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第十七章在人类中求生存

第十七章在人类中求生存

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我在一旁休息,发现长柄槌上巴着些汗蜂。我要是懒得赶它们,它们也常巴在我手臂上聚会。嗯,我应该马上就反应过来,它们是在舔长柄上的盐,我使木槌的时候,手心出过汗。我比平常多休息了一小会儿,心想大自然怎么就这么能适应人类呢?人类是它最危险又最不可捉摸的成员呢。汗蜂当然没觉得自己在适应啥,对它们来说,啥都是日常该做的事。找到一丁点儿盐,它们就吃一丁点儿盐,不像人类还会想,那个什么全能的主,为啥心眼这么好,还给它们这份意外的恩泽。它们也不担心,吃这种盐可能会对身体不好,毕竟它们通常都不在木槌手柄上找盐吃。

上次有些负鼠躲在我家的谷物联合收割机里过冬,它们也不会纠结“因”“果”这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事。在它们眼里,我的艾利斯-查默斯[注释]通用收割机不过是又一棵空心的树,只是这棵“树”的树洞超级大。野猫也要在这儿做窝哺育猫崽,它可比负鼠更有想象力。收谷箱空着,它就让小猫们一只挨一只,依偎在谷箱螺旋卸粮管管底,因为那儿还有些收割时散落的零星麦粒,偶尔会有个把觅食的耗子寻到这儿来,这样她就可以趁机扑倒自投罗网的耗子。六月,我得为收割做准备了。我开动了收割机。这一开,螺旋管里竟滚出了三只贪鼠猫。别说我被吓一跳,你知道小猫咪们有多吃惊吗?被收割机这么一抖,它们自然是吓坏了,可它们都没受伤。说到老鼠,我那台旧约翰迪尔[注释]拖拉机的电池箱就总有点儿啥让老鼠们难以抗拒。每一个月左右,电池顶上就会多一个新窝。(一个机修工告诉我,我们挂在干衣机里的邦氏巾[注释]有种气味,可以防止老鼠啃电池线路。)老鼠的适应能力堪称典范,这些窝就是最好的说明——它们从哪儿都能搜来卷卷的玩意儿,装粮食的旧麻袋啦,破布啦,碎纸片啦,剪羊毛剩下的毛团,剥玉米留下的玉米穗丝儿……我不会说鼠语,所以也说不出它们为什么这么离不开拖拉机。兴许它们知道,只要待在电池箱里,猫咪就找不着它们。

鸟儿更加明白该怎样适应人类。园子里的喷洒器洒着水,旅鸫们在水里惬意地玩耍。最近的一条新闻报道,有些小鸟用烟蒂筑巢。我们这儿的鸟儿也会就地取材。它们从我们盖干草堆的破油布里抽出一缕缕塑料丝。蓝鸲似乎整个冬天都不走了,它们吃起我们的圆柏[注释]桨果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卡罗用圆柏果装饰圣诞花环,挂在前门上,就连那些桨果,它们都不肯错过。红柏和野蔷薇都不是这儿土生土长的植物,但好像自从有了它们,蓝鸲就停止了冬迁。女儿和女婿在他们露台周围种下了布拉德福德梨,每到冬末,蓝鸲们就会把干果梨团团围住。我们支起豆棚让菜豆爬架。有一年,一对靛蓝彩鹀就在浓密厚实的豆藤里筑起了新巢。我们把往复式割草机停在库房里,一只旅鸫就在割草机直立的一端建起了它的新家。还有只东菲比霸鹟,非要把巢修在屋顶水落管的弯角旮旯里。另一只东菲比霸鹟则把巢搭在了谷仓的托梁上,离我头顶只有三英尺。家燕的得名当然是因为它们喜欢把巢筑在人家的谷仓房梁上,可是现在,只要有电灯装置,它们几乎总把家往那上头安。一天清晨,我在一个停车场里注意到了几只“哇哇”叫的乌鸦。那儿有个指示牌,告诉购物的顾客停放购物车的位置,乌鸦们就栖息在指示牌上。它们可不是为了吸引我去看指示牌才落那儿的;它们是在追随沥青路上滚动的纸垃圾,飞过来又飞过去,看看人类是不是丢下了什么吃剩的东西。

