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曹 禺
【作家生平及创作思想】
曹禺（1910～1996），原名万家宝，字小石，祖籍湖北潜江，生于天津一个封建官僚家庭。“曹禺”是他于1926年在天津《庸报》副刊《玄背》上连载小说《今宵酒醒何处》时开始使用的笔名。曹禺是中国现代杰出的戏剧大师，著有《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等著名作品。
曹禺的戏剧艺术才华来源于家庭、环境与教育。首先是家庭的影响。曹禺的父亲万德尊在清朝末年曾留学日本东京士官学校，1909年初回国，辛亥革命后曾任黎元洪秘书，也曾任宣化府镇守使、察哈尔都统等职，很早退职，过着闲居的生活，因为父亲在上流社会的交往，使少年曹禺得以见识形形色色的人物，生活视野开阔。母亲薛氏出生于商人家庭，生下曹禺仅三天就因患产褥热病逝。薛氏胞妹薛泳南成为曹禺的继母，待他如亲生骨肉。曹禺的继母喜欢看戏，他从小就跟着继母看了很多京戏、地方戏和文明戏，培养了他对戏剧的浓厚兴趣。
其次是环境的熏陶。曹禺1922年进入南开中学读书，这里是中国话剧艺术的摇篮。入学后曹禺积极参加戏剧活动。1925年，15岁的曹禺正式加入南开中学文学会和南开新剧团（这是中国现代话剧界较早的剧团之一，创建于1909年，周恩来曾是其中的活跃分子）的活动，开始了他的演剧生涯，先后参加了《压迫》、《国民公敌》、《娜拉》、《织工》、《争强》、《新村正》的演出，曾担任易卜生著《玩偶之家》的主角，获得了丰富的舞台实践经验。此外，曹禺的文学爱好也在此时得到充分发展，不但为天津《庸报》编副刊，还陆续在《南开周刊》、《国闻周报》等报刊上发表诗歌、杂文，翻译莫泊桑的小说多篇。其诗作《四月梢，我送别一个美丽的行人》和《南风曲》有着郭沫若《女神》的影响。1928年曹禺担任了《南开双周》的戏剧编辑，可以说南开中学这个园地为曹禺文艺才能的成长提供了沃土。
第三是大学教育的影响。1929年曹禺就读南开大学政治系，1930年转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开始系统地研究西方文学。他广泛涉猎西方文学特别是戏剧文学，钻研了从古希腊悲剧到莎士比亚的戏剧，及契诃夫、易卜生、奥尼尔的剧作。这一阶段的学习，对曹禺日后走上戏剧创作道路起了关键作用。他的关于中国传统戏曲的知识和西方戏剧的知识得到了交流，使他进一步掌握了戏剧创作的基本规律，提高了执笔创作的自信心。
1933年，23岁的曹禺开始创作剧本《雷雨》和毕业论文《论易卜生》。毕业前夕，创作完成四幕话剧《雷雨》。1934年1月，由郑振铎主编，巴金、靳以编辑的《文学季刊》创刊。6、7月间，巴金看到《雷雨》后，立即将其发表于《文学季刊》第1卷第3期。此作当时并没有引起国人的注意，却引起了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的好评。1935年，由东京帝国商科大学的中国学生邢振铎译为日文，由留日学生剧团中华话剧同好会于4月27日在东京神田一桥讲堂首演。郭沫若看后立即撰文《关于曹禺的〈雷雨〉》，对其大加赞赏。8月17日，在天津市立师范学校孤松剧团《雷雨》作国内的首次公演（也是该剧第三次公演），立即引起轰动，著名京派戏剧家兼评论家刘西渭（李健吾）发表《〈雷雨〉》一文称：这是“一出动人的戏，一部具有伟大性质的长剧”。《雷雨》不仅是曹禺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作和代表作。1936年和1937年，曹禺分别出版了他的其他重要剧作《日出》和《原野》。曹禺抗战期间的重要剧作是《北京人》。这四部著名剧作享誉中外，奠定了曹禺在中国现代话剧史上的不朽地位。1950年，曹禺任中央戏剧学院副院长。1951年自编《曹禺选集》，任《剧本》、《人民文学》编委。1952年6月，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立，曹禺任院长。1954年创作剧本《明朗的天》。1956年获“第一届全国话剧观摩演出”剧本、导演、演出一等奖。1960年，与梅阡、于是之合作创作历史剧《卧薪尝胆》（后改名为《胆剑篇》）。文革期间遭受迫害，1978年北京话剧团恢复原名“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再次任院长。同年8月，创作《王昭君》，载《人民文学》1978年第11期。1992年，全国优秀剧本创作奖更名为“曹禺戏剧文学奖”。1996年12月13日曹禺逝世。
