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海盗船

HAIDAOCHUAN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前方一根绿幽幽的桅灯照着的，正是胡克的海盗船—— 快乐的罗杰号。它停泊在海盗河口附近的基德山涧，这艘船跟它的主人一样穷凶极恶，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污秽肮脏，每一块儿木板都透着肃杀恐怖。它是海上的吃人怪物，恶名远扬，让无数人为之胆战心惊。

此刻，船被夜幕笼罩着。几个水手靠在船边深深地吸着雪茄，还有些水手围坐在甲板上掷骰子、玩纸牌，那位平凡可怜的斯密在船的另一头踩着缝纫机。

胡克独自在甲板的一角踱来踱去，这个神秘莫测的人啊，没人能了解他的心。他的宿敌已被除掉，孩子们成为待宰的鱼肉，今天的一战，不正是他人生的巅峰之作吗？此时此刻，不正是应该开怀畅饮、举杯庆祝的美好时刻吗？可他紧蹙的眉头、湛蓝的眼珠里分明有一种忧郁在蔓延。是的，他总是感到一种孤独，虽然随从们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他周围，他们还取得了一个个接连不断的胜利，那种孤独感却越发地强烈。他跟他的手下不是一类人。我提过他的出身，但如果把他的真实身份揭露出来，即使是在今天，也会轰动全国的。那么，也许你猜得出来，他上过一所最著名的中学，那学校良好的教育、严谨的学风，早已渗透到他的骨头缝里。哪怕他再堕落，他那高贵的姿态、翩翩的风度也不会像面具那样一把就能撕下来。此刻，他正经受良心的拷问，内心深处，一扇生锈的门轧轧地打开，一个森严的声音问道，“今天你保持良好的风度了吗？”每个字都像鞭子一样，一下下抽打着他。

他无力地挣扎着，大声辩白着：“我是胜利者，我是天下第一！”

“在一切事情上都要出人头地，并且不择手段，这是你这个阶层应有的风度吗？”那个声音反问道。

这个问题搅得胡克五内俱焚，他心里仿佛有一只铁爪，一下下把他的心撕得粉碎。“胡克啊胡克，你就是野心太大了。”他被折磨得要发疯时，常常会叹着气这样说。

他把目光投向船舷一侧，斯密还在那里不知疲惫地踩着缝纫机，发出嗒嗒的声音。斯密这个家伙自以为孩子们都怕他，他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孩子们已经喜欢上了他。他头脑简单，个性随和，愿意帮助别人，还会给孩子们讲故事。虽然他常举起拳头吓唬他们，但孩子们不仅不怕他，反而越发缠着他，迈克甚至试图去戴他的眼镜。

孩子们为什么会觉得斯密可爱？为什么没有一个孩子喜欢自己？胡克正痛苦地思索着问题的答案，脑中突然电光一闪：“风度，是良好的风度！”是啊，一个人做着受大家欢迎的事情，却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意识，这不正说明了他是发自天性、出自本意，不是刻意而为，不是虚伪造作，这才是真正的高贵啊！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揭示了一个秘密。是的，不得不说，胡克这个狡黠的家伙，他多年的苦思冥想终于抵达了问题的核心，这已经是人生智慧的层面了。但是，这么宝贵的领悟他是不会告诉斯密的。他一想到，这个出身卑微的小喽啰却是真正高贵的人，一想到，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却赢得了他从来不曾拥有的孩子们的爱，他不由得妒火中烧，恨不得伸出他的铁钩把斯密一把撕得稀巴烂。

一阵吵闹声把胡克从沉思中惊醒，原来是喽啰们玩得高兴，忘记了纪律，开始疯狂地又唱又跳起来，“别叫啦，你们这帮混蛋，”他大喊道，“把那帮孩子们给我拖出来。”

他的手下赶紧到货舱把小倒霉蛋儿们一个个给拉了出来。孩子们被铁链锁着，胆战心惊地站在了胡克的面前，不知道前方什么命运在等待着自己。当然，这当中不包括温迪，因为胡克又一次对女士发挥了他的绅士精神。

胡克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故意不看他们，连眼角都不抬，一边嘴里哼着粗野的海盗小调，一边吧嗒吧嗒抽着他的特制雪茄，有滋有味地，自得其乐地，无形中更给孩子们增加了恐惧的压力。

“留下两个当差，其余的都要走跳板，”胡克故意一脸轻松地说，“你们说吧，哪两个留下？”

