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接］80年代台湾电影与内地

内地人初识台湾电影，还是始自于80年代初。因为两岸政治因素的关系，一般意义而言，多数台湾电影是无法在正常渠道下被引进到内地做规模性传播的。一些香港的电影公司则开启了电影中介角色的先河，以版权转让的形式将一些无法在香港市场获得商业收益的影片，或是一些与台湾电影机构合作拍摄、联合出品的影片传播到大陆，其中最早期的代表性作品，就是由香港新艺城投资参与的《搭错车》，与曾在台湾市场掀起波澜、吸引无数人关注的《窗外》、《欢颜》、《汪洋中的一条船》、《老莫的第二个春天》、《我这样过了一生》等，以及一些台湾70年代期间盛行一时的琼瑶片、一些违反台湾电影条例被冠以香港或东南亚其他地域出品的台湾功夫武侠片。

虽然在台湾“解严”之前，当局对岛内文化界与内地之间的交流活动一向管束严厉，甚至频繁祭出封杀策略逼迫艺人就范，但在内地改革开放以后，很多人还是受到内地这块广阔的市场与文化根源的诱惑，频繁利用香港这块跳板对内地方面给予试探，并在公司的运作下把自己的电影以及音乐作品利用“第三方”的渠道推广到大陆。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现象就是邓丽君、林青霞、秦汉、凤飞飞等人在内地80年代初就已经开始广泛流行，而内地的文化媒介也频繁地涉猎这些来自于台湾的流行元素。早期的《大众电影》、《电影画报》等媒体在一些台湾电影没有正式公映之前就开始对其大篇幅报道，其他纸媒甚至还曾以连环画的形式对其电影故事进行连载，而林青霞更是作为第一批在内地流行起来的台湾电影偶像，登上了诸多影视刊物的封面。

台湾制作、香港出品的《搭错车》(1983)，应该是第一部在内地掀起追逐热潮并引领了流行潮流的台湾电影。由于影片是由香港新艺城影业出品，所以被引进到内地时并没有遭遇太多政策上的麻烦，影片以正常渠道走进了内地市场，马上掀起了一股让人意想不到的热潮。不光是影片那细腻、煽情的故事打动了内地的观众们，影片中大量高水准的流行音乐更是令年轻人青睐。一时间，大街小巷里除了邓丽君的甜歌之外，又开始多出了《酒干倘卖无》、《一样的月光》的声音。但由于当时无法在第一时间获取电影歌曲的原唱者苏芮的录音带，所以内地的诸多音像机构则令旗下歌手以翻唱的形式重新灌录这些歌曲，这样，程琳等一批年轻歌手很快就利用这种短、平、快的便利条件迅速在内地走红，而邓丽君的《小城故事》与苏芮的《酒干倘卖无》则成了其不二的流行法宝。

《搭错车》是香港新艺城影业机构为了打开台湾电影市场而特地创作的文艺题材影片，剧本的创作者就是后来通过《开心鬼》系列电影被观众所熟悉的香港电影人黄百鸣，他那时候正是新艺城的老板之一，其职责主要是制作监督与剧本创作。说到剧本，就不得不提到这部《搭错车》，据说他只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就完成了整部影片的剧本，工作效率真是让人瞠目结舌。而后来这种效率，也被香港业内奉为标准广为传诵，无数人竞相效仿。不过却大多是粗制滥造，鲜有像《搭错车》这样的精品故事产生。

《搭错车》的流行，更多是因应了内地80年代初期年轻人的叛逆心理，以及遭遇生活挫折后返璞归真的情怀。也就像苏芮的那首《酒干倘卖无》中所表达的那种无奈与歇斯底里一样，根本就无从谈起什么爱情的憧憬，和对未来那无知无妄的理想。影片的故事套路很滥俗，走的仍旧是“庶子成名，背叛贫苦家庭”的旧式文艺悲剧路线。该片以底层贫民家庭接二连三的不幸遭遇，来折射现代都市青年们亲情观念的淡漠，以及在花花世界中逐渐迷失自我的生存现实。影片一经推出，即以其话题性引发波澜，为其日后的流行造足了声势。