曹禺是一位对中国现代戏剧的发展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剧作家。话剧这种戏剧形式完全是从西方国家传入中国的，使这种全新的艺术形式在中国产生真正的影响，为中国人所接受、所喜闻乐见，曹禺的戏剧创作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特别是他的成名作《雷雨》，是中国现代戏剧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他的戏剧创作不仅标志着并促进了中国现代话剧的成熟，更重要的是，他的极富想象力与创造性的实验性创作，为中国现代话剧的发展开拓了广阔领域，也提供了无限丰富的可能性，展示了多元的、自由创造的发展前景。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曹禺的后期作品，无论在思想方面还是艺术方面，都无法超越他1949年以前的创作水平，这不能不说是中国戏剧界的遗憾。
【作家主要作品】
剧本： 《雷雨》、《日出》、《原野》、《蜕变》、《北京人》、《家》、《明朗的天》、《艳阳天》、《王昭君》、《胆剑篇》等
散文集： 《迎春集》
文学理论：《编剧术》、《论戏剧》、《曹禺论创作》
翻译书目：《罗密欧与朱丽叶》
【作品选读】
雷雨（节选）
午饭后，天气很阴沉，更郁热，潮湿的空气，低压着在屋内的人，使人成为烦躁的了。周萍一个人由饭厅走上来，望望花园，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偷偷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里是空的，也没有人。忽然想起父亲在别的地方会客，他放下心，又走到窗户前开窗门，看着外面绿荫荫的树丛。低低地吹出一种奇怪的哨声，中间他低沉地叫了两三声“四凤！”不一时，好像听见远处有哨声在回应，渐移渐近，他又缓缓地叫了一声“凤儿！”门外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萍，是你么？”萍就把窗门关上。
（四凤由外面轻轻地跑进来）
周 萍 （回头，望着中门，四凤正从中门进，低声，热烈地）凤儿！（走近，拉着她的手。）
鲁四凤 不，（推开他）不，不。（谛听，四面望）看看，有人！
周 萍 没有，凤，你坐下。（推她到沙发坐下。）
鲁四凤 （不安地）老爷呢？
周 萍 在大客厅会客呢。
鲁四凤 （坐下，叹一口长气。望着）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
周 萍 哦。
鲁四凤 你连叫我都不敢叫。
周 萍 所以我要离开这儿哪。
鲁四凤 （想一下）哦，太太怪可怜的。为什么老爷回来，头一次见太太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周 萍 父亲就是这样，他的话，向来不能改的。他的意见就是法律。
鲁四凤 （怯懦地）我——我怕得很。
周 萍 怕什么？
鲁四凤 我怕万一老爷知道了，我怕。有一天，你说过，要把我们的事告诉老爷的。
周 萍 （摇头，深沉地）可怕的事不在这儿。
鲁四凤 还有什么？
周 萍 （忽然地）你没有听见什么话？
鲁四凤 什么？（停）没有。
周 萍 关于我，你没有听见什么？
鲁四凤 没有。
周 萍 从来没听见过什么？
鲁四凤 （不愿提）没有——你说什么？
周 萍 那——没什么！没什么。
鲁四凤 （真挚地）我信你，我相信你以后永远不会骗我。这我就够了。——刚才，我听你说，你明天就要到矿上去。
周 萍 我昨天晚上已经跟你说过了。
鲁四凤 （爽直地）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周 萍 因为……（笑）因为我不想带你去。
鲁四凤 这边的事我早晚是要走的。——太太，说不定今天要辞掉我。
周 萍 （没想到）她要辞掉你，——为什么？
鲁四凤 你不要问。
周 萍 不，我要知道。
鲁四凤 自然因为我做错了事。我想，太太大概没有这个意思。也许是我瞎猜。（停）周萍，你带我去好不好？
