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不死”课堂Ⅰ：繁缕篇

我不想把繁缕叫作花园里最令人讨厌的杂草，因为我觉得，它是想教给我们永生的道理。在它最喜欢的生长环境中，也就是肥沃的有机土壤里，它几乎坚不可摧。噢，你可以给它盖上一层厚厚的护根，捂死它。这个效果可以保持近一个生长季节（对繁缕来说，也就是一整年）。但是，你可得小心，等护根腐烂完，那些绿色恐怖分子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咆哮着卷土重来。

2012年就好像在告诉我们，永远都别想摆脱繁缕。我住的地方，冬天从不会冷到哪儿去。而只要气温在10℃以上，繁缕就不会真正停止生长，哪怕是在一月。我以为自己已经在一些园地里控制住了它们疯长的局势，可就在冬季解冻、天气回暖的时候，这些可恶的家伙又像瘟疫般蔓延开来。二月底，它就准备结籽了，再长一个世纪也不成问题。

三月紧跟着来了，结伴而来的，是通常五月才会有的天气。地里湿漉漉的，空气暖暖的。繁缕趁机换挡，以超级NASCAR赛车的时速飙长。等到土地干到能种地的时候，繁缕早就长成了四英寸厚的草垫子，连花都开好了。你在四英寸厚的草垫子上开过园地耕作机吗？耕作机就在那上边弹啊弹啊，弹得歪七扭八的，像小孩子玩蹦蹦床一样。于是，我把锄头磨得跟锋利的剃刀似的，再向那家伙发起进攻。砍下去，弹回来；砍下去，弹回来；再砍，再弹，砍砍弹弹。我还不如直接去锄床垫。我抓狂了，跪下来，双手上阵，对那些绿色捣蛋鬼又撕又扯。有些扎根实在深的，我都拔不动它；有些能拔松的，一拉拉出来一大坨，还带出两英寸表土。最后，我只好动用大圆盘耙和拖拉机，把它拔了个底朝天，又把园地耕作机开了三四个来回，顽固的草垫子才碎成了棕色的大泥块，然后我再用手或者厩肥叉把它们弄走。

化学除草剂只能把绿色的“床垫”变成黄色的，可就连这丢了半条命的黄色草皮垫也很难犁得动。而且，很快，噢不，是很快很快，新一波绿色军团就又来接班了。我断定，自己是在跟某种永不会死的生命形式打交道，这让我对永生又多了一种困惑。

有些园丁告诉我，要想阻止繁缕对“不死”的追求，最好使用火焰喷射器，但我还没试过。他们说，买一个汽油除草喷火器绝对划得来，因为当你看到猖獗的现世恶魔被烧焦烧糊的时候，你就会爽歪歪。但是，喷火器烧不掉它们在地下盘绕的根团与无数的种子。你要是想在烧过的那块地上接着种玉米，到八月的时候，一旦下雨，只要雨水超过三滴，近百万株繁缕苗就会在高高的玉米植株下遍地开花似地暴长起来。到时候，你还想巧用喷火器可就难了，除非你想一下子就烧出很多烤玉米和爆米花。

鸡和牲畜都吃繁缕。如果在园地里圈上一群母鸡，你就好像有了个可以移动的“鸡群拖拉机”，有望摆脱繁缕呢，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罢了。要想永远摆脱它，除非你掌握繁缕的致命弱点，那就是压根不在这块地上耕种。繁缕不会和原生态永久牧场上的草争地盘，也不会固执地赖在草坪里。它需要的生长环境是经常耕种的土壤，你越是用耕作机碾压它，它就长得越旺盛。我想，这就是它要给我们上的一课。大自然让繁缕提醒我们，每年都翻耕土地既不合自然之道也无法持续长久——除非你想靠吃繁缕沙拉生活，这样好像也不错哟！

我与繁缕殊死战斗的同时还做起了试验——我想尝试循环放牧，这样农场便能“持久”地经营下去。虽说在降雨充足又有树木生长的地方，林地才是“持久”的自然环境，也就是所谓的“顶极植被”[注释]，但我也有自己的考虑。农场上的牲畜生来就是放养觅食的。新农业观认为，如果有营养丰富的各种牧草和三叶草[注释]吃，牲畜和鸡群一样可以生产肉、奶和蛋，甚至比把它们关起来用每年收割的谷物喂撑它们还要划算得多。所以，我决定试一试。我把自己的那一小畦地分成八个区，每区大约一英亩，然后就干了起来。实际操作没想的那么简单，好的农牧结合需要妥善的经营和管理。只要我定期除草，控制住多刺的树木与灌木的生长，循环放牧这个办法就能见效。我还了解到，整个系统要运作成功，就得按一定顺序，把牲畜从一个区转移到另一个区放牧，这样牧草就能轮流得到机会休养并恢复蓬勃生长，牲畜也能在整个生长季节都吃到新鲜、繁茂的牧草。管理好循环，保证每六周在同一个区只放牧一次，这样还能大大减少牲畜体内的寄生虫。

