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PART 5 音乐消逝之日（下）
1842年，查尔斯·狄更斯来北美参加读者见面会。当时美国出版了成千上万本影印版的狄更斯作品——包括《博兹札记》《尼古拉斯·尼克贝》《匹克威克外传》和《雾都孤儿》。但狄更斯“没有从中得到一分钱”，因为在当时的英国和美国，都没有针对创造性劳动的著作权保护。美国出版商影印英国图书不需支付任何版税。
狄更斯和与他同时代的、大西洋彼岸的作家——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沃尔特·斯科特和斯托夫人——都是早期盗版行为的受害者。到了19世纪40年代，狄更斯尽管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作家，但他仍因为债务问题而面临坐牢的危险。沃尔特·斯科特在他职业生涯的中期差点破产，据说是因为“财务困难让他身心疲惫”，他也因此在61岁时就去世了。人们估计，由于没有著作权保护，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仅在欧洲就使她少收入了20万美元（相当于现在的数百万美元）。
当然，如果狄更斯精彩的人物刻画或朗费罗的抒情诗歌没有来到大洋彼岸，最大的受害者应该是美国读者。显而易见，在任何领域，如果没有金钱的激励或犒赏，创作活动都会停止。因此，狄更斯成为积极呼吁议会实施著作权保护的先驱之一。正如他所言，只有通过立法要求美国出版商为作者支付版税，美国文学才会繁荣；如果出版商可以免费出版外国作品，那么文学创作肯定会受到打击。
但是，在Web2.0时代，肆意的盗版活动比比皆是。“书商们，请保护好自己的领地！”在2006年5月的美国图书展览会上，约翰·厄普代克提醒书商们说。74岁的厄普代克那天情绪高涨、充满活力，不断地向读者宣传他的思想。与厄普代克持不同观点的是《连线》杂志的“特立独行者”凯文·凯利，他还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宣言来支持他“通用图书”（universal book）的概念。
凯文·凯利宣称，数字化技术和无限复制的文本将不可避免地使持续了几百年的著作权保护成为过去时，我们将无法继续保护知识产权不受侵犯，所有文本都将免费获得。这有点类似于由于我们的汽车有可能被盗，于是我们就将车钥匙插在锁孔里，不熄火，将车门打开，以便小偷偷走。
在凯利看来（尽管他已经从自己出版的几本书中得到了不菲的版税），图书的价值不在于专业作家冥思苦想、辛苦耕耘的付出，而在于被业余者称为的注释、标签、链接、“个性化编辑、鉴别、展示、标注、转移和组合”等行为。凯利认为，“真正的魔法世界就要出现了……每一本书的每一页都将被交叉链接、编码、引述、提取、分析、加注、再创作、重新组合以及熔炼成新的文化”。换句话说，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大作《了不起的盖茨比》本身并不重要，在今天的数字化世界中，最重要的是注释、链接和重新组合原文。菲茨杰拉德的大作只不过是为创作真正的杰作开了个头，我们对原文进行注释、重新组合和标注而产生的作品才是真正的杰作。菲茨杰拉德不过是一位熟练工。对凯利而言，《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真正价值在于业余者对原文进行的改编。
凯利认为，将来作者的收入不是从售书中得来的，而是来自于“原创者的权利、个性化、附加信息、广告价值、赞助、订阅收入——简而言之，就是那些不能复制的权利或价值”。这就是古老的剃刀刀片（the old razor blade business model）[1]商业模式，图书是白送的，作者只能从推销活动、签名活动或公众演讲中得到收益。
但图书不是剃刀，读书也不是在刮胡子。正如厄普代克在书展上大声疾呼的那样：“对大多数人而言，图书是人性的反映。”当大多数的作家、作曲家、制片人不能依靠自己的工作生活下去时，人类又能创造出多少作品呢？不再有作为谈资的新书，不再有作为促销活动的新演出，不再有可以致谢或采访的新作家，不再有作为广告媒介的新音乐，文化以及依赖于文化的各种产业都会随之衰退和消失。