周 萍 不。
鲁四凤 （温柔地）周萍，我好好地侍候你，你要这么一个人。我跟你缝衣服，烧饭做菜，我都做得好，只要你叫我跟你在一块儿。
周 萍 哦，我还要一个女人，跟着我，侍候我，叫我享福？难道，这些年，在家里，这种生活我还不够么？
鲁四凤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头是不成的。
周 萍 凤，你看不出来，现在我怎么能带你出去？——你这不是孩子话吗？
鲁四凤 周萍，你带我走！我不连累你，要是外面因为我，说你的坏话，我立刻就走。你——你不要怕。
周 萍 （急躁地）凤，你以为我这么自私自利么？你不应该这么想我。——哼，我怕，我怕什么？（管不住自己）这些年，我做出这许多的……哼，我的心都死了，我恨极了我自己。现在我的心刚刚有点生气了，我能放开胆子喜欢一个女人，我反而怕人家骂？哼，让大家说吧，周家大少爷看上他家里面的女下人，怕什么，我喜欢她。
鲁四凤 （安慰他）周萍，不要离开。你做了什么，我也不怨你的。（想）
周 萍 （平静下来）你现在想什么？
鲁四凤 我想，你走了以后，我怎么样。
周 萍 你等着我。
鲁四凤 （苦笑）可是你忘了一个人。
周 萍 谁？
鲁四凤 他总不放过我。
周 萍 哦，他呀——他又怎么样？
鲁四凤 他又把前一个月的话跟我提了。
周 萍 他说，他要你？
鲁四凤 不，他问我肯嫁他不肯。
周 萍 你呢？
鲁四凤 我先没有说什么，后来他逼着问我，我只好告诉他实话。
周 萍 实话？
鲁四凤 我没有说旁的，我只提我已经许了人家。
周 萍 他没有问旁的？
鲁四凤 没有，他倒说，他要供给我上学。
周 萍 上学？（笑）他真呆气！——可是，谁知道，你听了他的话，也许很喜欢的。
鲁四凤 你知道我不喜欢，我愿意老陪着你。
周 萍 可是我已经快三十了，你才十八，我也不比他的将来有希望，并且我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鲁四凤 周萍，你不要同我瞎扯，我现在心里很难过。你得想出法子，他是个孩子，老是这样装着腔，对付他，我实在不喜欢。你又不许我跟他说明白。
周 萍 我没有叫你不跟他说。
鲁四凤 可是你每次见我跟他在一块儿，你的神气，偏偏——
周 萍 我的神气那自然是不快活的。我看见我最喜欢的女人时常跟别人在一块儿。哪怕他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情愿的。
鲁四凤 你看你又扯到别处。周萍，你不要扯，你现在到底对我怎么样？你要跟我说明白。
周 萍 我对你怎么样？（他笑了。他不愿意说，他觉得女人们都有些呆气，这一句话似乎有一个女人也这样问过他，他心里隐隐有些痛）要我说出来？（笑）那么，你要我怎么说呢？
鲁四凤 （苦恼地）周萍，你别这样待我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是你的，你还——你还这样欺负人。
周 萍 （他不喜欢这样，同时又以为她究竟有些不明白）哦！（叹一口气）天哪！
鲁四凤 周萍，我父亲只会跟人要钱，我哥哥瞧不起我，说我没有志气，我母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恨我。哦，周萍，没有你就没有我。我父亲，我哥哥，我母亲，他们也许有一天会不理我，你不能够的，你不能够的。（抽咽）
周 萍 四凤，不，不，别这样，你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鲁四凤 我的妈最疼我，我的妈不愿意我在公馆里做事，我怕她万一看出我的谎话，知道我在这里做了事，并且同你……如果你又不是真心的，……那我——那我就伤了我妈的心了。（哭）还有，……
周 萍 不，凤，你不该这样疑心我。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我预备到你那里去。
鲁四凤 不，我妈今天回来。
周 萍 那么，我们在外面会一会好么？
鲁四凤 不成，我妈晚上一定会跟我谈话的。
周 萍 不过，明天早车我就要走了。
鲁四凤 你真不预备带我走么？
周 萍 孩子！那怎么成？
鲁四凤 那么，你——你叫我想想。
周 萍 我先要一个人离开家，过后，再想法子，跟父亲说明白，把你接出来。
