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再干久一点儿
如果你能尽量推迟死亡的到来,你便迈出了走向不死的第一步,这一点不言而喻。如果你是个闲不住的老家伙,还偏偏有园子有农场,那你就得这么做:能拖到明天的事情,今天打死也不干。这条指导方针不光能让你活得更久,还经常让你效率倍增。就拿去年夏天来说,鸡舍周围长了好些灰菜,每当我想割掉它们(我们这些农夫管这叫“清理场院”),却发现它们又长了六英寸。一来二去的,我干脆不割了。我倒想看看,这草究竟能长多高。呃,好吧。我给自己偷懒找了个说辞。它们长到了八英尺,有鸡舍那么高。我做了个小研究,虽然没查到灰菜具体的生长极限,却发现它的叶子用来做沙拉很不错,给牲畜做饲料也好极了。灰菜种子比农场种出来的粮食更有营养,什么禽鸟都吃,鸡当然也算。我决定了,不管来客怎么想,我都不“清理场院”了。只要有人怪我没把鸡圈拾掇整洁,叨叨普鲁士军队的前哨站多么井然有序,我就会拱起眉毛很虔诚地说,这些破草在天热的时候能给母鸡遮阳避暑,还能给它们避老鹰。
灰菜种子成熟的时候,我也还在给母鸡喂玉米。它们显得对玉米没啥兴趣,但我也不敢肯定它们到底吃没吃灰菜种子。冬天来了,灰菜种子散落在积雪上。一群灯芯草雀[注释]住下来吃起了灰菜籽。我推测,还有些别的鸟儿也来了。终于,灰菜们直不起身了,多半都埋在了雪下。第二年春天,鸡舍周围看起来就好像我在去年整个夏天都没忘除草似的。咋样?懒人懒到骨头里,懒人天生好处多。
但是,种地要是这样可不行。你得有严肃的态度和坚毅的决心,你得流汗,你得吃苦,你要熬得住,还要肯付出。没有这些照样丰收?我可不太信。所以,我并不想反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观念。习惯了大半生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农夫或老园丁都会形成条件反射,手头上一有活儿,他们都会铆足了劲儿拼命干。他们觉得,慢慢吞吞或者游手好闲都是性格软弱的表现。成功的人都不愿按部就班、安享晚年,他们想在短时间内收获翻倍,却对身体不管不顾。这么做可不聪明。早睡早起也许会使人健康、富有又聪明,但也会让人早早进医院从此卧床不起。
想在劳动一线生存,高明的农夫或园丁必须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有时,“职业道德”这个词本身就自相矛盾。也许,能让本来只长一根草的地方长出两根来是挺崇高的,但有时候,长一根草就够了。
保持耐心常常是长生秘诀的一个关键。有一次,我就因为对“愚蠢的动物”没耐心而得了疝气住了院。那些动物啊,实际可比看起来聪明得多。我本想赶几头母羊过溪,可它们不太想蹚水,还待在那儿想别的办法。我抓起一头羊,硬生生把它扔到了溪对岸。我几乎能感觉到,我的肠子裂了。
我及时幡然醒悟:得让羊自己拿主意。我学着去哄它们,让它们慢慢往下,走到溪边。然后,我就坐在一根原木上,思考整个宇宙。我基本可以确定,羊群知道我想让它们蹚过那条又浅又窄的小溪,但它们希望它们能自愿蹚过去,而不是被我逼着赶着蹚。我觉得,它们肯定得花上半小时才会自己想通、主动过溪,可对我来说,坐在原木上观半小时鸟,总比躺在医院里看三天墙要好太多啦。
有时,赶羊回谷仓也得让它们自己考虑。一旦你明白了羊的心理,这就变得轻而易举。你先把干草放进它们的饲料架,把羊舍门关上,然后回屋吃午餐什么的。等到羊儿们觉得,是时候回谷仓了,它们就会一个个自己进羊舍。你就晚点儿回来,悄悄溜到羊舍门边,把它们关起来,就这么简单。可是,这对一个固执己见的人来说却比登天还难,因为他觉得,就得让动物们听从他的安排,不能任它们随心所欲。