动物们对现代农用机械的喜爱真是过了火,结果鼠窝和鸟巢都成了拖拉机和收割机起火的主因。这些个复杂的庞然大物,肚子里全是盘绕交错的电线网络,穿过来绕过去,想要正常工作,还就得靠它们。机器内部的最深处也正是电线聚集的地方,可那在小鸟的眼里却好像藤蔓或嫩枝结成的网,于是,它们在那儿筑起了巢。有时,电线发烫、老化,或者被老鼠咬了,就会溅出火星,这时,鸟巢就会像火绒一样被引燃,接着整个收割机都会烧起来。有个邻居就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说,鸟儿们好像更中意某些样式和型号的收割机。至于是什么牌子嘛,我就不在这儿说了,毕竟这种偏好也许只是巧合,再说,我当然也不希望哪个厂家以为我个人仇视他们的机器。我仇视的是所有庞大的机器。

蝙蝠喜爱我们的谷仓,那是它们眼中的另一个洞穴。建谷仓的时候,我们把相交于屋脊的双坡椽架在交点处两面都用上了2× 6英寸的胶合板连接。没想到,这不经意的动作竟围成了蝙蝠们喜欢栖息群居的处所——二十间计划外的“蝙蝠房”。每年夏天,大约半数“房间”都会迎来房客,于是,我们的谷仓虽然坐落在树林里,周围却没什么蚊子。蝙蝠们有着稳定的食物供给,因为屋檐下接水的桶里几乎总有蚊子幼虫在那儿扭来扭去。当然,蚊子们也在适应人类文明,它们学会了利用那个桶,而蝙蝠们则学会了利用我们和那些蚊子。

总有些人特心疼环境。只要人类的活动看上去(或者确实)对大自然造成了破坏(并且最终危及人类),他们就感到绝望。从探寻永生意义的角度上说,我认为,我们经常杞人忧天;我们的眼光应该更长远,看看有多少人类活动,尤其是人类最自私、最不计后果的活动,在耐心的大自然面前怎么就慢慢黯然,怎么就慢慢失色。想想十二章里卑微的水母。也许,要是我们没那么聪明,或者,要是我们不再白白干想死后的来世,我们也能学会让身体不死。神学家要我们相信,他们的诸神统治着一个我们无法控制的世界;经济学家则教育我们,管你喜不喜欢,钱才是主宰一切的神。无论相信谁,我们都得对他们的神躬身致敬,满心崇拜。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多学学大自然。汗蜂不会折起它的小翅膀叉腰宣誓,既然它以前从没舔过木槌把手,那现在就请老天爷作证,它从今以后也不会舔木槌把手。它只管舔它的,如果结果不坏,它以后还要接着舔。我们都有自己的小癖好,我们都会有贪心,如何看待这些问题,我们就该学学汗蜂。我经常想起生活在非洲的一个传教士对我说的话:

这里就没有垃圾问题。美国人眼里的垃圾,你在非洲的马路边倒上一堆,第二天早上就没了。在当地人看来,“垃圾”里的每件东西都能派上用场。”

最近有本书叫《自然战争[》,讲述了一个大自然在人类中求生存的优秀案例。书的副标题就透露了内情——“不可思议的故事:野生物重返人世,后院成屋后战场”。五十年前,我们担心许多野生物会走向消亡;今天,控制这些野生物的繁殖竟成了油水肥厚的工作。五十年前,专家们还说,顽固的小农也会走向消亡;今天,郊区和市区的许多后院里却全是这些小农。