鲁四凤 （看着他）也好，那么今天晚上你只好到我家里来。我想，那两间房子，爸爸跟妈一定在外房睡，哥哥总是不在家睡觉，我的房子在半夜里一定是空的。
周 萍 那么，我来还是先吹哨；（吹一声）你听得清楚吧？
鲁四凤 嗯，我要是叫你来，我的窗上一定有个红灯，要是没有灯，那你千万不要来。
周 萍 不要来？
鲁四凤 那就是我改了主意，家里一定有许多人。
周 萍 好，就这样。十一点钟。
鲁四凤 嗯，十一点。
【生词】
【阅读提示】
《雷雨》是以乱伦为题材的命运悲剧，描写的是周、鲁两家充满神秘宿命色彩的家庭悲剧，但作者把由封建家长制造成的人生悲剧和由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制度造成的社会悲剧融会其中，使《雷雨》成为一部具有深刻思想容量和巨大精神震撼力的大悲剧。
《雷雨》这部戏剧展开的是跨越三十年的两个家庭之间、两代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全剧交织着“过去的戏剧”和“现在的戏剧”，而作者却将这巨大的戏剧容量压缩在极有限的时空内，充分体现了戏剧的特点和魅力：在时间上将各种复杂的矛盾压缩在一天中的短短十几个小时中讲述，在空间上只局限在周家客厅和鲁家平房里展现，因而具有高度集中的戏剧冲突。
30年前，在无锡一个封建大家庭——周公馆里，出国留学回来的青年周朴园与家中女佣人梅妈的女儿，单纯、善良的侍女侍萍相爱，生下了两个儿子。本来他们可以生活得很幸福，但是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和家庭，侍萍低下的社会地位是不会被认可的。周朴园在社会封建传统和封建家庭的压力下屈服，抛弃了侍萍，和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结了婚，侍萍被逼在大雪天抱着只生下三天，生着重病的二儿子离开周家。她在绝望中留下遗书，投河自杀。侍萍被人救起，带着儿子过着艰难屈辱的生活，后来和小市民鲁贵结婚，儿子取名鲁大海，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叫四凤。30年后，周朴园成了一个富有的煤矿公司董事长，周公馆搬到天津。他现在的妻子是小他十几岁的繁漪，他们生下一个儿子周冲。他的大儿子周萍与继母繁漪发生不伦恋情。此时鲁贵恰在周公馆当差，他介绍女儿四凤在周公馆做佣人，儿子鲁大海在周家矿山做工人。周萍在伦理道德压力下试图摆脱繁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爱上了同母异父的妹妹四凤，四凤怀了孕。周冲也爱上了四凤。繁漪与周萍的关系也被鲁贵无意中发现。
戏剧开始，一个夏日闷热的上午。繁漪发现了周萍与四凤的恋情，企图赶走四凤。两年未见女儿的侍萍从山东济南来到天津看女儿。两年未回家的周朴园为解决工人罢工问题回到周公馆。鲁大海作为工人代表来到周公馆要与周朴园谈判。繁漪因顾忌鲁贵报复而又想赶走四凤，假意邀请侍萍来周公馆聊天。所有的人物，所有的矛盾，昨天的戏剧和现在的戏剧全都集中在这一时段和这一地点。于是在这天夜晚，大雷雨降临之际，人物之间的关系、秘密被揭开，年轻的生命死去，被牵涉到这一纠葛的人们遭受了最严峻的精神折磨和灵魂拷打，这一幕人间悲剧终于落幕。
周朴园是整个悲剧的制造者，也是剧中最主要的人物，话剧中所有矛盾冲突都与他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同时他自己也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
虚伪、专横、冷酷是周朴园的性格特点。他虽然是一个现代资本家，却同时继承了浓厚的封建思想，疯狂追求金钱又竭力维护家长权威。在公开的场合他显得仁厚、有教养，在家里他却是一个封建家长，任何违背他个人意志的事都是绝对不允许的。全剧一开始，周朴园逼自己的妻子蘩漪“喝药”的情节，就可以看到他的专横。蘩漪生理上并没有什么病，只是在这个没有自由空气的家庭，精神上感到压抑和窒息。她不想喝药，但是周朴园严厉地要求她“在孩子们面前做出个服从的榜样”，最后蘩漪在极端的痛苦中被迫喝下药。周朴园的专横可见一斑。在抛弃侍萍与解决罢工问题上，又可以看出周朴园的虚伪和冷酷。曹禺在《雷雨》中塑造了周朴园性格的各个侧面，所以这个人物形象显得真实可信。