凯利认为保护复制的权利可以“使成千上万的网民将自己的技艺直接出售给观众，从而获得生活费用，这必将创造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成就”。但这种模式真的值得保护吗？
处境不妙的好莱坞
Web2.0革命造成的经济影响不仅体现在图书和音乐上。网络上的侵权图书、博客上的免费新闻、播客上的免费广播和克雷格列表网上的免费数字信息，使我们的传统媒体行业以及各类信息提供商——广播、电视、报纸、电影产业——受到沉重打击，这些行业正在走向衰落。《大西洋月刊》的作家马歇尔·波告诉我，由于各种高质量信息——音乐、电影和新闻等——可以免费获取，提供这些信息的公司很难赚到钱。“网络使公众道德面临巨大的危机，”他说，“它也给信息提供商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在电影行业，数字影片盗版和免费下载电影等活动日益猖獗，You Tube和Veoh video等业余视频网站上的视频越来越受欢迎，这些都是导致电影票房收入和DVD销量锐减的原因。
《指环王》三部曲和《金刚》的导演彼得·杰克逊简洁地总结了这场危机，2005年8月他对《国际先驱论坛报》的记者说：“盗版活动使电影行业变成了没有利润的行业，特别是对于一些高投资的电影来说，根本难以收回成本。”
杰克逊的话一语中的。2006年5月，LEK咨询公司为美国电影协会撰写的一份报告指出，2005年，数字盗版使美国电影产业的收入减少了61亿美元，使全球电影产业损失182亿美元。为完成这个报告，LEK咨询公司用了18个月的时间，在23个国家对两万多名电影观众进行了走访调查，该报告揭示了美国电影产业的损失缘由：23亿美元的损失来自网络侵权；24亿美元来自街头非法出售盗版DVD或录像带；另外14亿美元来自在电影院非法录制电影。美国电影协会关于2004年美国电影在全球收入的官方统计数字是448亿美元，换句话说，侵权活动使美国电影产业的收入减少了12%～13%。
另一家研究机构——得克萨斯州的政策革新研究所——认为电影侵权活动将导致美国电影产业每年损失205亿美元。这205亿美元包括工人工资收入的减少、税收损失以及就业机会的减少。
根据美国电影协会最近的统计数据，美国电影产业正处于危机之中。2005年，美国电影的票房收入下降了5.7%，只有89.9亿美元，影院收入减少了8.7%——这是自1997年以来的最低数字。更让人担忧的是，DVD的销售曾是20世纪好莱坞电影行业繁荣的重要推动力，如今，DVD的销售也处于停滞状态，主要原因是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电影下载服务（沃尔玛曾经是美国最主要的DVD零售商，最近它也宣布计划在其网站上提供这类服务）。美国投资公司Pali Research的分析师理查德·格林菲尔德预计，从2007年开始，美国DVD的销量将出现大幅下降。
网络并不是电影行业摆脱危机的希望所在。2006年，新线电影公司在网络上大肆宣传它的新片《空中蛇灾》，希望能取得良好的效果。公司还采纳了一位博主的建议，在公司的网站上开通了专线电话，网友可以在线与该片的主演塞缪尔·杰克逊进行电话聊天。公司还允许网上买票的观众通过发送短信的方式参与民意调查。但这些网上宣传对电影的票房收入并没有多少帮助。正如新线电影公司的戏剧部经理告诉《纽约时报》的那样：“我们对这部电影有很高的预期，但结果它的票房收入和一般的恐怖片并没有多大差别。”
付钱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电影院也越来越少，好莱坞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现实。2003～2005年，迪士尼公司的国内票房收入从15亿美元减少到9.62亿美元。由于DVD销量的下降，2005年，该公司发行影片的收入减少了13%。最近，迪士尼公司被迫裁员650人，并大量减少每年创作的电影数量。迪士尼不是唯一缩减规模的电影公司。派拉蒙电影公司也裁减了电影和DVD部门的数百名员工；华纳兄弟电影公司在2005年12月也减少了400个岗位，其中包括戏剧经理、选角导演和日程安排人员。