大自然适应人类求生存还有一个不错的范例,它发生在我们的公路上。从环保的视角看,所有公路都会给大自然带来危险,但有弊也就有利。成千上万起车鹿相撞的交通事故里,人鹿双亡,可这起码缓解了野鹿过剩的问题。(当然了,我可不敢说公路也有助于减少过剩的人口。)车祸留下的动物死尸甚至还能造福大自然。只要沿途驶过,你就会发现有多少鹰和秃鹫这类猛禽栖在路边望眼欲穿。它们等着过往的车辆杀死更多毛茸茸的小动物,这样它们就能拣现成的大快朵颐。要不是因为公路交通,大自然岌岌可危的平衡都该被浣熊打破了,才不会维续到现在。浣熊们就爱搞破坏(因为它们超能适应人类),连人道协会[注释]都想扒它们的皮、喝它们的血。

好好的土地却被混凝土和沥青道路覆盖,这自然招人叹息。但公路所到之处,沿途都装点着数千英亩的各类植物。它们不仅大量固碳,也成了昆虫和鸟儿向往的胜地。公路沿线还挖了成千上万个新水塘,挖出来的土正好给公路填路基。大量的鸟在迁徙途中死在了高压电线和高楼下,得知这样的消息,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为鸟儿们哀悼。这么做本身并没错,只是我们怎么就没想到,人类的活动还有积极的一面与之相抗衡呢?就拿公路来说,人们一修路,路两旁就会顺带挖出池塘和湖泊,它们对野生动物、对土壤中的水含量,甚至对天气,不都有好处么?我们怎么就没为这些事感到喜乐呢?

我并不想借这些例子淡化目前环境遭到的破坏。我只想表达,大自然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韧。有些地方的环境继续在恶化,比如那些盛行山巅移除采矿的地区[注释],比如因过度开垦而受侵蚀的土壤。结局如何,还得大自然说了算。从长远来说,对金钱的贪得无厌终将使贪钱本身坍塌毁灭。假如能乐观点儿,相信环境还有救,这点信心说不定就能给你降降血压,就算没让你离不死更近一步,至少也能让你晚死一步。与其猛烈抨击大规模种植(我就经常这么干),为何就不想想他们就是这么种了又怎么样呢?没错,数千英亩的地就要单种玉米和大豆了,随之土壤要退化,土地所有权越来越集中。大自然却保持缄默,耐心地向我们展示着它的随机应变、它的忍耐包容,还有它的运筹帷幄、攻无不克。一则,那些玉米秣,也就是肥料养出来的玉米茎、玉米叶和玉米根,大多会回归土壤变成有机物。二则,许多耕地上都有坑,那些坑全年潮湿,而且越来越大,尽管技术能解决这个问题,可它们对青蛙、水鸟与各类昆虫都颇有裨益。现在每到春天,我们总能在附近看到成群结队的鸥,这在以前可不常见。干旱时节,这些坑还能起到保持水分的作用。等农民们实在没法再用这样的土地耕种时(有些地方就已经出现了这种情况),这种具有破坏性的商品粮种植模式也就打住了,然后,大自然会默默无闻地缓缓接过被他们抛弃的土地。我几乎每天都会经过受到严重侵蚀的山坡,人们再也不愿用它们来种地,它们现在就慢慢变回了树林。

虽说“不做大就滚蛋”的心态影响着大规模种植,可它的一些副作用倒也有利。“做大”也可能“滚蛋”哟!我在第一章就提过,在溪流旁的小山丘和峡谷里开展大型的农耕没法盈利,所以,这些小块小块的土地就变成了野生物的栖身处。动物们既把这儿当避难所,也拿它作根据地——周围就是一望无垠的田地,肚子饿就只管上田里突袭。这不,比起怀俄明州的鹿,俄亥俄州的鹿就来得更膘肥体壮。再说,那些折腾大面积单作棉花和谷物的“大农”在很多方面也还是普通人,本质上也和我们一样热爱大自然。他们不停在田间挖水塘。这些水塘加上公路池塘真是美坏了白头海雕[注释];它们吃羊,但更爱吃鱼。就这样,这里的白头海雕多了起来。换成是几年前,人们怎么都不会相信,它们还能在美国中西部增殖。