一方面，他对于自己三十年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和忏悔，他不改变屋内家具的摆放位置，就是为了表示对侍萍的怀念；但是，当他以为早已死去的侍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又相当紧张，厉声责问：“你来干什么！”这种反应确是符合人物性格发展逻辑的。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侍萍的出现势必对他现有家庭的稳定造成威胁。而事实上侍萍的出现，确实促使了这个家庭的崩溃。曹禺并不是一味地揭示周朴园专横、无情和冷酷的一面，也写了他最后让周萍去认生母侍萍，自己也向侍萍表示忏悔等富有人情味的情节。剧作者这样写看似矛盾，实际上恰恰表现出了人物性格的真实性和复杂性，使观众更觉这个人物来自于现实生活，具有真实可信性，进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蘩漪是曹禺倾注了自己真挚的情感而塑造的一个经典女性形象。作家曾经说过：“在《雷雨》里的八个人物，我最早想出的，并且也较觉真切的是周蘩漪。”[1]蘩漪是专制封建家长制的大胆抗议者，她的性格十分矛盾和复杂。她曾经接受过个性自由解放等新思潮，希望获得真正的爱情，对未来的生活也有过美好的憧憬。但是嫁给周朴园以后，她受尽了周朴园这个封建专制家长的种种精神折磨，压抑的家庭气氛使她感到极端痛苦，就像陷入了“一口残酷的井”。但是她是女人，她需要爱和安慰，在这个封建家庭里，她左冲右突，想挣脱周朴园的专制和束缚，争取自己的幸福。最后她与周朴园的长子周萍发生了暧昧关系。这种关系从道德的角度来说是应当受到谴责的乱伦关系，但在这样一个具体的封建专制的家庭环境里却可以看作是对封建专制和封建道德的蔑视和反抗。但是她所爱的周萍居然也是一个性格怯懦的始乱终弃者，当蘩漪得知周萍已经移情于年轻的四凤时，压抑在她内心的愤怒终于爆发了出来，她感到受了周朴园、周萍父子两代人的欺骗，开始了疯狂的报复。正如曹禺自己所说，在蘩漪这个人物身上集中了“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2]她的性格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态和扭曲，她的有些行为近乎疯狂。但每一个看了《雷雨》的观众都可以理解，正是这个封建专制的家庭、正是这样的社会环境才使蘩漪的性格发生了变态，观众只会给予蘩漪以更多的同情。在《雷雨》中，蘩漪是作为周朴园的对立面出现的，在她身上寄托了曹禺本人反对封建专制、提倡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
侍萍在《雷雨》中是作为一个下层劳动妇女的形象出现的。她的出现更进一步揭露了封建专制的代表人物周朴园的罪恶，认清了这场家庭悲剧的根源。三十年前，周朴园曾经爱上过侍萍，而且生了两个孩子。淳朴、天真的侍萍当时不可能认识到，她与周朴园之间巨大的社会地位的差异已经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后来，因为周朴园要娶一位富家小姐而把她抛弃，她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决定投河自尽，幸亏被人及早发现救起。令她想不到的是，事隔三十年之后，她的女儿四凤竟然也来到周朴园家做佣人，而且和同母异父的哥哥周萍谈起了恋爱。她看到自己的悲剧又发生在女儿的身上，这几乎使她精神崩溃。她有着较严重的宿命论思想，她不明白命运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她那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悲愤的形象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进一步深化了《雷雨》的反封建专制主题。
