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为何“新迷信”暗潮涌动? ——私通机制及其社会后果

为何“新迷信”暗潮涌动? ——私通机制及其社会后果


近年来,“求神拜佛”已经成为一种常见的社会现象。有一年,我“不小心”在菩萨的生日那天去白马寺游览,见到那种人山人海的跪拜场景,我着实吃了一惊!人们在诵经的时候,那种虔诚和肃穆的表情,让我看到日常生活中鲜见的“崇高”式面孔。十多年来,这个民族到处都是奉行市侩主义生存哲学的人们,骨子里毫无敬畏之心,随时可以看到破口大骂的愤怒和拔刀伤人的“激情”。这种礼佛的壮观宏伟,与唯利是图的斤斤计较,形成了讽刺性的对照。

然而,与这种传统的礼神拜佛不同,这些年来又出现了一种“新迷信”现象。各种大师们招摇过市,各类养生专家在给人们醍醐灌顶,星座运程和罗盘风水双管齐下,门口的大狮子与门里的转运石相互映衬……半土半洋、中外结合,打造着这些年来人们盲从盲信集体追风的景观。一直以来,科学的诞生,从来没有彻底消除迷信,而迷信却常常借助科学的名目,不断变换自己的身姿,成为新的吸引人的方式——这就有了新迷信。所以,当大师、专家和街头算卦的摇身穿上科学的外衣的时候,新迷信就诞生了。

何谓“新迷信”暗潮?

简单地说,所谓“新迷信”虽与旧迷信异曲同工藕断丝连,但是,却更有自己“品格”——

1.新迷信往往“与时俱进”,不断冒用新的“科学成果”或者“科学不能解释的现象”的名义,告诉你所谓的“世界真相”。电影《2012》不仅仅引发过恐慌,竟然也会让各种“末日拯救”或者“末日审判”等等奇谈怪论死灰复燃,好像人类的命运真的被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人“幸运”言中了。

2.新迷信借助于新媒介到处传播,变成一种不知来自何处却又头头是道的“道理”。转发多少条手机短信就能发财、快速关掉电话就可以不用交电话费、查查星盘就知道性格和命运、在汽车上挂个壁虎就能“辟邪”……微信私信电邮语音,新媒介的发展,为这种新迷信的传播提供了似乎“天然可信”的幻觉,所以也就格外有吸引力。由此催生了新迷信的各种各样的滑稽和荒诞。当这种新迷信的话语天天围抱着你的电脑和手机的时候,它就变成了普通生活的意义方式,不由得你不信了。

3.新迷信的迷恋者,不像旧迷信一样基本都是所谓的“俗众”,而往往是一些所谓的“精英”。达官贵人明星大腕,甚至博士硕士学者教授,都会被一些新迷信现象蛊惑。而且,那些高高在上的社会巨人,竟然似乎更容易被“忽悠”。有时候觉得奇怪,王林那几招鱼虾招数,就算是小学没毕业的人看了以后也会一笑了之,为何见多识广气度非凡的董事长、著名演员或者高官们就会入其毂中?个中原因,难以一言道尽。

4.新迷信暗潮同传统迷信一样,抱持着保身哲学,却更不屑于好好做伪装,而是零打碎敲东拉西扯,把小把戏堂而皇之地讲述成震撼人心的大神通,从而达到赚大钱的目的。它似乎不需要高大寺院和威武佛像的森严,也不需要讲经布道四处流浪,甚至也没有什么统一的教义、教本或者衣着。总之,新迷信颠三倒四千疮百孔,却声势浩大无所不在。“产业化”,成了新迷信暗潮的典型形态。无论是李天一事件还是王林事件,我们都能看到追钱逐利的动力下,一群毫无敬畏之心的宵小如何改头换面变得装神弄鬼神乎其神。与一般的宗教不同,新迷信没有哲学教义和人生反思,什么赚钱就干什么,什么骗钱就忽悠什么。从机场书店里面大喊大叫的赚钱术的“高端演讲”,到太阳月亮金星木星的“星座测算”,其实质都是为了大家口袋里面的硬通货。

显然,何谓“新迷信”,说白了就是打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口号,演绎着种种小学毕业生都玩够了的小把戏,瞄准高官大款等等社会精英,警告他们“如果不这样做就肯定会那样子”,天天泄露着天机,时刻剔除着小人,最终云里雾里就把钱给赚了的新兴“服务行业’。

