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综述——万仁、陈坤厚、张毅、曾壮祥

除了上述谈到的侯孝贤、杨德昌、柯一正等人，80年代台湾电影崛起的先锋力量还有万仁、张毅、王童等优秀的代表性人物。80年代正是他们创作的高峰期，他们以旺盛的创作力为台湾电影贡献了一笔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并在一系列国际影展上崭露头角，将华语电影以强势的姿态推广到世界电影的大家族中去。可以说，是他们合力创造了80年代台湾电影的短暂辉煌局面，为新电影的开拓与定义，奠定了踏实而厚重的基石。

以万仁而言，他对于现实生活的捕捉功力，显然要比王童高明得多，先不提其当年参与《儿子的大玩偶——苹果的滋味》(1983)时的童年意趣，仅仅《油麻菜籽》(1984)和《超级公民》(1985)这两部作品针对现实的作风，就已经令一些业内的行家们自愧不如。

在1983年期间，“中影”起用新人，开拍了以黄春明小说改编的三段式电影《儿子的大玩偶》，万仁与侯孝贤、曾壮祥各自执导其中的一段。在万仁执导的《苹果的滋味》一段里，其黑色而嘲讽的现实主义笔触给人印象深刻，尤其是还触怒了当时的一部分旧有的影评人势力，以及台湾当局的敏感神经，后来则因责令删剪而引发了对新电影运动影响深远的“削苹果事件”。

《苹果的滋味》除了大肆嘲讽台湾民众在历史时期的社会身份迷失之外，片中还有着这样一个段落:受伤的主人公与家人一起享用着美国人送来的苹果，并得意地对孩子们说，一只苹果能换来四袋米的价值。对现实生存状况的妥协，对自我身份的麻木，成就了一家人在医院里以伤痛换来的短暂欢乐，这样的情节不由得让人为之慨叹，隐隐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之间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时代之痛。

在80年代期间，万仁电影成绩最高的作品应该是《油麻菜籽》。在这部由侯孝贤参与编剧、柯一正亲自主演的乡土电影中，万仁成功地展现了他作为一个新锐导演的灵性与成熟。闽南人用“油麻菜籽”比喻女人的命运，《油麻菜籽》的原意是说她们像油麻菜籽一样随风飘散，落到哪里长到哪里。而片中的女人们并不甘于这种听任命运摆布的造化，所以她们也就敢于叛逆并且试图摆脱现实生活中的被动窘境。《超级市民》则是年轻人对于寄居城市的怀疑，以及对于现实生活的失望。来自台南的年轻人，并没有在台北找到自己失散的妹妹，他只能初步认识这个堕落的社会，看清那些赌博、卖淫、仇杀、吸毒、偷盗等形形色色的社会现象。不难理解他在决定留下时所讲的那句“台北不是我的家”的寓意，其实那个社会也正是他所讲的，也是万仁最想表达的那样，没有希望、没有真情，同样也没有理想……

万仁导演的创作黄金期是在1983—1989年期间，在进入90年代之后，他虽然仍旧表现得极为活跃，连续有作品推出，但其影响力却已经远远无法与当年相提并论。他在1994年导演的《超级大国民》与在1998年创作的《超级公民》，与他在80年代获得成功的《超级市民》一起构成了他为台湾城市民众所打造的“超级三部曲”。自此之后，万仁成为了台湾城市电影行列里的一面旗帜，他独特的黑色视角，以及敏锐的社会洞察，为台湾电影自80年代以来从乡土向城市转移题材提供了无数观点性的借鉴。

陈坤厚1939年生于台中，1962年考进台湾“中央电影公司”，跟随他的舅舅——著名的摄影师赖成英学徒做摄影。1971年，他正式从摄影助理升任为独立摄影师，开始踏入电影圈，并于1972年为大导演宋存寿掌镜，拍摄了当年度的最佳影片《母亲三十岁》。