最坏的情况还未出现。由于宽带革命使网上下载电影变得越来越容易，好莱坞可能要重蹈音乐行业的覆辙。根据市场调查公司Park Associates的研究报告，现在，经常在网上下载电影的网民大约有66万人，到2010年，这一数字将增长到5000万。如今，如果算上非法下载音乐的人数，大约有4900万网民正在通过非法下载来盗取别人的智力成果。
网络削弱了电影院的生命力。Click Star是由英特尔公司资助、由演员摩根·弗里曼创立的新兴公司，2006年12月成立后，公司专门负责在网上发布最新电影，发布时间与新电影在电影院上映的时间是一致的。这种行为违背了好莱坞一贯的战略，它将加剧电影院的危机。如果一部新电影刚开播时就可以在网上看到，谁还愿意花费时间和金钱去影院看？对于很多习惯在电脑前观看电影的网民来说，坐在电影院里观看大屏幕的经历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技术革命不仅削弱了电影院的作用，而且打击了各地的影碟商店。原因不仅在于数字盗版，Netflix这类的在线DVD租赁商的出现，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像百视达这样的影碟连锁店打算孤注一掷，把出售的影片也用于网络下载。但对一些地方性商店来说，比如那些只有数千张DVD和录像带的小型影碟商店，前景是非常暗淡的。
“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2006年10月，里尔影碟商店的一位员工告诉《旧金山纪事报》，“因为我们有很多别处没有的电影。”
当然，这就像位于海湾大街和哥伦布大街的“塔楼”拥有其他地方没有的唱片一样，也像最近倒闭的、位于伯克利电报大街的考迪书店拥有很多其他地方没有的图书一样。
遗憾的是，考迪书店的遭遇并非偶然：贝弗利山庄的达顿斯书店、旧金山的清爽阳光书店、克利塞尤姆书店、安提卡特书店、曼哈顿的吸墨书店以及其他为读者所钟爱的书店，都由于网络电子书的竞争而被迫关闭。根据《纽约时报》的统计，自1990年以来，美国有2500家独立书店倒闭。与此同时，亚马逊网上书店及其他网上书店在2005年第四季度的销售额增加了21%。
长尾理论的创立者克里斯·安德森怎么看待这些书店的倒闭呢？“长尾理论最重要的观点是选择越多越好，”2007年2月，安德森对《洛杉矶时报》的记者说，“既然这些书店不能提供更多的选择，即使它们曾经获得过读者的钟爱，也是注定会失败的。”
这些独立书店的倒闭真的使消费者有了更多的选择吗？我们失去了2500家独立书店和它们所拥有的知识渊博、热爱图书的职员，专业的图书领域，以及与当地作家的紧密联系；我们得到的是一些寡头网络书店，它们通过网络机械的运算法则，根据读者以前的购买情况来告诉我们哪些图书“值得”购买。就像塔楼唱片商店的陨落标志着我们选择音乐的机会减少了一样，美国独立书店的衰落也意味着书迷选择图书的机会减少了——特别是那些依赖当地书店推荐有趣书籍的读者。
电视台的前景也不容乐观。很多人开始使用DVR（数字硬盘录像机）或TiVo（数字录影机）观看网络电视。由于观看全国或地方电视台的商业广告的人越来越少，广告商逐渐将广告从电视转移到网络上。
地方电视台曾被《华尔街日报》称为广播电视行业的“支柱”。但根据美国电视广告局的统计，2005年美国地方电视台的收入减少了9%，只有168亿美元。为什么？原因就是赞助商减少了广告支出或将广告转移到了网络上，比如戴姆勒-克莱斯勒汽车公司和福特汽车公司对地方电视台的广告投入就分别减少了13%和15%。由于地方电视台不能获得足够的利润，像维亚康姆传媒集团、新闻集团、NBC这样的电视公司不得不卖掉地方电视台的业务。还有一些公司，比如论坛报业集团，甚至打算将整个电视台集团缩减成一家分公司。
