行无忌。　　④女：同“汝”，你，指那已婚男子。家：家室，指妻室。　　⑤速：召致。狱：指陷害入狱。　　⑥室家不足：绝不满足与对方成婚的要求。一说，是指对方要求缔结婚姻的理由不足。　　⑦墉(yōng庸)：墙。这里用鼠咬穿屋墙，亦表示对方横行无忌。　　⑧讼：诉讼，打官司。　　⑨从：顺从，屈从。不女从，即“不从女”倒文，决不屈服顺从于你。

【点评】

这是一首抗婚诗，写一个有家室的已婚男子，仗势要霸占一个女子，女子不畏权势，表示绝不屈从。

诗首三句，以夜行多露起兴，喻遭受困境。二、三章又以雀、鼠穿屋透壁为喻，指斥男方的横行无忌和对自己的无理迫害，结句则表示要抗争到底，绝不屈从。

诗首章以“行露”烘托出一种受困扰的不安气氛；二、三章则连用四问句质诘对方，显示出理直气壮，大义凛然；之后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表态，读之令人有无畏无惧、痛快淋漓之感。

殷　其　雷

殷其雷①，在南山之阳②。何斯违斯③，莫敢或遑④?振振君子⑤，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敢遑处⑥。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注释】

①殷：雷声隐约的样子。　　②阳：指山南坡。　　③斯：此，指此地。违：离开。这句是说，为何来到此地又离开远走。　　④遑：闲暇。或遑，有暇。马氏《通释》：“或、有，古通用。”　　⑤振振：高举、奋飞的样子。《说文》：“振，举也。”这里指不断在外流动、行役不止。　　⑥处：停息，居处。

【点评】

《毛诗序》解此诗主旨云：“《殷其雷》，劝以义也。召南大夫远行从政，不遑宁处。其室家能悯其勤劳，劝以义也。”意谓此诗是妻子为勉励其从政的丈夫，应不辞劳苦，以尽君臣之义而作。对此朱熹已提出疑议，认为“此诗无劝以义之意”(《诗经辨说》)。姚际恒云：“按诗‘归哉，归哉’，是望其归之词，不见有‘劝以义之意’。”(《诗经通论》)从诗之内容看，实是一首思妇诗，是一位妇女思念在外行役的丈夫，盼其归来之诗。

全诗三章，均以雷声发端，前人或以为比，或以为兴。如清胡承珙《毛诗后笺》云：“细绎经文三章，皆言‘在’而屡易其地，正以雷声之无定在，兴君子之不遑宁居。”意谓诗人是以雷发无固定地点，联想其丈夫在行役中的不得安居。另外，还有以雷声比喻国威说：“盖殷雷以喻其国之声威，而望其君子从军以归也。”(陈子展《诗经直解》)而闻一多先生则认为雷声乃诗人直述其事：“妇人孤居，闻雷惊怖，望其夫速归。”(《风诗类钞》)这样解释直截了当，符合情理。

全诗三章，重章叠句，说雷声在“山之阳”“山之侧”“山之下”，由远及近；说行役人之劳苦，转徙不定；“莫敢或遑”“遑息”“遑处”，亦层层递进。特别是“莫敢”二字，道出了政令之严酷、行役人被迫之情状。结末两句“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振振，毛《传》：“信厚也。”高亨《诗经今注》：“振振，勤奋也。”皆非。按《说文》：“振振，举也，一曰奋也。”振振，原指禽鸟高飞的样子。这里指不断在外流动、行役不止的意思。末句“归哉归哉”之呼唤语，写思妇盼丈夫归来之心和苦诉之情如见如闻。

　有　梅

有梅①，其实七兮②。求我庶士③，迨其吉兮④?

有梅，其实三兮⑤。求我庶士，迨其今兮⑥?

有梅，顷筐之⑦。求我庶士，迨其谓之⑧。

【注释】

①(biào鳔)：击打，此指采集活动，击打梅子使之坠落。有：语助词。梅：梅树，结实可食。　　②七：表示多数。　这二句说梅子已坠落了，在树上还剩下十之七。　　③庶：众多。士：男子的通称。此句说，追求我的男子们。　　④迨(dài待)：趁着。吉：好日子。　　⑤三：表示少数，是说还剩下十之三。　　⑥今：今天，现在。　　⑦顷筐：半边低下的竹筐、簸箕之类。(jì既)：取。表示其实已尽，时不我待。　　⑧谓：说，指告知婚约，即定婚。

【点评】

此诗为女子渴望婚嫁的诗。诗中以梅实越落越少，比喻青春流逝，希望意中男子，早些来向她求婚。在后世文学中亦不乏相关主题之作，如《古诗十九首》：“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托兰花以寄情思，出语委婉，而含意忧戚。《有梅》则不同，属劳动女子在从事采集活动时，托物取比，而顺口唱出的歌，朴实而大胆，直诉其心曲与追求，急切而富于情趣。至于北朝乐府民歌：“驱羊入谷，白羊在前。老女不嫁，踏地呼天。”(《地驱乐歌》)“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若此，直率则直率矣，而不免过于粗俗。《有梅》托物表情，情急意切而饶有趣味。因此诗出现较早，曾被称为“开闺怨之祖”(牛运震《诗志》)。

