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第十四章 密室

第十四章 密室

“这是原本生活在美洲大陆的旅鸽。”坎贝尔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阿尔卡,“它们的数量一度达到了50亿只之多,甚至曾经超过了人类,但它们被人类所灭绝。人类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捕杀它们,猎人捕杀它们将肉卖给餐馆,旅鸽的肉细嫩鲜美;将羽毛卖给制衣商。那些从英国来的英格兰和苏格兰王室贵族曾经把猎杀旅鸽当做一种贵族运动。由于旅鸽一年只有一次产蛋期,且只产一只蛋,旅鸽最终在人类的残杀中灭绝,1914年,最后一只人工饲养的旅鸽死亡,标志着旅鸽种族的灭绝。”

光线一闪,另外一只鸟又浮现在房顶上,它长着鹦鹉一样的嘴,和鸭子一样的蹼掌,肚皮的毛是白色的,而背上的羽毛是黑的。

“这是大海雀,它们不能飞行,是食肉动物,糟糕的是它们生存在北大西洋沿岸,它们在英格兰人和冰岛人的捕捉下于1844年灭绝。”

接着,一个奇异动物的影像出现在屋顶,它的脸有点像豹子,下身的尾部有斑马状的花纹,身体则有点像狗,腹部有个袋子。我想到了一种动物——袋鼠,但它明显不是袋鼠。当这个动物出现在屋顶时,大殿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人类把它们称作袋狼,在我们亚特兰蒂斯人眼中,它们是我们最好的猎犬。这是我们为地球带来的生物,但是依然被人类所毁灭了。最后一只袋狼在1936年死亡,此后该种族灭绝。”

接着,屋顶出现了一个人的模样,他长着棕黄色的皮肤,额头略高,头发卷曲。

“塔斯马尼亚人。今人最大的恐怖之处在于他们为了利益可以谋杀他们的同类,这是他们与我们亚特兰蒂斯人最大的区别。这是生活在塔斯马尼亚岛上的塔斯马尼亚人,他们的种族于1876年灭亡,与种族一起灭亡的还有他们的文明。他们与旅鸽、大海雀和袋狼被灭绝的原因是一样的,控制他们土地的人剥夺了塔斯马尼亚人的信仰、文明和生活方式。”

接着,屋顶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山峰,大概有30米高的山峰顶部还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我想不起来这是哪一座山峰,但是看着的确眼熟。

“这是2008年11月,飞机航拍下的乞力马扎罗山顶上的雪。这些雪冠在1.1万年前形成,而当时只剩下了30至40平方米的面积。当时,专家声称,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可能会在未来50年内消融。”

光线一闪,还是乞力马扎罗山,只是这一次山顶上的雪只剩下三处,分别位于乞力马扎罗山顶的东北、西南和中央处,其中中央处的雪最少。

“这是2009年3月15日,飞机航拍下的乞力马扎罗山顶的雪,我不需要多说,雪冠几乎完全消融了,大部分山顶只剩下一层深绿色的苔藓。”

说完这些,坎贝尔将手中的盒子收起,他冷冷地看着我,“时间有限,我只展示这么多。”接着他像一位胜券在握的检察官一样,扫了一眼我和阿尔卡后,用力坐在大殿中央的白椅上。

那白袍女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罗琳。”她说道,“坎贝尔说的都是事实。”

“你必须打开密室,恢复金字塔顶磁欧石的力量。”另外一个白袍男人说道,“接着亚特兰蒂斯卫城将重新浮上水面,亚特兰蒂斯人将重新恢复他们的一切,包括他们对于地球的控制力量。”

罗琳依然没有说话,她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她,我觉得有点悲凉,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元老院……”罗琳吃力地说道,但是她的话立即被一个白袍男人打断,“元老院现在已经进行了表决,你必须打开密室,恢复波塞冬神庙的力量,亚特兰蒂斯必须复国。”

我只觉得胸口有股气在乱冲,我突然明白罗琳做的很多事情的意义,于是我开口了。

“各位。”我说道,“就算我是一个罪犯,我也有自我辩护的机会,在我的世界里如此,在你们的世界里,我想也不会例外。”