孩子们知道走跳板意味着死路一条，但是，他们更不愿意留下当差。图图灵机一动，也许不必硬碰硬，可以拿不在现场的温迪当挡箭牌。于是，他第一个跳出来，表情很认真地说：“先生，我很愿意留下，但是，我想，我母亲是不会愿意让我当海盗的。”说着向小伙伴们使了个眼色。

斯莱特利立即响应他的话，和孪生子一起抢着说，自己乐意效劳但母亲是不会答应的。勇敢的约翰其实做过海盗梦的，还给自己起了红手杰克的名字。迈克有点儿好奇如果自己入伙，会有一个什么名字，胡克说他可以叫黑胡子乔。大家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插话，就这样，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变成了孩子们玩游戏的时间。最后，该表态了，胡克告诉他们做海盗就意味着背叛国王，孩子们不干了，他们高举拳头，狠跺着脚，大声疾呼要拥护国王、捍卫国家。

海盗们暴怒了，有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胡克大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们的母亲带上来！”温迪凛然地走上甲板。自从上了船，她对这帮海盗就没了畏惧，变得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们。看，这个破船很多年没有清洗了，肮脏污秽极了，简直是个大垃圾船。而且，每个舷窗的玻璃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她可以在上面用手指写上“脏猪”两个字。当然，她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早写了好几个窗子啦。

“美人儿，”胡克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温迪与孩子们诀别的最后一刻呢，“他们就要走跳板啦。”

与此同时，海盗们把那块儿跳板抬了出来。上一刻孩子们还群情激奋、吵吵嚷嚷，这一刻，看到那让人送命的东西，全都一下子住了嘴，小脸刷地变白了。

孩子们呆若木鸡的样子让胡克心中得意极了，但是此刻，他更想看温迪哭哭啼啼的样子。

出乎他的意料，温迪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她淡然地说：“这么说，他们就要死啦？”在场的海盗也禁不住暗暗佩服这个小姑娘的冷静和勇敢。

温迪轻松的语气、轻蔑的表情激怒了胡克，他狠狠地说：“是的，快听听他们有什么遗言吧！”

温迪的脸庞闪耀着圣洁的光芒，“孩子们，”她庄严地说，“你们真正的母亲要我转给你们一句话，死，也要死得像英国绅士。”

顿时，孩子们沸腾了，就连海盗也被震撼了。

孩子们发狂般地大叫，那掷地有声的宣言搅得海浪也翻滚起来。

“像英国绅士一样！”

“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我们要高贵地死！”

“是的，我们不怕死！”

他们仿佛一下子有了勇气和力量，本来吓得苍白的脸突然现出高贵的神情。他们挺起无所畏惧的胸膛，像真正的英雄一样昂首挺立着，为他们勇敢赴死的壮举大声呐喊着。

胡克气急败坏，下令将温迪捆在桅杆上。

“听着，要是你答应做我的母亲，”斯密趁机悄悄在温迪的耳边说，“我就救你。”

“我宁肯一个孩子也没有。”温迪一秒钟都没犹豫，高傲地拒绝了。

就连母亲也被绑了，最后一点希望也不复存在了。孩子们望着那延伸至水里的跳板，虽然那跳板只有几米之长，却是人生中最艰难的路途——区区几小步就迈向了死亡。他们身上的勇敢好像被什么一下子吸走了，腿开始发软，身子开始战抖。

胡克狰狞地笑着，走向温迪，他要扳过温迪的脸，要她亲眼看着孩子们走上跳板走向他们的命运。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滴答，滴答，滴答，这个声音转眼就到了船下。

所有人，包括海盗和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胡克，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声音只和他一个人有关。

上一刻还耀武扬威的胡克，这一秒钟就变成了一滩泥，瘫软在甲板上。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似乎要到船上来，胡克吓得屁滚尿流，“那只鳄鱼要爬上来了！”这个念头在心里狂呼不止，而他已经害怕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胡克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从来不会乖乖地等死。他撑起软塌塌的身子，匍匐着爬到船的另一头，他心想，离这个声音越远越好。爬到实在无处可躲的地方，他停下，沙哑着喉咙对手下说，“快把我藏起来。”海盗们立刻把他团团围住，但都不敢扭头看那即将爬上来的鳄鱼，他们也不想和它去战斗，因为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啊！

孩子们冲到船边去看那只爬上来的鳄鱼，结果，他们看到的，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来救他们的不是鳄鱼，而是他们的队长彼得！

孩子们的惊喜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差点儿就欢呼起来。彼得马上向他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要他们不要打草惊蛇，引起敌人怀疑。接着他跳上船，继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