还有一例:去年春天,雨水特多,我迟迟割不了牧场的杂草,结果羊茅都长成了齐腰高的“密林”,密得我那台旧的旋转式割草机都啃不动它们了。我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呀。虽说冬天拿羊茅放牧牲畜也还过得去,但我又不是羊茅的粉丝。所以,我要赶紧除掉这家伙,不然它就会结籽,将来还会和我想要的早熟禾、三叶草抢地盘。可是现在,我却割不了它们。接着,多年不遇的旱夏来了,所有牧草都停止了生长。难道夏天我就得开始喂干草了吗?这时我注意到,绵羊在高高的羊茅草里蹚来蹚去,一点一点地吃羊茅穗。嗯。研究(也就是四处打听)表明,没错,绵羊就是会吃羊茅穗。整个七月和八月,它们都在吃羊茅穗和粗糙的羊茅秆,有时,它们也能找到一点儿三叶草和其他一些草来吃,一根干草都不用我喂。九月,下雨了。十月,雨更多。羊群吃剩的老羊茅,秆又老又长,连着些老叶残穗,折断垂了下来。而地上又蹦出了早熟禾,新发芽的羊茅,还有一些三叶草,一片生机。到了十一月,我的牧场竟然美不胜收,仿佛整个夏天我都在坚持除草。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我将错就错不仅省去了割草的功夫,还省了割草机的燃料和损耗。原来,就算想让牧场看上去跟高尔夫球场一样平整,除草也不用这么勤快;过去那么些年,我都在没事找事干。
我想说,人们称颂“整洁”,认为“整洁”光荣的思想,已经比“懒惰”给农场造成了更多的伤亡。我想起了住在我们区的一个老农,他上了年纪还坚持修剪不再放牧的山坡和山谷。我们这些老农都爱干这事。他把自己的牲畜全卖了,却依旧保持除草的习惯,不为别的,只为“整洁”。每根杂草都得修剪,哪怕农场上没什么人能到的地方也不放过。一天,眼看修整得差不多了,他却发现了一丛漏网之草,它们就像钉子一样扎眼,只要除掉它们,溪畔看上去就完美了。于是,他就把拖拉机开了过去,不料,追杀野草的过程中,拖拉机居然在溪边翻了车,老农一命呜呼。
我的一个密友也险些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遭遇同样的厄运。
“你当时为啥修剪那个山坡?” 我问他。
“得阻止灌木生长。”
“为啥?”
“唔,它们会毁了我的牧场。”
“可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把那儿当牧场了呀。你现在又没牲畜要养,也没打算再养,不是吗?”
“嗯,它们太难看了,全是刺。”
“你和我都知道,那里也不会长什么树了,最后肯定全是灌木。”
“是啊,可现在我看上去就像个很懒、很没用的农夫。”
案情陈述完毕。
“工作狂”的另一种倾向就是认定这样一条准则:如果“一点点”算“好”,那么“越多”就“越好”。我不敢指名道姓,但这儿有一些真实事例。
例一:两个外地人初来乍到,也想加入到当地的食品生产活动中去。他们决定自产鸡蛋。于是,他们在后院搭了个小小的鸡舍,养了六只母鸡。接下来,万事大吉:他们有了四十只母鸡。但他们没那么大块地来养那么多母鸡,也没那么多吃的可喂它们,更没时间去卖它们下的一堆蛋。最糟的是他们没那么多垫草来收鸡粪。他们必须建一个更大的鸡舍,必须开始购买饲料和稻草,而且,如果他们当真想通过卖鸡蛋盈利,他们得养更多的母鸡。可邻居们已经开始抱怨了,说他们养鸡养得臭气熏天、苍蝇乱飞——也许果真如此,但也可能是邻居们的心理在作怪。两位后院先锋备受打击,把鸡转了手。从那以后,他们逢人便说,卖鸡蛋“没钱赚”。