在座的白袍人没有说话,他们都在看着我,这让我的勇气又增加了几分。

“坎贝尔他说得没有错。”我说道,但我突然觉得脑子很乱,我只能把我觉得重要的话说出,“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也经历了我们的这个时代,这是社会发展中无法避免的阶段,我们必须依靠信仰和责任来度过这个阶段,而不是控制与反控制。”我将“反控制”这个词说得很重,“因为那意味着战争。”

坎贝尔突然笑了笑,极轻蔑,他看了看我说道:“对不起,请你接着说。”

“你们的文明肯定领先于我们,但是你们也有弱点,人数上的弱点,你们不可能这样征服我们,除非你们可以灭绝我们。”我看着坎贝尔说道,“或者坎贝尔先生的梦想并不是帮助地球,或者帮助亚特兰蒂斯,他仅仅是出于自己的阴谋策划了整个事情。他与数万年前的亚特兰蒂斯寡头政治家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在给自己找理由罢了。”

我相信我的最后一句话激怒了坎贝尔,因为他从白椅上站了起来,愤怒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说到了他的短处。

“亚特兰蒂斯是因为战争和贪婪而沉入了大海,是元老院会议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接着说道,“难道会因为坎贝尔的个人阴谋而再次浮出水面吗?各位都是高尚的人,相信不会被这种人,”我指了指坎贝尔,“所蛊惑。”

坎贝尔恶狠狠地看着我,我用同样恶狠狠的眼光瞪着他。我相信我的话已经在亚特兰蒂斯人中产生了效应,坎贝尔在号召这些亚特兰蒂斯元老院成员时,他一定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引诱和各式各样的威胁,这些人也一定曾经被他牵着鼻子走。大殿中的骚动声更多了,白袍人们在交头接耳。

罗琳悄悄地走到了我的身边,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我一下,满脸笑意,“你很厉害。”

“我是跟电影里学的。”我轻声说道,“罗马元老院开会时都是这样辩论的。”

“各位。”坎贝尔突然说道,“关于打开密室,让卫城重新浮出水面的一系列议题,我们刚才已经讨论过了,难道我们可以推翻我们自己的结论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确信坎贝尔并不算聪明,刚才是在罗琳不在的情况下,他的权威可以被无限放大,而现在,他要求元老院的成员放弃讨论的机会,这种方式实在太蠢,罗琳只需要用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剥去他的权威。

“你在阻挡元老院的议事程序,你在破坏亚特兰蒂斯的制度。”罗琳立即回击道,“我请求重新讨论在我不在时讨论的所有议题,同时,我们的会议应该在这几位今人的旁听下进行。”罗琳用手指了我、阿尔卡和图雅,罗琳加重了语气说道:“亚特兰蒂斯人与今人不是敌人,在几万年来的相处中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亚特兰蒂斯的敌人是叛徒和阴谋家。”说完这话,她又看了看坎贝尔。

大殿里稍微安静了片刻,接着那个白袍女人站起来说道:“我们应该重新讨论刚才所有的议题。”

我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虚脱,坎贝尔依然瞪着我和罗琳,我对他笑了笑,这叫风度。

“但是必须用我们的语言。”那白袍女人说道,“他们可以旁听。”说完,她就坐下了。

我看到罗琳对我点点头,“好吧。”她说道。

我认为亚特兰蒂斯元老院会议会与罗马元老院会议一样,但事实不是这样,有六七名白袍人进行了发言,他们的面色平静,因此我无法根据他们的表情来判断他们在说些什么。在白袍人发言后,罗琳开始讲话了,我注意到,在她讲话时,坐在大殿周围的亚特兰蒂斯人不断地点头示意。

这意味着他们同意罗琳的说法;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强制要求罗琳打开波塞冬神庙内的密室,恢复磁欧石的力量;这意味着我们与亚特兰蒂斯人之间不会发生战争——说心里话,我认为我们的胜算可能比亚特兰蒂斯人还要大些,但那可能是一场极惨烈的战争,这也是罗琳一直在努力的原因,她想制止这场战争。