《雷雨》中的其他人物，如四凤、周冲、鲁大海等，在推进剧情，渲染悲剧气氛方面都起到了一定作用。四凤、周冲的纯洁、真诚与残酷的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鲁大海与周朴园之间发生过正面的冲突，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鲁大海只是一个普通矿工，而周朴园却是矿主，这样复杂的关系对比，这么巨大的社会地位反差，自然会引导人们去思索造成这场家庭悲剧的社会原因。
《雷雨》在艺术方面的成就也相当突出。
首先是戏剧冲突的巧妙安排。《雷雨》明显受到古希腊悲剧和易卜生戏剧的影响，曹禺利用人物之间血缘关系的纠葛和一些巧合来穿插、安排戏剧冲突。为了将三十年来矛盾纠葛搬上话剧舞台来表现，就必须将故事浓缩，因为话剧的表演是有时间限制的。所以曹禺在《雷雨》中安排了多重戏剧冲突：周朴园与蘩漪的冲突；周朴园与侍萍的冲突；蘩漪与周萍的冲突；蘩漪与四凤的冲突；鲁大海与周朴园的冲突等等。而且在舞台上只表现其冲突最激烈的阶段，因为我们知道冲突最激烈的时候，也就是事情要发生转化，或者说要出现一定结果的时候。这样话剧才能在有限的空间、有限的时间内被推向高潮，使舞台上的大幕落下。如果没有多重戏剧冲突的互相依靠和互相推动，《雷雨》是不可能把两代人三十年的矛盾纠葛集中在一天的时间内加以表现的，剧中人物的性格也不可能那么鲜明突出。
其次是富有个性的戏剧语言。人们常说，话剧就是“对话之剧”。可见人物语言在话剧中的重要作用。《雷雨》中人物的语言都十分个性化。所谓个性化，也就是什么人说什么话，或者说某些话只能由某些人说出。例如第二幕，周朴园与侍萍重逢时，周朴园一开始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儿子的下落，当他知道他的儿子就是带头反抗他的鲁大海时，立刻冷笑起来，还对侍萍说：“好！痛痛快快的！你现在要多少钱吧！”这种口气、这种语言正体现出他冷酷无情的性格，或者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雷雨》中的人物都是通过这些极具个性的语言，使人物形象丰满起来，在舞台上站立起来的。《雷雨》中人物语言的动作性也很强。所谓戏剧语言的动作性，首先是指语言要能促使人物行动，即能在舞台上表演；其次是指一个人物的语言要给对方以刺激，要有冲击力，使对方必须或用语言或用行动做出反应。因为只有这样，话剧在舞台上才能连贯流畅地表演下去，否则，就可能出现停顿或冷场。例如，第二幕中蘩漪与周萍的对话就具有很强的动作性。蘩漪揭开了周萍的身世，说他是“私生子”，听到这个事实的周萍必然会感到震惊，不仅会立即追问此事，而且在形体上也会有所动作。蘩漪希望周萍留下不要走，而周萍执意要走，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都是在特定情境下人物必然会说的话。这段动作性很强的对话，不仅给了舞台上演员的表演以更多的发挥余地，也展示了人物的性格，推动了剧情的发展。
第三是《雷雨》的象征意味和戏剧意象。《雷雨》中表现的“郁热”暗示着人物的情绪、心理、性格和生命存在方式。人物在欲望与追求中感受到压抑和苦闷。接着是“挣扎”和“残酷”的意象展现。这一连串的戏剧象征与自然界的“雷雨”呼应发展，具有丰富的象征意蕴，如同一首诗，言有尽而意无穷。
《雷雨》从1934年问世到现在，已有七十年的历史，其在中国话剧舞台上仍然历演不衰，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一直保持着鲜活的艺术生命力。《雷雨》被称为中国现代话剧史上不朽的经典。
【思考与练习题】
1．谈谈你对《雷雨》中的家庭悲剧、社会悲剧和命运悲剧的认识。
2．分析《雷雨》的戏剧冲突和戏剧语言的运用。
3．分析周朴园的形象。
4．分析《雷雨》的结构特点。
【拓展训练】
1．为什么《雷雨》中选用雨衣作为道具，而不是雨伞？
2．蘩漪性格扭曲的深层原因是什么？
3．通过《雷雨》分析中国现代悲剧观念与传统戏剧的区别。
4．试阅读整部《雷雨》并在课堂上依照剧本进行演出。
【注释】
[1]曹禺．〈雷雨〉序［M］．雷雨·日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373．
[2]曹禺．〈雷雨〉序［M］．雷雨·日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3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