水塘里的鱼也在激增,但据我所知,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鱼。我们太专注于强调事物的消极面,比如,我们总是只看到亚洲鲤[注释]。在入侵我们的水路航道——顺便说说,亚洲鲤还真给我们模仿大自然超强的适应能力树立了好榜样——可你知道吗,有人正在努力钻研,打算把这种鱼做成豪华餐厅里的美味佳肴呢。

“适应”的方法还有很多。例如,我们与其耗光精力喋喋不休地评论“大农”这“大农”那的(我们眼下当然很需要他们给我们提供充足的粮食),不如给自己买上一小块地,把它变成一片宜人乐土,再不必为吃喝发愁,还能有丰富的野生动植物作伴。越来越多的人就选择了这么做;他们不再只是站到一边,为全球变暖干搓手。金融危机早晚得来,它一来,大型商业农场就难逃重创,但是你的这一小块保护区却不会就此消失。再者,与其在那怒气冲冲地高声嚷嚷鹿群怎样过剩(我就经常这样),不如每个季节都毙掉几头,让全家一年都有肉吃,反正猎鹿许可证没有鹿肉贵。这么想吧,你在智取新的美国寡头。对那些单种玉米大豆、包揽牲畜养殖的商农大亨,你既不用身体力行掺和帮忙,也无需磨嘴皮子教唆怂恿,几乎免费的肉就轻松到手啦。

开始行动吧!就在别人驾驶大机车作业的商品粮田地上用长柄槌开辟出一个园林式的农场。不需要多大一块地,也不一定非得在农村。即便在城镇,即便只有十分之一英亩地,你也能打造一个小小天堂,池塘和暖房样样俱全,甚至还能养几只鸡。等到收获时节,你都不敢相信,小天堂里的果实会有多丰硕!

买一块种有树木的土地,庇护自己,也让野生动植物安身,木材还能给自家屋子供暖。如果身体或经济条件不允许,那就买块啥都没种的“秃地”,不用多,几英亩就行,栽上一片小树林,不为收获,只为娱乐。或者就把后院整成小树林。看着小树长大就跟园艺劳动一样,成就感十足。其实,就算你把地撂在那儿什么也不干,大自然也会根据气候因地制宜,把它调成林地、草原,或者荒漠。世上就没有闲置的土地,也没有废弃的农场,大自然总有办法赋予它们生命。你会看到一场非常有趣的现场直播,主题便是大自然的适应演变,直播内容年年月月都不同呢。

我很想知道,和我小时候相比,现在究竟添了多少蓝鸲,因为就连给蓝鸲搭鸟屋都变成了时尚。我也很好奇,大体上增加了多少鸣鸟,因为这么多人都在他们的后院养起了鸟。也许,得益于人类帮助而增长的鸟儿数量等于或者超过了因人类破坏性活动减少的鸟儿数量。没错,鸟儿确实飞进了我们高得离谱的大楼,但也别忘了,鹰、猫头鹰和烟囱燕都已经习惯了我们丑陋的大建筑。我认为,时至今日,不管是城市里还是城郊外,野生动物的数量应该都差不多。底特律有许多破旧的房屋没人住,给野生动物住就最好不过了。这座城市也在模仿大自然,学着大自然随机应变。它在曾经林立高楼大厦的地盘上辟出了几百英亩地建农场。

人类对大自然所做的一切,就像一艘迎着大自然挺进的无畏战舰[注释],看似无坚不摧,其实却有不少漏洞。如果,你找到了那些瑕疵裂缝,找到了与环境友好共处的位置;如果,你开始为你的发现感到快乐,你会发觉,你也获得了些许大自然在面对逆境时的忍耐与平静。有了这份忍耐与平静,医务人员几乎就能向你保证,你会活得更长久,而且,这种长久还不会缩减你永生的寿命,一秒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