江　有　汜

江有汜①，之子归②，不我以③；不我以，其后也悔④。

江有渚⑤，之子归，不我与⑥；不我与，其后也处⑦。

江有沱⑧，之子归，不我过⑨；不我过，其啸也歌⑩。

【注释】

①江：长江。汜(sì四)：江河支流。小水出于大水，后又复归于大水的支流称“汜”。　　②归：归于夫家，指出嫁。　　③不我以：“不以我”的倒文。以，用，需要的意思。　　④悔：悔恨，自悔错爱了对方。　　⑤渚(zhǔ主)：水中小洲。　　⑥与：相交，相好。　　⑦处：安。朱氏《集传》：“处，安也。”　　⑧沱(tuó驼)：江水支流。　　⑨过：过从，相来往。　　⑩啸(xiào孝)：蹙口出声。这句是说，用啸歌抒散愤闷之气。

【点评】

《毛诗序》云：“《江有汜》，美媵也。勤而无怨，嫡能悔过也。”媵，指陪嫁女。古时贵族婚制，作为正妻出嫁的女子，要以侄娣(侄女、妹妹)或婢女随从陪嫁。《毛序》认为此诗是写“文王之时，江沱之间，有嫡(正妻)不以其媵备数，媵遇劳而无怨，嫡亦自悔过也”。意谓此诗是写有一正妻女子，出嫁后不能遵礼使媵备进御之数(指因有嫉妒之心不许媵侍君)，同时，还驱使她们从事劳苦之事，但媵对此并无怨意。后来嫡亦有悔过之心。照《毛序》的说法，这都是受到文王教化的结果。朱熹《诗集传》则承其说，亦从所谓“文王之化”方面加以附会，只是在《朱子语类》的答问中，表示不同意此诗有“勤而无怨”之意，即在对该诗的感情色彩的理解上，与《序》稍有不同而已。毛、朱之说，显系穿凿曲解，不可从。直至清方玉润撰《诗经原始》，方突破旧说，称此诗为“商妇为夫所弃而无怼也”。即认为这是一首弃妇诗。近人高亨、陈子展诸家皆承其说。

我们细玩此诗，无疑是首写男女关系的诗，但未必是女词。从诗中“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与”“不我过”等语义看，应是写女子出嫁他人，而原恋着她的男子因婚姻受挫所唱的歌。诗中“之子归”，当即“之子于归”之意，指女子出嫁，此乃《诗经》中多处用过的常语。这里作“之子归”，或因全诗以三字句为主，故而缩简。方玉润认为妇称夫亦曰“之子”，又谓“归也者，还归之归，非于归之归”，故解此诗为弃妇自叹自解之诗，恐非是。此诗的主旨似并不难辨析，是写一个男子闻知他所爱的女子，将出嫁他人，心情不能平静。先是后悔错爱了人，稍后则安于所处，最后则以长歌舒闷。

此诗在句式和语句结构上很有特点，在形式上三章复沓，而以三字句为主；并于每章第三、四句重复一次作为转折；末句四言而又皆以一字作煞，短节促弦，语句紧凑，使感情表达得十分充沛而凌厉，正与诗人的心情相应。全诗首句前人或以为兴，或以为兴之比。按汜、沱皆指江水之旁流枝出，此或正与诗人有感于自己在婚姻上节外生枝的遭遇有关，启人联想。

野有死

野有死①，白茅包之②。有女怀春③，吉士诱之④。

林有朴⑤，野有死鹿。白茅纯束⑥，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⑦，无感我兮⑧，无使也吠⑨。

【注释】

①(jūn菌)：兽名，俗名獐子。　　②白茅：草名，初夏开白花。　　③怀春：指情欲萌动，怀求偶之思。　　④吉士：男子美称，这里指那个猎人。诱：引诱，挑逗。　　⑤朴(sù速)：灌木丛。　　⑥纯束：捆扎。指用白茅草包捆所获鹿肉。　　⑦舒：慢慢地。脱脱(duì兑)：悄悄的样子。　　⑧感：触动。(shuì税)：佩巾，古代女子佩系在胸腹之前。　　⑨(máng忙)：长毛狗。吠：狗叫。

【点评】

这是一首写男女幽会，男子向女子求爱的诗。毛、朱皆讳言之，或谓刺“乱世，恶无礼”，或谓赞女子“贞洁自守，不为强暴所污”，皆非。按此诗是写一个青年猎人用所获的猎物赠给一位少女，并向她示爱。当他向女子调情时，女子要他不要过于冒失，以免惹得犬吠人知。诗第三章以白描手法写女子的娇羞、矜持和细心，含蓄而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