不久前，我们还只能打开电视机收看电视节目。如今，我们可以启动我们的电脑，或是打开我们的手机，还可以点开我们的TiVo或是苹果视频播放器。这一切可以由2006年10月19日各大媒体的头版新闻来证明：NBC宣布大量削减用于新闻和黄金时段电视节目的开支。经历了连续3年的收入锐减之后，NBC大胆地削减了7.5亿美元的运营成本，希望能将收入增长速度提高到10%以上。被称为“NBCU2.0”的削减计划包括减少700个工作岗位，即裁掉5%的公司职员。NBC是第一家认识到电视行业缺乏增长潜力的大型媒体公司，它裁减的职员主要集中在公司的新闻类节目，公司打算用节省的这部分开支着力巩固地方新闻电视台的力量。曾任职于NBC的记者戴维·哈齐斯基预测：“这种趋势意味着会有更多的访谈类节目、更多的演播室栏目，也可能有更多的明星秀节目，传递给观众的是更多的个性化节目和更少的时事新闻栏目。”根据皮尤调查2006年的研究报告，在18～29岁的受访成年人中，71%的受访者是在网络上浏览新闻，尽管这些新闻可能并不真实而且充满偏见。电视台削减了新闻节目后，在网上浏览新闻的人会进一步增加。
传媒行业公司一筹莫展，雇员和经理都失业了，利益相关者也都收回了投资。对广大观众而言，失去的是高质量的电视节目。例如，NBC在晚上8点至9点播放的电视节目不再是高成本、精心制作的节目。过去，黄金时段的节目是大家最喜欢的《老友记》和《宋飞传》等；将来，这些节目将被廉价的节目所取代，比如《一锤定音》（一种游戏类节目）或其他低成本的节目。NBC的总经理杰夫·朱克解释道：“广告收入不够公司制作和播放电视剧。”
在削减用于制作新闻节目和电视剧的7.5亿美元的同时，NBC计划投资1.5亿美元用于新的数字技术项目或网络建设，比如制作和维护宽带网络、演员博客、网络视频节目等，因为这些项目花费较少，而且可以聘用普通演员。NBC董事长鲍勃·赖特告诉《华尔街日报》：“优先发展数字技术有利于我们优化公司的运营。但是，我们不能在数字节目和传统栏目上同时以相同的比例增加开支。”
所以，我们在电视上可能很难再看到迪克·沃尔夫或阿龙·索金的最新剧集，只能看到诸如帕丽斯·希尔顿频道、廉价的模仿秀、情景喜剧、真人秀或者从萨姆·沃特斯顿的博客上截取的视频短片。
广播节目面临的危机由来已久。以前，青少年是广播节目最大和最热心的听众群体，如今，他们不再听广播了。在过去的10年里，18～24岁的人群中听广播的人数比例下降了21%。2006年以来，最大的5家广播公司的股价下跌了30%～60%。2006年上半年，CBS广播业务的收入下降了17%，这导致CBS卖掉了它的地方广播频道。2006年夏天，迪士尼公司停止了所有的广播业务。2006年11月，美国最大的广播公司，拥有1200个广播电台的Clear Channel，决定拍卖448个广播电台。
“流血”的墨迹
传统的报纸和杂志也受到免费网络信息和广告的打击。报纸的发行量、广告收入和相关利润都大幅下降。甚至报纸的版面也开始变小，2007年1月，《华尔街日报》将它的版面宽度缩小了76.2毫米，将新闻版面减小了10%，删掉了首页的一个专栏；《纽约时报》计划将报纸的版面宽度缩减38.1毫米；《洛杉矶时报》的编辑要求记者把报道篇幅缩短，以适应网络读者的视觉范围。
美国报纸的发行量也有很大变化。2006年3月至9月这6个月里，美国770家日报的发行总量比去年同期减少了2.8%——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下降。《旧金山纪事报》的发行量在2005～2006年间减少了16%，该报2004年的收入相比前一年减少了4000万美元。从2004至2006年，《洛杉矶时报》的发行量下降了8%，从1990年最高时的120万份下降到目前的90.8万份——比1968年的发行量还少。周日版《波士顿环球报》的发行量在2003～2006年间下降了25%。2006年上半年，《达拉斯晨报》的发行量下降了13%。发行量相对稳定的《纽约时报》的前景也不容乐观，在过去5年里，它的股价下跌了50%。