在70年代期间，陈坤厚的摄影风格一直都受到大导演李行的青睐，李行的多部电影如《汪洋中的一条船》、《小城故事》、《原乡人》等皆都由其担任摄影师，1978年，陈坤厚更以《汪洋中的一条船》获得第15届金马奖最佳摄影奖。1979年起，陈坤厚在李行的帮助下，与同为李行班底，思想、观念较为接近的侯孝贤合作拍片。两人合作的影片皆由陈坤厚摄影、侯孝贤编剧，两人轮流担任导演，推出一系列颇为卖座的爱情轻喜剧，如《我踏浪而来》、《天凉好个秋》、《蹦蹦一串心》等，突破琼瑶式爱情文艺片“唯美而不写实”的模式。

1982年，陈坤厚与侯孝贤合作的《在那河畔青草青》受到年轻影评人的赞扬，他们认为依据自己意愿拍摄电影的时机已来临，陈坤厚便与侯孝贤、许淑真、张华坤联合组建了“万年青”电影公司，向中央电影公司提出合作计划，以低成本、小卡司的模式，拍摄了改编自朱天文同名小说的影片《小毕的故事》。此片于1983年创下票房佳绩，并获得当年金马奖的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等大奖，成为新电影的奠基之作。

1983年，陈坤厚更担任《儿子的大玩偶》的摄影师，帮助两位新导演万仁、曾壮祥解决映像上的问题，统一全片的摄影风格，更为影片的资金问题奔走于制片方之间，代替导演们交涉利害。可以说，在“新电影”风潮吹袭台湾影坛的初期，陈坤厚以其丰富的经验与成熟持重的处事态度，与侯孝贤同为新电影导演群中的精神领袖。

陈坤厚的导演作品，以80年代的《小毕的故事》最为优异。故事清新而朴实，哀而不伤，是同时期青少年成长题材电影中堪与《童年往事》相提并论的时代翘楚。陈坤厚在《小毕的故事》中所释放的情怀并不难被我们理解，冲动随着成长的来临而激越，而成长真正来临时，其实也更需要我们以一种理性的方式来面对，因为，那就是生活，是一种需要付出代价而获取成长经验的少年生活。

陈坤厚于1987年拍摄了由萧丽红同名原著小说改编的电影《桂花巷》。影片讲述一个女人在一个人情敦厚、保守古老的社会里同自己的命运抗争的历程。这样的女性题材电影是80年代后期台湾电影人关注的重点，同一时期张毅改编自白先勇同名小说的《玉卿嫂》与其走的是基本一致的路线。它们都有着共同的命题，事实上也就是女人与天命之间的抗争——在困厄的环境中追求生存的尊严。《桂花巷》几乎完整地呈现出台湾近百年来社会文化的面貌，而且是地地道道台湾本土的气息。影片的同名主题曲也随着影片的火热，而流行于80年代末。

1985年以后，陈坤厚与侯孝贤分别组合新班底，往各自的风格发展。其后陈坤厚几乎每年拍摄一部影片，接连执导的有《最想念的季节》(1985)、《结婚》(1985)、《流浪少年路》(1986)、《桂花巷》(1987)、《春秋茶室》(1988)等，多由文学作品改编，展现其一贯温和的人文关怀与完美的视觉风格。1989年后陈坤厚转往电视圈，监制电视连续剧，并曾至大陆制作《孔子的故事》大型剧作。

在1982年期间，因与杨德昌、柯一正等电影人联合执导《光阴的故事》而声名鹊起的台湾新电影导演张毅，也是80年代台湾电影的一个不可忽视的中流砥柱。张毅少年得志，70年代末期就成了一个活跃在台湾影坛的编剧，在新电影开展之前，就曾编剧了《源》(1980)、《热血》(1981)、《人肉战车》(1982)等诸多商业电影。后来他又从文学创作转入电影导演，同样成就斐然。或许是文学背景决定了张毅的基调，和侯孝贤、吴念真式的长期合作不同，张毅更喜欢亲自挑选小说，然后参与剧本改编，曾先后改编白先勇的小说《玉卿嫂》(1984)以及萧飒的小说《霞飞之家》，并将后者更名为《我这样过了一生》。