而所谓“暗潮”,则是新迷信虽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却通过私人媒介到处传播,或者干脆弄成私人会所的形式,堂而皇之地躲躲藏藏,信者众而承认者稀。看起来新迷信破绽百出,却能悄悄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甚至左右一个地方的政治生活。网上一则报道说,某贫困地区领导笃信风水,于是,“县委大楼南边的广场原来是一条60米宽的道路,名叫府前大道,耗资3000多万才建成。县委书记请来了一位西安的所谓大师,该大师对县领导说:这条道路正对着你的办公室,称为’穿心箭’,主凶。领导一听,命人砸烂才启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府前大道。”这种荒唐的事情不是小说,而是新迷信暗潮的后果。

新迷信之荒唐与新迷信之迷人,乃是对立的命题。但是,这个对立的命题却并没有让新迷信现象变成令人不齿的东西。

不妨再以2013年人们热议的王林事件为例。百度文库上这样介绍了王林其人其事:“王林,出生在1952年,男,江西萍乡人,以‘表演隔空取物’见长,自称’气功大师’。因为在演艺圈、政商界朋友众多而闻名,与明星成龙、王祖贤、利智、刘大印,大陆明星蒋大为、刘晓庆、李连杰、童非、葛军等的合照让他在网络大出风头。他亦被称为江西萍乡首富,其府邸‘王府’极其豪华……他的‘官方版本’这样叙述:7岁离家,峨眉山拜道士学艺。他学艺回来上山下乡,因破坏农业学大寨,‘文革’时被关进监狱。中间为了救两个不该死的杀人犯……” 

在这里,王林有什么“突出的业绩”才会令这样多的有“智”之士心悦诚服呢?报道称,“和他一起长大、一起下乡的街坊欧阳耀南说,在下乡插队前,王林从未离开过芦溪。他跟着街上玩杂耍的人学会了变酒变烟。下乡后,萍乡的杂技团到他下乡的地方表演,看王林在这方面有些基础,教了他半个月。”所以,所谓峨眉学艺,似乎经不起推敲。有趣的是,就是这种“韦小宝式”的手段,竟然把诸多精明老练的大佬们拿下。所以,真正的问题在于,不是王林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能让人们相信他的忽悠,而是人们需要找个机会让自己去相信神乎其神的东西,这才有了新迷信产业运作的社会逻辑。

不是王林能让人相信,而是人们愿意去相信,这就是新迷信现象的吊诡。

“新迷信”现象说明了什么?

“新迷信”虽不是中国独一无二的现象,却是当下中国特殊社会机制的产物,从而带着当下中国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症候。

此前我曾经说过,仅仅谴责王林们的诈骗行为,尚不能揭示这个事件中的全部秘密。微信上发点神神叨叨的文字也就罢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内心的虚弱”,才会用如此巨额的财富去想象性“涂抹”一个“神”出来?也许问题更加复杂:虽然坐拥千万亿,但是内心深处却如此匮乏安全感;于是,拜佛求神者,不恰好表达出这些人深心中对“现世的享乐”缺乏“现世的安稳感”吗?而进一步说,权钱苟合塑造出来中国豪富群体内心的虚弱,也就相应塑造出王林们的“大师”身姿。

简单说,新迷信的暗潮,与这些年来中国社会日益陷入“权钱私通”机制所带来的恶果紧密相关。

什么叫做“权钱私通”?

自从人类社会进入了现代社会,权力和资本就不免要结合在一起,共同谋取自身的利益。资本主义对于利润的追逐,从来都不是在一个纯粹的空间里面完成的,而是通过与权力的媾合来实现。所以,在诸多资本主义社会中,如何监督权力和资本的媾合,节制资本与权力的无限欲望,成为一个重要的工程。