随着报纸的发行量越来越小，广告商正在向网络媒体转移，因为它们在那里可以获得更大规模的目标读者群体。据美林证券的统计数据，2006年，报纸的广告收入没有增长，2007年将出现下降趋势——有史以来第一次在非经济衰退期出现了报纸广告收入下降的情况。地方性报纸和全国性报纸的广告收入都不容乐观。《波士顿环球报》2006年第二季度的广告收入比2005年同期下降了12.4%。《华尔街日报》2006年9月的广告收入比2005年9月降低了5.9%。据报道，发行《达拉斯晨报》和《普罗维登斯日报》的贝罗公司2006年第三季度的广告收入总体下降了19%。广告商从印刷媒体向免费网站（如克雷格列表网）的转移加剧了报纸广告收入的下滑。皮尤互联网与美国人生活项目的一份报告指出，2005年，在网上观看广告的网民数量增加了80%，其中900万网民是通过像克雷格列表网这样的免费网站来接触广告的。
当然，收入下降导致的第一反应就是裁员。据美国报业协会的估计，从1990年至2004年，美国报业的从业人数减少了18%，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企业缩小规模和裁员。
2005年5月，纽约时报公司裁员200人，其中130人是《纽约时报》的员工，其他的员工来自《波士顿环球报》和《沃塞斯特电讯报》。2005年年底，纽约时报公司又裁员500人，差不多占该公司总人数的4%。据就业咨询公司Challenger，Gray＆Christmas的研究，2006年对美国新闻记者来说是最可怕的一年，该年新闻记者失业人数比2005年增加了88%（2005年是9453人，2006年增加到17809人）。2006年3月，《华盛顿邮报》宣布，2007年公司将在编辑部裁员80人。2006年10月是记者们最悲惨的一个月，克利夫兰的《老实人报》裁员65人，《圣何塞信使报》裁员101人，《费城问询报》和《费城每日新闻》也有裁员。
2006年秋天，《洛杉矶时报》发生了一起持续几个月的戏剧性事件。《洛杉矶时报》的出版人和编辑杰弗里·约翰逊和迪安·巴奎特由于拒绝执行《洛杉矶时报》的母公司——《芝加哥论坛报》——要求他们减少开支和裁员的计划而被撤职。25年来，约翰逊和巴奎特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员工，自从《芝加哥论坛报》在2000年买下了《洛杉矶时报》后，《芝加哥论坛报》就要求约翰逊和巴奎特裁员200人，即20%的编辑，两人执行了这一命令。但当被要求裁减更多的员工时，他们开始反抗了，他们要求保留报纸的编辑。巴奎特在新奥尔良的一次言辞激烈的演讲中强烈要求抵制公司作出的裁员决定，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新闻事业的完整性和报纸的知名度。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洛杉矶时报》的财政危机主要是因为被《金融时报》称做的、来自好莱坞的广告支出的“戏剧性减少”（2006年减少了17%）。企业合并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因为传统媒体领域的财务问题可能引发其他领域更糟的问题。
杂志业的情况可能更糟。2005年12月，时代周刊公司裁员100人；2007年1月，该公司又从《人物》周刊、《体育画报》以及其他旗下杂志裁减了300多个工作岗位；此外，《时代》周刊关闭了设在洛杉矶、芝加哥、亚特兰大、迈阿密和奥斯汀的分支机构。2004年8月，出版《快速公司》《健康》和《家庭圈》等杂志的出版商Gruner＆Jahr USA公司宣布：在出售旗下所有杂志社之前，将削减2500万美元的预算，裁减15%的员工。
传媒行业出现了大量失业。有人会说经济转型虽然导致一个行业就业人数的减少，但是在其他行业可能出现就业人数的增加。但问题是，Web2.0经济没有为这些失业人员创造新的就业岗位。例如：克雷格列表网的竞争极大地减少了传统报纸的广告收入。作为全球第七大网站，克雷格列表网的办公室设立在旧金山一栋维多利亚式的居民楼里，它的全职雇员只有22人——即足球场上上场球员人数的总和。克雷格列表网是由一位名叫克雷格·纽曼克（《纽约》杂志称他为“伤感的IBM难民”）的反文化主义者于1995年创立的。该网站貌似免费，实则不然。每一则看似免费的新车、房屋或招聘广告都直接导致了当地新闻报纸广告收入的减少。《旧金山纪事报》的前数字媒体副总裁鲍勃·考索恩估计，克雷格列表网每年给旧金山海湾区的新闻报纸造成的损失高达5000万美元。换句话说，《旧金山纪事报》和《圣何塞信使报》在2006年的裁员就是由克雷格列表网及其22名雇员和它的“免费”广告造成的。