例二:一个满是雄心壮志的园丁迷上了护根园艺。他请我到他的园地看看,给他些建议。于是,我去了。只见他在园地中央,园地大概有一英亩大,一些地方已经盖上了约一英尺厚的旧干草做护根。他的三个孩子都站在周围耙地,看表情就知道,他们根本不开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想打击他,但是,给这么大的园子铺护根,换谁谁都不会开心,而且,据我估计,这个时节就铺上这么厚的护根实在为时过早,大地都还不够暖呢。我咕哝了几句,大概说了这么个意思,还提醒他,这些坏掉的干草护根下边很可能藏匿杂草的种子。实际上,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这番努力终将付诸东流,因为他把一切都做得太多、太快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表达了对他的钦佩之情,赞赏他自己种粮食还能满腔热情。八月,我再开车经过的时候,没看到他期盼中的园子,只看到高高的“草林”。附言:他洗手不干“园艺”了,他说他没时间,据我所知,他的孩子们也再没摸过锄头或耙子。
例三:一对夫妇搬到乡下过“好”日子。丈夫在他们离婚后承认,妻子原来就对这个决定相当忧虑。搬来的第一年,丈夫开始大片大片地种豌豆、大豆和玉米,就像他说的,“新领域,试试水”。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做农产品生意赚钱谋生。不幸,又或许是万幸,他还有另一份工作,时不时得在工作日离家出差。“我得照看整个菜园,采摘加工也几乎全是我自己一个包干,”妻子说,“这简直是奴役。”
例四:以前有个新农民,壮志满怀,难能可贵。他在乡下置了块地,投资了少量牲畜。他同上边那人一样,也另有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差的旅途中。果然,他的牛羊天天往外跑,而他可怜的妻子,为了把牛羊赶回破得都快散架了的围栏,只得四处追赶它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这就是典型的让车拉马,你也可以说是把马棚修得金碧辉煌却不让马儿回家,反正都是本末倒置。
农耕与园艺事业半途而废,多半因为当事人热情有余而体力不足。人到四十,终于等来了实现心愿的机会,尤其是做梦都一直想当农夫的男人,更不愿坐失良机。他们有钱,有时间,有本事,也有干劲儿。通常,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或工作,所以,他们只能在闲暇时打理庄园,虽说断断续续,但一干起来就是很长时间,昼夜不分,周末也不休。他们觉得无所谓,因为他们就爱在自家园地里干活儿,那是他们的小小乐园。我见过我认识的人这么个劳作法,我只能深感敬佩。一次,我忍不住对一个朋友说,再这么干下去,他非害了自己不可,毕竟他的体力远远配不上热情的高度。他只是一笑了之。可接着,他的背就不行了,这回,他再不情愿也只能提前下岗歇着啦。不过腰酸背疼总比心脏病发作好,经常有像他这样干起活儿来不休息的人,心脏病一发,什么都玩完了,白白酿成悲剧。
务农新手在成长阶段一般都没干过繁重的体力活。(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得干很重的活了。丰收时,我要把一马车又一马车的小麦、燕麦和玉米铲到贮存箱和饲料槽里,所以我必须学会怎么使勺铲,否则一使起来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会累得死翘翘的。)中年时,他们激情澎湃地干起农活来,却不懂干农活也有小诀窍——肢体杠杆用得好,省力不说,还能保护脊柱、腿脚、内脏和肌肉。