就在我认为罗琳稳操胜券之时,坎贝尔又有动作了,他依旧掏出了那个盒子,但盒子上的光不再投向屋顶,而是投在他的身前——他的身体站立的角度恰恰挡住了我的视线,盒子发出的光连续闪了七八次,我看到面对着我的亚特兰蒂斯人的脸色变了,显然,坎贝尔的盒子释放出的是不利于我们今人的信息。坎贝尔收起盒子之后,情绪变得越来越亢奋,说到激动之处,他还指向我们,我唯一能判断的是,他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罗琳脸色阴沉,坎贝尔突然示意举手表决,结果亚特兰蒂斯人大多都举手了,到了最后,只剩下罗琳没有举起手。我明白,罗琳输了。

她最终仍然要打开波塞冬神庙的密室,恢复磁欧石的能量,局势最终仍然被坎贝尔所逆转。

坎贝尔傲慢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罗琳向大殿内的亚特兰蒂斯人鞠了半躬,说了一句话后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输了。”她很丧气地对我说道,“坎贝尔拿出了撒手锏。”

“是什么?”我问道,我不知道坎贝尔还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今人比亚特兰蒂斯人更残忍,事实上,我们今人和亚特兰蒂斯人在残忍和贪婪方面差不多。

“他举出了被人类杀害的亚特兰蒂斯人的例子。”罗琳说道,“很多亚特兰蒂斯人在融入人类社会之后,都成为人类社会的精英,这里面包括天文学家、科学家和政治家,其中不少人,是被人类杀害的……”

罗琳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完全明白了,亚特兰蒂斯人在天文学上的知识肯定要超过同时期的地球人,他们很容易成为天文学家,而在欧洲的中世纪,死于宗教法庭的天文学家和科学家不少,这其中应该就有亚特兰蒂斯人。同样,如果亚特兰蒂斯人热衷于政治,他们也能够找到一席之地,但是很少有人能够在政治中真正捞到利益,能够捞到利益的都是那种懂得进退的人,用《史记》里的一句话说,“月满则亏,物盛则衰”。但热衷于政治的,或者是天生的浪漫主义者,或者是心机极深的职业政治家,他们很少能懂得进退。

“坎贝尔举出这样的例子,说服了元老院成员。”罗琳说道,“我无法再说服他们了,我可能必须打开波塞冬神庙的密室。”在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有些奇怪,有点悲伤,又有点压力释放后的解脱,这让我多少有些怀疑她的态度,她是否真的站在我们这一边。但很快我又自责起来,作为一个亚特兰蒂斯人,罗琳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

“打开波塞冬神庙的密室,伤害最大的不是你们。”罗琳轻声地说道,“而是亚特兰蒂斯人本身,我们可能会彻底地失去信仰,失去凝结这个族群的精神力量,但也许,也许我们会更团结吧。但是我尽了一切努力,我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了,如果亚特兰蒂斯卫城被海水淹没了,只要密室尚存一息,人们都还有希望,但是若密室……”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谢谢你。”我对她说道。

“不,我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你们。”罗琳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为的是亚特兰蒂斯。”她的声音突然变高了,“我从来没有忘记我是亚特兰蒂斯人,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元老院的意见是最高意见,当年,也是元老院决定将亚特兰蒂斯沉入海底的。我若不打开,我将被视作亚特兰蒂斯的叛徒。”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像孩子一般发泄着怒气的罗琳,如果她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我们,那又是为了谁?尽管我相信今人最终会在与亚特兰蒂斯人的竞争中占到上风,但是这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想法罢了,如果磁欧石有传说中的力量,那么在今人的核武器没有摧毁它之前,它已经把我们的核武器库摧毁了。

如果我们想战胜亚特兰蒂斯人,就得用同化、假投降的方式去迷惑他们、战胜他们,若想硬碰硬,可能最终难逃一败,但是几万年过去了,亚特兰蒂斯人从来都没有被我们同化过。

是因为他们知道,在地球上的某处,还沉睡着亚特兰蒂斯大陆的核心卫城,当波塞冬神庙的密室被打开之后,磁欧石将恢复动力和能力,亚特兰蒂斯将能够复国。这就是罗琳所说的凝结族群的精神力量。

但罗琳说,他们会失去这种精神力量?