维基百科差不多是单枪匹马地破坏了传统的信息产业，除 了吉米·威尔士以外，它的全职员工几乎没几个。我们有必要 回忆一下托马斯·莫尔在公元1515年写就的、后来被多次引述的大作《乌托邦》，在这本书里，针对《圈地法》造成的农民失去土地的情况，莫尔写道：“羊吃掉人。”500年后，在Web 2.0时代，出现了电脑“吃掉”记者的情况：大多数人失去了谋生的手段，只有少数人幸免于难、得以暴富——在莫尔的时代，这些幸运的人是拥有土地的贵族；在如今的时代，则是MySpace网、YouTube网和谷歌这类公司的高管。
YouTube网的创始人变得非常富有。2006年10月11日星期三——正是塔楼唱片商店在特拉华州的律师事务所以1.343亿美元被出售后的第5天——YouTube网的创始人查德·赫尔利和陈士骏与谷歌的创始人拉里·佩奇和CEO埃里克·施密特在YouTube网办公地点附近的餐馆里共进午餐。午餐结束时，4位年轻人商定将不赢利的YouTube网及其60名工程师以16.5亿美元的价格出售给谷歌——YouTube网的大多数内容都是由业余者无偿提供的，它没有记者、编辑、制片人、出版商、客服人员和后台服务人员，因此16.5亿美元的确是很高的价格了。
当然，报纸的衰落不能全都归咎于网络，有线电视的崛起也是报纸赢利减少的重要原因。许多报纸都想进行网络转移，那里的内容是免费的，也没有太多约束。印刷版的《纽约时报》只有270万订阅者（其中110万人订阅了日报，170万人订阅了周报），而阅读免费网络版的人每月都达到了4000万。关键是，印刷版每年能获得15～17亿美元的收入，但网络版只能获得两亿美元的收入。如果《时代》周刊网络版的读者越来越多而印刷版的读者越来越少，那么《时代》周刊将不得不再次削减编辑部人员，甚至降低该杂志富有声誉的内容的质量。因为它必须适应这样一个趋势，那就是如今热中于缺乏品位的生活娱乐类栏目的年轻读者越来越多，而对国际事务和政治事务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少。
这一趋势在很多报纸中都有体现。虽然《洛杉矶时报》从2000年至2005年连续获得普利策奖，但为了应对销量和广告收入减少的情况（2005年日报发行量减少了18%，广告收入减少了26%），不得不要求编辑增加有关好莱坞和名人八卦的版面。2006年10月，《洛杉矶时报》发起了一项代号为“曼哈顿计划”的倡议，目的是激发更加鲜活的想法，重新焕发报纸的活力，以吸引更多的读者。大多数人都提议将印刷版的内容链接到网络上，因为网络版上充斥着当地新闻和娱乐新闻，最缺乏的就是常规的新闻报道。
但是，如果这些措施失败，印刷版报纸仍然难以吸引可以使报纸获利的读者群该怎么办？《经济学人》预测，再过几十年，发达国家中接近半数的报纸将被淘汰。《纽约时报》的商业模式有助于我们理解数字媒体带给传统报纸的巨大挑战。纽约的媒体专家迈克尔·沃尔夫指出，如果《纽约时报》想要将印刷版报纸的收入增加到以前的两倍，它需要吸引4～5亿网络读者或者改变报纸的内容以迎合广告商的利益。沃尔夫指出：
我们知道，作为一家综合性报纸，《纽约时报》不可能在网络上取得成功（认为一家传统老商号可以轻松地转变成一家大型创业型企业的看法纯粹是一大谎言）。即使大力削减3亿美元的新开支，它至多能变成一家特殊的网络公司。幸运的话，能够成为一家低端的、信息量庞大的、塞满广告的新闻网，业余者、门外汉每天往网上填充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这些人本身就占网络版《纽约时报》4000万访客的3/4。