农场里总要搬些重物,可这些菜鸟却不知道,很多时候,这种重活可以轻干,人体本身就有许多部位可以充当杠杆和支点。在谷仓里摞干草还不容易?俯身,抓住绳子拎起草捆,把它扔到已经摞了三层的草垛上去。嘿!看我多强壮。不过,这股劲可不够用上一整天,而且,不习惯重体力活的老人家要是也这么个干法,麻烦可就大了。老手们都知道,投摞干草时,双腿膝关节、髋关节、脊椎骨和双肩就能组成杠杆系统,运用得当,干活轻松,还不伤身。例如,摞干草的行家要是打算一连干上很长时间,尤其是草捆又都超过了六七十磅重,他就会用一个草捆钩来提草捆。他先钩住草捆一头,把它提起来点儿,让草捆另一头还挨着地,再把钩子往里,也就是往草捆靠地的那头插进去些,直到离地还有草捆四分之一的距离,草捆也顺势立了起来。下面这部分就不容易看出来了。他会侧身贴着直立的草捆,用一边膝盖抵住草捆下半部分大约中间的位置。这样,他用草捆钩和一只手臂提起草捆的时候,膝关节就在另一面同时用力顶。膝关节联合一同抵住草捆的髋部就充当了杠杆的支点,减轻了提草捆时手臂使出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减轻了这个动作过程中背部需要承受的重量。而这一提一顶,给了草捆在空中运动的冲力,将它送到草垛上落下。操作熟练后,你使的劲儿就能不大不小,刚好把草捆投放到你想要的位置上,再不用把草捆在草垛上挪来挪去,这样又能给背部和手臂省力。
耙厩肥也一样,身体和耙子要组成杠杆和支点。厩肥都被牲畜反复踩踏过,严实得很,如果你每次都猛然把耙子推进肥堆,又想不打拐就把它抬起来,你的背早晚会受不了,而且一般只会早,不会晚。不管是什么物件,只要你得移动它,你就得时刻保护自己的肌肉和关节,不能让它们承受全部的重量。首先,把耙子顺溜地推进层层堆积的厩肥,不必深,大约四英寸就行。然后,再把耙杆(也就是这个动作中的“杠杆”)向下压。这时,耙齿上的弯曲就成了“支点”。经过这些个动作,耙到的厩肥就松动了。可有时,向下压过耙杆后,还一定要再把它稍稍抬起来往前推一推,这样才能把板结的粪肥耙开。这个技巧动作里,耙齿尖又成了耙杆的支点。打松了厩肥,就能双手扬肥了。每耙起一耙肥,都要双手持杆,这样能分担重量,而耙子在空中停留的时候,握住耙杆中央的那只手就是支点,然后双手再把肥挥进撒布机。借着这个动作产生的动量把耙挥肥就能容易些。耙子到撒布机上翻面时,耙杆中央的手处在低处,仍旧充当支点,另一只手把住的那截耙柄也仍旧是杠杆,从上向下稍一使劲儿就把肥从耙上“扑通”一声翻进了撒布机。整个耙肥的过程,身体没一处会受全力,尤其是背和腿。
体力与年纪,此消彼长,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又还想干活儿,只要杠杆用得妙,就能给肌肉补充力量。如果生锈的螺母和螺栓咬得死,泡过液体扳手[注释]又用锤子连续急敲都没能让它们动一动,那就用扳手再试试,不过得把扳手手柄加长,套上个两英寸的管子,增长杠杆。这种做法也可能有危险。如果管子太长,杠杆的力就会过大,结果只会折断扳手柄,螺栓照样纹丝不动。但只要你有一点点常识,动作温柔些,凭借尺寸合适的杠杆,一般都能把锈螺母拧开,扳手也不会断。
老农民还经常遇到另一个难题,那就是拔篱笆桩。如今,几乎家家都有一台带液压抓斗[注释]的拖拉机,能省不少力。给篱笆桩缠上原木链,再把链条钩到抓斗上,抓斗一抬,桩子就从地里拔了出来。但是如果你只有马,或者你的拖拉机没有液压升降机,你还有个传统的老办法能用。找块2× 6英寸的木板,得够结实(比如橡木,否则会裂),把它靠在要拔的桩子离地四分之三高度的地方,在木板顶端切一个小凹槽。沿地面给要拔的篱笆桩底端缠上原木链,再往上缠绕抵着桩子的木板边缘,最后绕到拖拉机拉杆或马车前的横木上。拖拉机或者马匹轻轻一拉,木板就带动链条,把篱笆桩从根上拔,木板一拉直,松动的篱笆桩也从地里拔出来了大半。