在中国,资本机制的诞生也没有逃脱这种权力与资本媾合。但是,目前很多人把中国的社会权力寻租方式称之为“权贵资本”,我觉得这个说法是站不脚的。这个说法的不合理性在于,它掩盖了资本与权力天然媾合的历史事实,仿佛只有中国的“资本”才是与权力结合在一起的,那些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就是“干净”、“纯粹”和“自由”的。但是,在中国,资本和权力的媾合方式却是具有自己的独特内涵的。在曾经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英雄时代》(2001年)中,主人公“出手拯救”并重建没落的企业,显示出卡里斯马式的光彩。但是,细读却发现,这个江湖独霸一方的企业家,却同时是从政坛高位“退出江湖”的人物,无论是血缘关系和人脉关系,他都跟各种高官圈子紧密联系在一起。在2007年的《蜗居》这部小说中,宋思明既是市委高级领导,同时又暗中跟地产大亨们勾连在一起,共同谋划资本牟利的格局。这样,官员、国企、私企和政府四方联手,“打造”出中国的资本市场世界。

更加值得反思的则是,资本为了更好地进行权力寻租,购买政策的支持的成本远远小于购买官员腐败的成本。所以,“权钱私通”模式诞生了:资本与权力的合理性媾合,在中国变成了资本的无耻购买与官员私下进行权力出售的状况。这是一种“私通模式”,而不是在现代法治监控下的资本与权力的合法媾合。

这种权钱私通的模式造就的后果是可怕的。一方面,资本和权力日益连体,造成了资本的大型化和流氓化,令小型资本的生存空间变得狭窄逼仄;另一方面,资本和权力的私通,造就了资本和权力的拥有者的复杂心态——既满足于权钱私通带来的巨大的价值实现感,又在内心深处处于焦虑和危机感中。

我在另外一篇文章中曾经说过,这种权钱私通机制首先造就了一种“性与奢侈品”心理模式:性作为奢侈品的象征,它隐喻这样一种生存伦理,性不能通过奋斗获得;奢侈品及其所代表的生活也不是一种个人奋斗的召唤结构;性的快感根源乃是社会禁忌被打破的通奸行为,中国奢侈品的特色意义也相应演变为可以在种种体制与法制禁忌背后迅速攫取利益的能力的毕业证书。权钱的私通,令中国的奢侈品不仅仅是一种财富的炫耀,还成为奢侈品的拥有者可否有“权钱私通”能力的证明。

而与这种洋洋得意的私通快感相反,则是权钱私通机制中的买卖双方的内心虚弱感。在很多小说和电视剧中,描述高官工作了一天之后常常陷入疲倦和空虚的心境;而诸多现实版本中,贪官总是跟小三们情义相投缠绵相依。在这里,情感的神话与被金钱购买扫荡之后所剩无几的事业的价值感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关系。

简单说,权钱私通造就了两种社会心态:巨大财富的占有欲望和价值买卖的虚弱心境。赵灵敏在分析中美贫富分化不同的社会心态的时候说:“美国人之所以对贫富差距比较坦然,首先是因为美国人崇尚自由竞争,坚信每个人应该为自己负责。这种精神已经渗透到美国人的基因里去了,他们不会把自己的不幸怪罪到别人头上,因此普遍不赞成通过税收等强制手段来缩小贫富差距;更重要的是,美国富人的发家史基本上是清白的。1916年,最富有的美国人只有五分之一的收入来自于工作报酬,2004年这个数字上升到五分之三。近10年来美国涌现的互联网新贵,比如盖茨、扎克伯格等,都在极短的时间里积累了天文数字的财富,但因为是靠自己的技术和创意赚钱,其中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因此大家也都心服口服。”

显然,不“清白”,变成了国人贫富分化的愤怒、得意和虚弱的最终根源。新迷信之所以能这样吸引人,之所以出现越是成功人士越能仅仅从事这种新迷信活动的现象,不正是这种“不清白”的后果吗?既然我的巨额财富和社会名望是不正常生存竞争的后果,那么,我也会在无常的命运中变成这种“不清白”机制的牺牲品。来之不公则忧失之者易,那就遍访大师求仙问道,不敢从正途解决财富的永保有的问题,就只好期待王林们能出奇制胜永保江山了。

2013的新迷信暗潮也就不仅仅只是富人或高官们建立“财富俱乐部”或者“名人会馆”的诉求那么简单,其后面是权钱私通的不清白史:前面是命运无常的想象性未来,新迷信的背后,恰恰是当前中国社会错位的政治与经济逻辑的图景。这一轮中央高调反腐,也由此不仅具有政治意义,还具有丰富深远的文化建构意义。只有通过彻底击碎以腐败为核心的权钱私通机制,新迷信文化才会真的烟消云散,被打回原形。

来源周志强搜狐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