主流报纸和电视是否应该退出历史舞台，并由网络新闻来接替传统新闻的历史使命？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诸如Matt Drudge和Instapundit之类的网站又从哪里获取信息呢？如果没有驻外机构和足够的资源，网络新闻怎么能够评述伊拉克战争？当传统新闻淡出后，网络新闻是否会放弃追踪事实真相，而只是简单地罗列事件？谁有足够的资源和能力去报道类似“水门事件”这样的新闻？谁又为敢于报道“水门事件”的卡尔·伯恩斯坦和鲍勃·伍德沃德这样的记者发工资？难道这样的报道将永不再有了？2006年，纽约卡内基公司的一份报告指出：“随着报纸的淡出，难道传统媒体的职能要由民主制度下的普通大众来执行？”
沃尔夫认为，对于像他那样的曼哈顿保守知识分子而言，《纽约时报》已经终结的观念就像“上帝死了”这样的表述一样。在人们的意识中，这是“一件很重大同时也很明显的事情”。但是《纽约时报》仅仅是冰山一角，我们的整个文化经济都处于危机之中。我担心我们在有生之年见到的大多数音乐将来自业余乐队；大部分电影和电视节目将来自YouTube这样的网站；我们的新闻将由名人闲谈组成，新闻节目将成为广告节目的调节剂。难道调查报道这类的新闻节目将重蹈托马斯·莫尔描绘下的16世纪英国农民的覆辙？在数字化的未来，死去的可能不是上帝，而是我们的经济和文化。
钱去了何处
在人类历史上，艺术和文化为人类留下了丰富的遗产，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并且在不同的代际之间建立了沟通的桥梁。如今，Web2.0时代的公司，其主要价值不在于建立丰富的文化遗产，而在于创造大量的广告收入。谷歌就是Web2.0时代真正成功的媒体公司的典范，这家拥有1500亿美元总资产的硅谷网络公司，2005年全年的总收入是61.39亿美元，利润是14.65亿美元。与时代华纳或迪士尼公司不同，谷歌本身并不能创造和生产电影、音乐、杂志和电视节目，它在本质上是“寄生”的。它的价值在于运用运算法则将网络上已经存在的内容相互链接起来，并计算这些内容被点击的次数。从这一点上看，除了将网络信息链接起来以外，谷歌本身并没有创造任何价值。
谷歌商业的核心，即它99%的收入来源于广告。据估计，2006年美国花在网络广告上的160亿美元中，有40亿美元（占总额的25%）进入了谷歌的口袋。谷歌的创始人、亿万富翁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是Web2.0时代真正的富豪，他们懂得如何将网络上的免费信息转化成可以得到几十亿美元广告收入的工具。
2006年，有5亿多美元的风险资本被注入到社会媒体网站上，包括Bebo、Zimbra、Facebook、Six Apart和Xanga等网站，这些社会媒体网站所能做的只是重新分配由用户生成的免费网络信息。在硅谷产生的这些新兴公司遵循着“让网民生成内容”的商业模式，它们除了给用户提供一个可以表达自我的平台、一个将各种信息链接起来的网络外，并不能增添新的东西，但就是这样的公司，其总资产高达几百万或几十亿美元。各个行业和市场都模仿了这一商业模式，比如旅游业（Real-Travel旅行公司）、虚拟社区（Second Life网）、博客（Techno-rati网）、分类网（Edgieo网）、音乐网（Podshow网）、色情业（Voyeurweb网），甚至是电子邮件网站（FWDitOn网）。
在第一轮的网络繁荣中，点击率是衡量网络公司价值的标准。在第二轮的网络繁荣中，吸引广告投入的、由用户生成的信息的数量是衡量网络公司价值的标准。由于广告资金以难以估量的速度注入各大网络公司（2005年网络广告的投资增加了30%，2006年增加了28%），YouTube网、MySpace网和Facebook网将成为潜在的“金矿”。这就是为什么YouTube网会以16.5亿美元的高价出售给谷歌公司，新闻集团会用5.8亿美元收购MySpace网。据传Facebook网的价值也将达到10亿美元。当然，网络公司丰厚的利润更加提升了它们的价值。尽管MySpace网目前可能难以赢利（《财富》杂志报道MySpace网 在2005年出现了亏损），市场研究机构RBCCapital的乔丹·罗恩还是认为，MySpace网的价值在未来3年里不会低于150亿 美元。