我看着罗琳的身影一点点向大殿的尽头走去,围坐在四周的亚特兰蒂斯人缓缓地站起,也随着罗琳向大殿的深处走着,阿尔卡突然用手碰碰我,“怎么办?”

“跟着他们。”我说道,“只要他们不阻止我们,我们就跟着他们进入密室,如果有必要。”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能有什么必要呢?

阿尔卡向我点点头,他跟着白袍人,向大殿深处走去。我看了一眼图雅,与她一起紧跟着阿尔卡。

在这座大殿中,我已经失去了方向感,白袍人向左走去,我们踱入的是一条白色的巷道。最初巷道光线充足,但是走了大约50米之后,巷道内的光线暗了下来,而且巷道变得越来越窄小——最初可以供多人并行,走到最后,巷道只能供三个人并行了。

除了越来越狭小的空间,我还能感觉巷道似乎是水平向下的,走了大约100米,我突然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三叉戟浮雕。

“快要到了。”我低声对图雅说道,说完我有些后悔,怕引起注意,但是亚特兰蒂斯人沉默地走在前方,仿佛我们不存在一般。

阿尔卡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就在这时,我们前方的亚特兰蒂斯人组成的队伍,突然停住了。

我们的面前是一群白袍人,我甚至根本看不到罗琳,她的身材本来就很矮小,这时候,我听到了坎贝尔的声音,“拿出钥匙。”

罗琳一直随身带着钥匙,可我却从没有察觉过,那钥匙会是什么样的?就在这时,前方的亚特兰蒂斯人突然缓缓地向巷道的两侧移去,当他们的身体靠到巷壁时,他们一点点地把身体匍匐到地上。

我、阿尔卡和图雅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群亚特兰蒂斯人。

我看到了罗琳,她与坎贝尔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而他们俩的面前,是一扇白玉石大门,门上同样刻着三叉戟的浮雕。坎贝尔把右手伸出,他又重复了一遍,“拿出钥匙。”

罗琳看着坎贝尔,解开了她的衬衣领口,从领口极小心地掏出了她的项链,那条细细的金链尽头,有一个船形的鸡心。

罗琳并没有看坎贝尔伸出的右手,她将项链从脖子上取了下来,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捏着那个船形的鸡心,她脸上似乎弥漫着一种神圣的表情,像一位虔诚的信徒即将进入她信仰的神的教堂。

事实不正是如此吗?

那扇白玉石大门没有一丝缝隙,也没有钥匙孔,我不知道罗琳准备把钥匙往哪里插,但就在罗琳准备将鸡心放在门上之时,她突然停住了。

“坎贝尔。”罗琳说道,“按照你的提议,经过亚特兰蒂斯元老院会议的同意,我决定交出神庙密室的钥匙打开密室,你希望用钥匙激活神庙顶部的磁欧石,唤醒我们祖先的力量,重新召唤亚特兰蒂斯大陆,是不是?”

“是。”坎贝尔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好。”罗琳接着说道,“我本人并不同意打开神庙密室,这密室已经封存了50000年,50000年间从来都没有人打开过波塞冬的封印,是不是?”她这话问的是坎贝尔,坎贝尔点点头。

“我将钥匙交给坎贝尔,由坎贝尔来打开。”罗琳轻声说道,当她的眼光转向坎贝尔时,坎贝尔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一样,双手接住了那个船形的鸡心。

“我与剩下的一切没有关系了。”罗琳喃喃自语道,“也许,确实到该结束的时候了。”说完,她向巷壁靠去,当身体靠近巷壁时,她也匍匐在地上。

罗琳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明可以见证这一刻,但她放弃了她的权利,放弃了与坎贝尔平等分享的权利,将一切的控制权交给了坎贝尔。她意识到一旦波塞冬神庙的密室被打开,磁欧石被激活,亚特兰蒂斯的战争机器也将重新运转,这时候坎贝尔将成为亚特兰蒂斯真正的领袖,她现在的放弃,就表明她服从了坎贝尔的意志,她想让坎贝尔忘记刚才的争吵,让坎贝尔成为领袖时不再对她进行打击?