台湾于1979年出品的《欢颜》(屠忠训导演，宋项如编剧)，与1981年出品的《龙的传人》则来得格外蹊跷了一些。这两部电影在内地有流通的记录应该是在1984年期间，来源渠道不明，但归结其源头也都与台湾流行文化当时在内地所引发的热潮有关，甚至台湾“新闻局”将这个“法外流通”的罪名直接扣给了一些民歌歌手。原因是在台湾当局正对内地同样异常敏感的1983年，《龙的传人》中的民歌主唱亲赴大陆，此事在台湾岛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此后《欢颜》与《龙的传人》则开始迅速在内地传播开来，所以台湾“新闻局”认定是民歌歌手私下里将拷贝倒卖给内地，并就此大肆清查，不过由于没有足够证据，所谓清查也就草草作罢。

《欢颜》讲述的是大学女生未婚生子的问题。故事里民歌歌手齐盈的男友王恕，在山区遭遇车祸身亡，之后齐盈与一富有鳏夫相恋，但不久后发现身怀王恕的孩子，齐不顾新男友的反对，决定生下小孩。影片最后设置了一个悬念，并没有交代齐与新男友的恋情如何终结。这部电影使用了《橄榄树》专辑作为影片所有的音乐和歌曲，对当时的电影和民歌来说，是种新的做法。

使用民歌的意义标示了影片所欲表达的新意，刻画了一个较为写实具进步意识的女性形象和女性主体。片头一开始便是由胡慧中饰演的齐盈，抱着吉他，一身嬉皮装束，唱着主打歌《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这幅画面随着电影在内地的流行，渐成无数年轻人心目中的经典，而这首由三毛作词的民谣，也迅速在社会上流传开来。一时间，三毛、橄榄树、欢颜，都成了那时社会上年轻人口头上的“口味暗语”与时代的流行词。

同年出现的《龙的传人》，掀起的热潮似乎要更炽烈一些。影片是“中影”推出的政宣电影，但它和以往政宣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该片大量使用了校园民歌，台湾70年代中期出现的一些经典民歌如《捉泥鳅》、《让我们看云去》、《那一盆火》、《龙的传人》等都在影片中出现。后来随着内地歌手的翻唱与电影的流行，日渐成为整个80年代内地特有的流行符号。其中《龙的传人》一歌以其鲜明的民族意识，引领了整个时代的民族情绪，歌词如“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遥远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巨龙脚底下我成长，长成以后是龙的传人，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更是被广为传诵，家喻户晓。

◎《龙的传人》(1981)与《搭错车》(1983)的主题歌曾在大陆风行一时。

1984年曾有一部优秀的台湾片在内地放映，叫做《老莫的第二个春天》(1984，李佑宁导演)。其实当时该片并没有走进电影院，在大银幕上吸引人们的目光，而是在一些地方电视台的晚间档中播出，来源渠道大多数都是以东南亚电影交流作品作为名号。在电影尚未播出之前，很多电影刊物似乎早已经有了征兆一般，对其大篇幅渲染描述，相信大多数人还都是在当时流行的一些连环画册上读到的电影故事连载后，才对整部影片的故事有了大概的印象。

《老莫的第二个春天》只不过是一段平凡而普通的故事，一个台湾老兵的生活小插曲，情节上并没有安排什么感天动地的煽情桥段，只有一段最平凡不过的生活经历，琐碎、烦乱却又显得异常细腻委婉。从老莫那深深的思乡情结中可以窥视得见，家与情感这种东西已然成为了台湾人民最永久、最沉重的一块心结，生活的孤寂与现实的冷漠，促使他们这一代人都纷纷选择了购买与交换这种方式，来获得爱情与关怀。这些画面显然容易呼唤起内地人民的心理认同，在老莫梦想回归故土的心结里，人们所感受到的是台湾整整一代移民的悲怆与苦痛。也正是在老莫的故事传播开来的这一年里，内地开始流行起了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大中国的概念此时已经成为时代的主旋律，而老莫思乡的呼唤此时出现，更能引发起无数观者的共鸣。