◎陈坤厚80年代作品《最想念的季节》(1985)与《桂花巷》(1987)。

《我这样过了一生》是80年代台湾电影中比较突出的一部女性题材的电影作品。与《看海的日子》相仿的是，影片也是借助于乡土小说中的人物原型，刻画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坎坷遭遇，尽情描述了她所历经的幸与不幸。事实上80年代的诸多台湾电影都有类似的女性情结，以她们的视角与观点，去铺排一个旧有时代的悲怆。故事中的主人公桂美与诸多同时代的女性角色们一样，也许没受什么教育，但是她对一些单纯信念的执著和包容，不论对丈夫，对子女，甚至对她从来想都没想过的民族或社会，应该都是最真实而恒久的美德。本片于1985年获台湾第22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奖、最佳导演奖、最佳改编剧本奖、最佳女主角奖(杨惠姗)，1986年获亚太影展最佳导演奖，可谓是赢得了一个辉煌的大满贯。事实上张毅并未感觉从这部意外斩获诸多荣誉的电影中得到了什么财富，反而是得到了一份额外的爱情。

张毅与杨惠姗的缘分源自于筹拍《玉卿嫂》之初，那时候他根本就对杨惠姗没有多大信心，甚至连她的面都不想见，因为在他印象中当年已经演了超过100部电影的杨根本不会演戏，虽然当时她已凭借蔡明亮的《小逃犯》拿到金马奖最佳女主角，但是张毅感觉她自身的偶像色彩要更多于她身上的演技成分，所以一直将自己的意见保留。

经过杨惠姗的努力与张毅的点拨，最终成就了一个珠联璧合的奇迹。《玉卿嫂》让观众都觉得杨惠姗有了脱胎换骨的表现，到了《我这样过了一生》时，杨惠姗更是以出众的表现打动了所有人，当年度的金马奖最佳女演员的殊荣，毫无争议地给予了她。自此，杨惠姗与张毅之间的师徒之情，开始转变为相互的理解与仰慕，最后则成就了他们之间的一段姻缘，并在台湾电影界引发了争议。

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无论海峡哪端婚外恋都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由于张毅背上了抛弃前妻的恶名，饱受舆论指责，所以他不得不避讳这番风波，与新妻子杨惠姗从影坛逐渐淡出。自此，台湾电影界失去了张毅这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多出了一个时代的遗憾。现在回首80年代的台湾电影，张毅的几部佳作无疑都颇具分量，无论是在商业还是在艺术成就上，都是令人羡慕的高峰。

此外，曾在80年代台湾影坛上活跃一时的名家还有曾壮祥。他是80年代台湾新电影时期的元勋，但最终却并未独立完成几部作品，除了1983年与侯孝贤等人联合创作了《儿子的大玩偶》之外，只在1984年先后执导了《杀夫》与《雾里的笛声》，之后就逐渐淡出了台湾电影界。

◎张毅在《我这样过了一生》之后的作品《我儿汉生》(1986)与《我的爱》(1987)。

关于曾壮祥的记忆，我想更多人是源于《儿子的大玩偶》中的第二段《小琪的那顶帽子》，以及曾在台湾影坛轰动一时的《杀夫》。和同时期的张毅一样，他的创作辉煌建立在对女性视角的挖掘，以及以电影作为控诉手段对女性的社会地位作时代性批判。《杀夫》以一个女人一生的悲惨遭遇为题，并以她所遭受的凌辱以及不公，作为电影所间接表达的社会疑问，带给了人们诸多影像之外的意识触动。

曾壮祥早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后来留学美国专修电影理论，并获得了得德克萨斯州州立大学奥斯汀分校的电影学硕士学位，与柯一正、万仁等人一样，都是新电影力量中的“海归派”代表。在80年代初期完成了自己的几部电影创作之后，虽然远离了电影界，但是他仍旧继续着自己的电影理想。他后来担任了台湾艺术大学电影学系主任、专任副教授，开始为台湾培养更新更多的电影人才。90年代期间，他也曾参与制作过多部电视单元剧、广告、纪录片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