液压传动应用前,农场上更常见的是手动卷扬机[注释]和绞盘[注释]。从本质说,这两种机械都是用曲柄转动卷筒,靠缠绕绳索或链条来提升或拽引重物,这比人力大多了。要是还有小马达提供动力,绞盘的力量就更不可小觑了。
绳索与滑轮的各式搭配组合,一定程度上都采用了卷扬机和绞盘的工作原理。拖拉机和液压抓斗不可行的时候,我就用自己的滑轮组。例如,为了保证我砍的树倒在合适的地方,它们就得登场了,因为树落在绳索上总比砸在拖拉机上好,没啥损失。
省力的绞盘或者辘轳在旧时还有个妙用,不过今天,如果看林伐木是你田园生活的一部分,它也依然好使,可以帮小拖拉机或小马队把大原木滚上运货的马车或者平板卡车。从地上架一些粗实的木板,搭到马车或卡车车斗上做承重板。给车子一头系上两根绳,把要装的大木头放在地上,与车平行,再把刚才那两根绳绕到木头底下,系到停在车子另一头的拖拉机或小马队上。然后,两根绳子一块儿拉,大原木就能顺着倾斜的承重板滚进卡车或货车车斗里,而拖拉机和小马队却一点儿也不费劲儿,因为所有的重量都由地面和承重板担着。
借助下边的这个方法,我徒手就能搬动小到中号的原木,屡试不爽。把小树苗间隔三英尺排成两轨(想想铁轨的模样),用钩棍[注释]。搬钩也是集材工具。或搬钩把要搬的原木弄上“轨道”。钩棍一把在手,老人干活儿不愁。为啥?给力呀!一旦上了木轨,超大的原木都能沿着轨道滚起来,当然,还得用钩棍。如果原木和滚动的方向正好成九十度直角,那就先用钩棍慢慢把它移到一块木头上,使那块木头顶着原木的中点,这样很容易就能旋转原木,调整它滚动的方向。不必说,人老了还能用瘦胳膊小腿移动沉重的庞然大物,优越感急剧飙升。
就连一些小型建筑也能这么移法。有一次,我想把一个小鸡舍往山下移个几百英尺。那时,我还在神学院,有大把人手能帮忙,可神学院是研习圣经的地方,咋能都来折腾鸡生蛋蛋生鸡的事呢。我们给鸡舍两条长边底下钉了2× 8英寸的滑槽,然后往山下鸡舍的新址方向铺了两条轨道(还是铁轨模样)。我们有一些很棒的圆杆,放在滑槽和轨道间作滚轴就成了鸡舍会跑的腿。撬鸡舍一下,圆杆就骨碌碌滚起来,载着鸡舍朝目的地冲去,《圣经》里都没这么神奇的东西。鸡舍跑一截就会打滑停一停,因为要么滚轴用完了,要么是跑到了轨道尽头。这时,我们得用起重器把鸡舍托起来,拾起它身后的滚轴和“铁轨”再补上。虽说跑跑停停,我们好歹把鸡舍迁到了山脚下。只要滚轴没用完,鸡舍都会辘辘地全速朝山下奔,没啥比看这个更过瘾的了。可如果我们把轨道一直铺到山脚,鸡舍肯定会跑得刹不住车,巨大的冲力会使它冲出我们的建筑红线[注释],撞进别人家的房屋里。
还有一次,我要装运一些直径十四英寸左右、八英尺长的原木,可我只有一辆轻型小货车。我该怎么装车呢?我又没有一台前边配着液压抓斗的拖拉机。我只有一根约十五英尺长、三英寸厚的横梁。我在横梁的中点位置钻了个孔,给它拧上了一个重型螺栓,固定在约四英尺高的临时支架(支点)上。这么一组合,横梁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杠杆。我把原木一头链到杠杆一端,然后把杠杆另一端往下压,原木的这头就被抬了起来,高度正合适,刚好可以落到它下边的小货车上(我可怜的妻儿负责操纵小货车)。但原木的另一头还在地上。我就松开原木已经装上车这头的链条,缠到另一头上去,再使劲儿压我的巨型杠杆。小货车配合着稍微那么一倒车,原木就装好了。我太为自己自豪了。我把我的巨型杠杆叫做“赫丘利”。
