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欧洲防风的长生秘诀
欧洲防风真是种让人费解的蔬菜。它至少从古罗马时期就开始出现了,现在又几乎总是陈列在食品市场的货架上。大批人发誓,对它的爱至死不渝,可似乎又没见着他们的人影。他们肯定都是隐形人,因为除了我们家,我就没见到有谁真在买它,或是真在饭桌上吃它。我们也只是在出产的那个季节吃。这群欧洲防风的忠实粉丝一定有个古老又保密的协会,他们只在内部分享对它的嗜好和烹饪它的秘方,免得整个世界发现它有多美味,也就免得大伙为了这美味在杂货店里抢购他们的挚爱。
我总觉得自己和欧洲防风之间存在着某种强烈得有点儿诡异的联系,因为就在我种下它们的那一年,母亲去世了。接下来的整个冬天,只要我看到那片地,上面还垛着一堆叶子,我就会想起母亲的坟墓。起初,这会刺痛我的心。但是到了冬末,一挖出皱巴巴的防风根,我的心就好受了些,仿佛它们一出土,母亲也就活了过来,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为此,我写了一首诗——《根》:
她告诉我:“你得在七月早早把它们种下。”
做儿子的却不知往日里的种种快乐。
“二月霜冻一来会带走所有的苦味[注释]。
做好了,它们便是新年第一道美味。”
于是我就种下防风,盘算着,二月一来,
就把它们给她送去,不然有谁能做出那样的美味?
我们一同品味防风,品味别人眼中的那些无所谓,
反正那些老东西只会让我们这类人津津有味。
可二月没有为她来,来了十一月,
带来寒冷的天气与别样的残酷。
防风顶上的绿叶坠落并逝去,
原来残酷与严寒没关系,是它们该离去。
那些叶子堆叠在我的园地里长眠,
叶下舒适躺着不觉寒冷的防风根。
驻足于此久久凝视低低的小叶墩,
今天它怎么看起来就像妈妈的坟。
这是她与我的灵魂最后一丝纤弱的联系,
连着逝去的往昔与新生的来日,
连着一个挥手告别的老妪,
和一个要站稳脚跟的小子。
可来年二月,谁会烹制这道美味?
谁将它与有趣的老东西一块品味?
到时的霜冻,
还能否带走所有的苦味?
悲伤使我更想了解防风,好像这样我就能让母亲“奇怪”地活着。以我有限的经验来说,防风种子发芽速度慢,等它长出来的时候,野草都领先好半天了。不过,一旦防风高过了野草,它们就所向披靡。我们把防风根当胡萝卜来烹饪,发现它抹上黄油的味道还行。当然了,只要抹上黄油,啥都比原来好吃,连硬纸板都能变美味。我能读到的蔬菜“文献”极少提及防风,可是提到的呢,又有点儿自相矛盾。比如说,皮特·亨德森在1867年首版的《园艺好赚钱》(Gardening for Profit)里就建议,经营商品菜园的人不要种防风,因为它不太赚钱。后来,他的态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说,有一年,市场上防风短缺,他就和员工们在冰天雪地里“用撬棍、鹤嘴锄和楔子”挖防风。结果,挖了半英亩多一点的防风就卖了八百美元——那可是1860年的八百美元。
20世纪90年代,我终于在印第安纳找到了真正的防风粉丝,于是我拜访了他。他叫约翰·麦克马汉,1995年出版了自己写的一本小书《农夫约翰在户外》(Farmer John Outdoors)。这本书充满乡土气息,读来清新愉快。在书里,他对欧洲防风大唱赞歌。“我不能没有它,”他写道,“它是懒人种菜的最佳选择。”他说,有的防风根有18英寸那么长,粗得跟人的前臂似的。他认为,虽然欧洲防风在20世纪40—60年代的魅力大不如前,但那只是暂时的,它正在东山再起。
我感觉他说得很对。时隔多年,确切地说是在2012年,我在博客上对防风的味道大批特批,惹恼了读者,招来了各种反驳。尽管有读者承认,饿得发昏的人才喜欢吃防风,但还是有很多读者毫不含糊地告诉我,我只是不懂如何才能把它们“做好了”,这和母亲说的一样。他们给了我多种多样的建议,可以把防风做得超级好吃:切片,涂上点儿橄榄油烘烤;直接烤,抹着黄油吃;和番茄或芜青一块儿捣成泥;煎炒成焦糖状;用来炖菜或者炖汤。有位读者还专门提醒我,使用防风得适量,否则很容易抢掉其他蔬菜的味道。读者们都认为,烘烤能勾出防风根特有的甜味。这种甜味,必须是在地底下捱过寒冬的防风根才会有(如果是在秋天挖出来的根,放到冰箱里冷冻一段时间也能变甜)。正是这种甜味,它才如此可口,才会让它的粉丝们神魂颠倒。其实,传统的酒就是用欧洲防风酿成的。当然咯,要是你嗜酒如命,可能除了花岗岩,你啥都能拿来酿酒喝。
种欧洲防风和种胡萝卜很像,它们是亲戚。种之前,将种子冷冻或者用水浸泡二十四小时,它就能早些发芽。种子越新鲜,这个办法就越管用。但它们似乎想证明自己是多么爱与人作对,总是很轻易就自个儿把种子播到了地里。于是,那些喜欢让庄稼自个儿照顾自个儿的人就有了独特又有趣的习惯——他们会留块地常年种防风,由着它们每年在那儿自播自种。我听说,它们会长到五英尺那么高,开的花还挺好看。
欧洲防风的茎叶里含有香豆素,这种带毒性的有机化合物能使防风免受昆虫的侵害。但若是人中了它的毒,说话的时候,舌头就会扭搅得发痛。不过经我调查,防风的根不含香豆素,所以,如果你种了防风,它其实已经自带杀虫秘器。
如果欧洲防风能说会写,它们就可以告诉我们长生的秘方。这个秘方就算在别处不管用,在园子里还是久经考验的。要是采访防风先生,他就会给我们一大堆的建议,全是他数百年长生提炼的要决:
首先,得培养一种自力更生的倔脾气,这样会赢得众人钦佩——也许政客和教会里的当权者对此不以为然,因为他们只想要“臣民们”在他们面前低头哈腰、唯命是从。要学会在寒冬冻土中生存,或者,对你们人类来说,要学会安逸地度过经济衰退。我们防风知道怎么在冰冻的泥土中抗寒,更知道怎样让自己经过苦寒后变得更香甜。此外,必要的时候得确保种子会自落自生,这样才能基本保证生命能永远得到延续。
其次,要像我们防风一样形成鲜明的个性。我们的味道只受少数人赏识,不是大众口味。你得吸引独具慧眼的少数人,而不是取悦那些向来只对金钱交易感兴趣的大溜派。你这棵植物要是太招人喜欢,捣鼓基因的那些人就会用生物工程把你弄得面目全非,人们就再也想不起你是谁。
第三,在公众面前别打扮得太漂亮。现如今,人人都喜欢穿戴得精致华丽,如果你也学样跟风,你反而会被忽视。更惨的是,人们会叫你牵头募捐。可如果你看上去骨瘦如柴、饱经风霜、皱皱巴巴,和我们防风一个样,某大厨就会对你感兴趣,让你一举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