想想吧，一家除了用户生成内容外别无他物的网站竟然值150亿美元。网民在MySpace网上每增加一页信息都会提高该公司的价值。这些网络公司是否需要按照业余者在网络上发布的信息或上传的图片数量给后者支付一定的报酬呢？
请不要对这一观点嗤之以鼻。Panjea网已经承诺将拿出50%的广告收入，用于酬谢每位在网络上发布音乐和照片的用户。YouTube网也宣布拿出一部分收入奖励那些富有创造力的用户。2007年1月，在瑞士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YouTube网的创始人查德·赫尔利告诉BBC，YouTube网正在开发一项用户也可以分享公司的广告收入的技术。
因此，当我们的唱片商店、报业公司、广播和电视集团为了生存而艰难度日时，我们却将大量资金投入到那些只知道用网民生成的内容（这些内容未经专业人员的加工、编辑或过滤）来攫取广告收入的网络公司。
上帝已死
对于我来说，“上帝已死”的时刻是在2005年年底到来的。当时我正和阿兰·帕森一起聊天，后者是具有传奇色彩的唱片制作人，甲壳虫乐队1969年的专辑《修道院大道》和平克·弗洛伊德1973年的专辑《月影》都出自他手。
这两张专辑都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收益。截至2004年，《月影》的总销量超过了4000万张，成为20世纪最畅销的专 辑之一。封面是甲壳虫乐队横穿伦敦北街的《修道院大道》，在历史唱片畅销榜上排第46位，并曾15次跻身白金唱片。
《修道院大道》和《月影》是塑造20世纪大众媒体经济的 典范。这些专辑给人类带来了难以复制的大众文化、大众政治和大众社会状态，当然也带来了商业利润。在2002年，《月影》还售出了40万张，在当年的唱片畅销榜上排第200位，这距唱片首发时间差不多有30年了。
第一次遇见帕森是在硅谷举行的“媒体产业会议（Media Business Five）”上。媒体产业会议是我于2000年秋天开始创办的，当时我邀请了100位媒体精英，让大家畅想信息和娱乐业的前景。
“钱都流到哪里去了？”这是我向所有参加媒体产业会议的人士提出的问题。
除了帕森之外，参加会议的还有好莱坞制片人乔纳森·塔普林、苹果公司的流媒体负责人弗兰克·卡萨诺瓦、第一位真正的说唱艺术家查克·D、时任网络版《华盛顿邮报》首席执行官的克里斯·施罗德、MP3网的创始人迈克尔·罗伯逊以及硅谷和好莱坞的很多知名人士。
2006年，当我和帕森一块儿聊到网络时，他宣告唱片行业已经终结，我们对这一点已不惊奇。我在媒体产业会议上提出的问题——“钱都流到哪里去了？”——仍然没有得到答案。2005年时，他总结说这一问题无解。因为唱片行业已经走到了 尽头，“宴席”到了该散的时候了。
“你感到悲伤吗？”我问他。
“是的，非常悲伤，”他说，“但是我为自己经历过的光辉岁月感到欣慰。”
音乐或许还有用处，还可以创造收入，比如作为推销避孕套或热牛奶咖啡的广告媒介。但是，销售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修道院大道》这类唱片的黄金时代已经远去了。
专辑《月影》里有一首歌，歌名叫《金钱》，它的歌词极具讽刺意味，既是在讽刺这张专辑，也是在讽刺整个唱片行业。人们都在缅怀帕森所说的“光辉岁月”，在那段美好的日子里，一张专辑能在“塔楼”这样的唱片商店里卖出4000万张，如果说存在偷窃，那也只是小规模的入室盗窃唱片；如今，大众媒体时代正在苟延残喘，整个唱片行业受到了致命性的打击，盗版和非法下载等行为完全破坏了持续200多年的知识产权法律。随着位于海湾大街和哥伦布大街交界处的世界最大唱片商店的“寿终正寝”，我们也将告别近代以来一直兴盛繁荣的文化产业。
【注释】
[1]也叫“饵与钩”模式、“搭售”模式，出现于20世纪早期，基本产品的售价极低，但配套的必需品价格十分昂贵，如剃须刀与刀片。——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