给冬天的牧场送一捆干草,一把平底木雪橇加上一点儿雪就能轻松搞定。雪橇低,离地近,你不必费多大劲儿就能把草捆滚上去,省力。雪里带点儿冰就更好了,可好归好,有危险。有这么一个大冬天,一头母羊死了(我说的吧,羊就是爱死),躺在牲口棚后边,不太雅观,我得处理处理。可我不想在这种天气发动拖拉机。我和孙子埃文就去溪边的山丘上坐雪橇。去往小溪的这一路田野全是下坡,缓缓地。可到了乘雪橇的山丘,山坡斜入小溪那一截儿就陡直多了,相当险峻。虽说那头母羊肯定超过了二百五十磅重,它自个儿乘着雪橇在冰上的滑行却挺顺溜。等它滑到陡坡边缘的时候,我和埃文彼此对视点了点头。好嘞!我们一起跨坐到母羊身上起飞喽。牧羊人的史册里都没记载有哪头死羊运动得这么快。眼看很快就要撞上沿溪的栅栏了,再不闪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啦。雪橇和死去的副驾驶继续前滑,我敢说,它们的速度上升到了每小时三十英里。雪橇撞到栅栏停了下来,但橇上的乘客却没停住,惯性使羊压平了栅栏继续向前猛冲,撞到一棵树才停了下来。即使之前这头羊还没死,现在也肯定没命了。
要想在农场上生龙活虎地干活儿干到老,那就别跟起初的我一样刻意回避机械的帮助。那时,我鄙视四轮机车,觉得它们在农田里“隆隆”地开来开去搅了我的清静,所以我禁止它们在我们的农场上出现。可孙子们却和我唱起了反调,我拿他们又没办法。终于有那么一天,在地里四处走走,甚至走回谷仓,都成了对我体力的考验。我也只好买了一辆“隆隆隆”的家伙。坐在上面,我连鸟叫都听不见,可我觉得,买它是我这辈子最英明的举措。
我正想说园地耕作机也一样好用,反常的事就来了。就实际耕地或犁地(也就是翻土和埋草皮)而言,耕作机是比铁锨来得省事,可我意外发现,耘地却不是这样。园子里的田垄比较狭长,在园地里开耕作机,一垄一垄地耘,一次耘完整个园子,我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还不如每天手把锄头耘上二十分钟来得好受些。秘诀在于,得有一把锋利的锄头,锄刃和锄柄角度合适,这样你在把锄耘地的时候,锄刃才能水平击中土地。旧锄头的设计总比新的好,有时,你能在农场拍卖会里低价买到它们。锄头始终不能离地太远,挥锄幅度也不能大。如果你看到有人把锄头高举过头再猛地砸向地面,你就知道,他们很快就得上市场去买机械耕作机了。
今天,有些仓库里堆满了省力的器具,要是我还年轻,它们大多只会招我笑话。可是如果你已经过了七十岁,机械螺旋挖掘机和竖杆机[注释]就还不错,尽管我至今仍尽量不用它们——我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等我强壮的儿子或是孙子把车开进了车道,我就递给他们人力掘取机。吹叶机呢,我还把它搁在杜鹃鸟巢附近,没怎么打算用。不过,我准备试试那种割草装置,它能自动把修剪下来的杂草叶片吸进袋子里。假如我比现在有钱,事业又刚起步,我也要给人行道和行车道供暖。不然,老洁癖们就会在外边忙着铲雪,不铲得心脏病发、晕倒在地绝不善罢甘休,岂不可怜!使用吹雪机能好一些,但是,要在寒冷的早晨启动那该死的玩意儿,你也可能心脏病发哦。大多数时候,只要你等上一两天,美国大部分地区的积雪都会自己融化。非要外出的话,老人家就得车技娴熟,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出覆盖了六英寸积雪的车道,踩油门的脚必须万分敏感又谨慎。如果积雪不深,雪地防滑轮胎就能对付,轮胎压过的雪地,再走就容易了。四轮驱动[注释]系统也大大提升了“不死”的可能性。要是你觉得自己买不起这种系统,那你就在车的后备箱里装上几百磅的压载物,再练练脚踩油门的力道。不过,至少对养老一族来说,最好还是等天放晴了再出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