遵照农牧大师的指点，我的梦想就是不种一分田还能提高肉、奶和蛋的产量。可我没想到，差不多一吨重的书在宣扬原生态牧场的好处。牲畜粪便外加豆科作物[注释]绿肥（尤其是氮肥）就能满足牧场对肥料的全部需求。每个区的放牧周期快结束时，适当地割割牧草（或者就当为了制成干草），合着放牧本身就能控制住大部分杂草的生长。只要不动用大机器翻地碎土，每年都能省下可观的时间、机器使用和燃料。土壤侵蚀也几乎为零。牧场土壤里的根系高度密集，有益微生物的数量和种类也比其他土壤多得多，蚯蚓这样的益虫当然不在话下。牧场还蓄积腐殖质，这可是食物链的命根子。永久保持原生态牧场还是最有效的固碳[注释]手段之一。有些提倡农牧兼营的人甚至说，耕田种地搅乱土壤，哪怕就一次，也足以毁掉土壤的生态平衡，而这种破坏造成的创伤，却需要让牧场静养一个世纪才能修复如初。

想象一下美国乡村的田野，没有一闪一闪的琥珀色麦浪，它看上去就像个高尔夫球场。实际上，欧洲的一些地方就拿高尔夫球场放牧，高尔夫运动在苏格兰发源[注释]的最初几年就是这样。假如农牧合营奏效，牧场就会变成天堂般的永久乐园，尤其是高尔夫又刚好是你最爱的消遣。

冬天可以放牧的时间越长，需要制备的干草就越少，所以还得继续寻找可以充当牧草的植物，这样就算地面被白雪覆盖，牲畜也还有草吃。（野牛能活这么长时间[注释]，靠的就是把草从雪下刨出来吃，那些草虽然已经干死，但还是很有营养。）要是有一些原产的雀麦[注释]和一些羊茅，那就好办了；有了它们，冬季就能多放牧一两个月，即使在北方也没问题。三叶草遇到寒冷的天气会冻死，但是只要大雪没将它完全覆盖，死掉的三叶草都还是上好的草料。

众里寻草千百度，稍稍回首，想起繁缕在花园处处。啊哈！也许它就是那个理想的冬季牧草。繁缕太容易再生了，茎叶又肥厚多汁，牲畜和鸡群都能吃。这儿是俄亥俄州北部，气温本就比别处低一些，但即便到了十二月，繁缕也还是绿的，而新春三月，它又会开始新一轮的生长，甚至二月就开始长了（2012年就是这样）。如果这是气候变化使然，那它可能整个冬季都会长。兴奋有余，我试着在牧场里种繁缕，可繁缕却拒绝合作。我懊恼极了。它是不会在原状土[注释]里生长的。它暗示我们，它可以不死，也可以不生，而秘密全在那草地里。它似乎在说：如果你真想要可以持续经营的农场，那就不要反复翻耕搅碎土地，否则，你就得和繁缕这样的讨厌鬼打交道，什么荆棘、蒺藜、毒葛、豚草，以及其他各类爱在扰动土[注释]里大肆繁殖的野生植物就更别提了。或者，引用钦定版《圣经》（KJV）中上帝将亚当和夏娃驱逐出伊甸园的那段话：“……地必为你的缘故受咒诅。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也要吃田间的菜蔬。”我不是很确定这段话的意思，但是既然《圣经》里多数段落的意思我都不确定，那我想怎么理解都行，就算我的理解和神学家们通常的解释不同也没关系。也许，从每年都翻耕的地里长出来的食物，每样都是现实世界的花园禁果。也许，繁缕就是想告诉我们，大地本可以成为永久的花园，是我们在阻挠这一切的发生。我们每年都撕碎大地的土壤，这便是阻止它成为永久花园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一些无畏之徒把繁缕制成了药膏出售，还说这种药膏对皮疹、皮肤皲裂及各种皮肤擦伤都很有疗效。没准要是我在身上抹够这种药膏，我也能像繁缕一样长生不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