在内地关于80年代台湾电影的记忆里，我们绝不能忘却一部优秀的电影作品《汪洋中的一条船》(1978，李行导演)。虽然影片于70年代末出品，但是内地人对于它的了解，还应该是在80年代中期电视版本播出后(在一些地方电视台晚间档播出，引进渠道不明)。无数人都被这个故事所感动，同年代成长起来的青少年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与影响。片中那身患先天麻痹，却从没有放弃过理想的残肢少年，他在泥泞之中一点一点地爬，一点一点地走，坚信只要付出努力与决心，就没有捕捉不到的目的与理想，这种坚韧不拔的向上精神令其成为无数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

经过成长的考验，这样的画面几乎已经定格在我们的脑海中，多年以来它从不曾在记忆中消失或者模糊过。它总是招摇在你即将陷入迷惑的眼帘，像一根钉子一样，时时刺痛你随时可能堕落到边缘的心胸。那是一种源自于内心深处的启示，也绝对不同于那些张扬而庸俗的无端炫耀。

说到台湾电影在内地引发的真正意义上的高潮，是从1989年，全国各大影院轮番上映《妈妈再爱我一次》(1989，陈朱煌导演)和《鲁冰花》(1989，杨立国导演)等儿童题材的影片开始的。影片中残缺的家庭，破碎的梦想，已然伴随着无数的泪水和唏嘘感叹，打动了整整一代人的心。也许很多出生于70年代的影迷们，还能清楚地记得当初到影院观看《妈妈再爱我一次》的一些细节，许多商贩都聚集到入场处卖起了手绢，一边流泪、一边叫卖，陪伴着室内的观众们一起哭得一塌糊涂。那种场面凄惨，煽情，也令人心潮汹涌，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年头，那些发生在电影院之外的一幕幕也都成为了历史，之后内地在十几年期间里，再没有出现这般的热潮。

在80年代初期，台湾电影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着新电影运动，一大批优秀的艺术电影旗手崛起于影坛，佳作层出不穷。但极为可惜的是，虽说内地在80年代便早早受到台湾影视文化的浸染，开始流通诸多经典的文艺片，但却并没有出现“新电影”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基于电影的市场取向问题，商家害怕这些沉闷、乏味、缺少戏剧感的作品带不来火爆的市场效应，所以就望而却步。但有一点可以清晰认定的是，80年代的内地影迷基本都是在第五代电影人的艺术片大潮里培养起来的受众，对电影欣赏的要求要相对高得多，新电影没有在第一时间走进我们的视线，是失策而令人遗憾的⁽¹⁾。

本章参考文献

［1］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

［2］陈飞宝:《台湾电影史话》，中国电影出版社，1988年12月版。

［3］曹惠民:《台港澳文学教程》，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0年10月版。

［4］杨泽:《七十年代理想继续燃烧》，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94年出版。

［5］陈飞宝:《台湾电影导演艺术》，台湾电影导演协会、亚太图书出版社，2000年3月版。

［6］梁新华:《新电影之死》，台北唐山出版社，1991年版。

［7］黄寤兰:《当代中国电影:一九九五～一九九七》，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98年版。

［8］焦雄屏:《台湾新电影》，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

［9］区桂芝:《台湾电影精选》，台北万象出版公司，1993年版。

［10］陈儒修:《台湾新电影的历史文化经验》，台北万象出版社，1993年版。

［11］李幼新:《港台六大导演》，台北自立出版社，1986年版。

【注释】

(1)《桂花巷》、《风柜来的人》等在内地曾有流传，并在80年代中后期以同名电影歌曲引起了内地年轻人的追逐，让人们初步认识了潘越云与李宗盛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