罗琳投降了!这就是人性,亚特兰蒂斯人也是我们人类中的一员,我们性格上的所有特点,他们也有。

但坎贝尔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得意的表情,他将头微微垂下,双手捧着那个船形的鸡心,一点点将身体转到了那扇刻有三叉戟浮雕的白玉石门前,我即将见证最伟大的一刻,亚特兰蒂斯大陆最神秘的一块区域将在我面前被打开。

但是我心里没有任何感情,既不痛苦,也不麻木,人类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时刻,人类在无法抗拒自己命运的时候,就只有接受现实。

当坎贝尔的手即将接近那三叉戟浮雕之时,那鸡心突然跳了起来,它像一块被磁铁吸引的铁块一般,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弧线,突然一下附在了那三叉戟的浮雕之上,坎贝尔的脚步向后不断地退着。脚下的巷道突然开始发出震动声,最初是极轻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到脚下,于是脚部能够感到微微地震动。接着这种震感越来越强,从脚部蔓延到全身。再接着,巷道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被晃动起来。我看到阿尔卡的脸上浮现了恐慌的神色,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我相信我的脸上也有,这种恐惧,是条件反射般的反应,任何人都无法逃避。

我觉得整条巷道如同地震般晃动着,匍匐着的亚特兰蒂斯人依然一动不动,巷道晃动得越来越强烈,我感觉我的眼睑都在晃动着,而那扇白玉石门,终于一点点地打开了,伴随着门的打开,晃动声突然开始转小,在数秒钟之内停止。

而石门,又露出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缝。

亚特兰蒂斯人是不是都有这毛病,建了这么大的门,只开这样一道小缝?

坎贝尔低着头,将身体一点点挤入那道缝隙之中。

我突然明白亚特兰蒂斯人为什么靠着巷壁匍匐,除了对波塞冬的虔诚之心,还有出于安全的考虑,亚特兰蒂斯的卫城可能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从海底浮至海面,倚住墙边是一种较安全的方式。我拉住图雅,向阿尔卡使了个眼色,也把身体倚到了墙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巷道内出奇的安静,亚特兰蒂斯人还匍匐在地上,没有震动声,没有人说话,我甚至连阿尔卡和图雅的呼吸声都听不到,这巷道里的墙壁,仿佛有吸音功能。

下面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应该是比刚才更加剧烈的晃动,然后,我们会有坐电梯的感觉,这片卫城在磁欧石动力的带动下,从海底向海面猛然浮起。磁欧石应该还会启动一个防护罩之类的东西,保护罩用来完整地护住卫城,这样可以保证卫城在水压以及上升过程中不会被海水浸入,能完完整整地升出海面。

然后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放走?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我好歹见证了亚特兰蒂斯的重生,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机会呢?

我终于看到了一点点变化,坎贝尔重新从白玉石门中的那道缝中钻了出来。

他愤怒地向罗琳喊叫着,用的应该是亚特兰蒂斯语,我听不懂,但是他的样子愤怒极了,罗琳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身边的这些亚特兰蒂斯人突然出现了骚动,有些人抬起了头,有些人已经站了起来,这些人的目光无一例外地全部集中在罗琳身上。

罗琳开始冷笑,她突然指着坎贝尔说话,从她的表情和动作来看,这应该是一种斥责,说到最后,罗琳突然迸出了英文,“如果不是你苦苦相逼,事情根本就不会成为这个样子,你一心一意想独揽亚特兰蒂斯元老院的控制权力,为此不惜对我进行诽谤,你还曾经说过我是亚特兰蒂斯的叛徒。”

那些亚特兰蒂斯人已经完全站了起来,有人试图从那道石缝中进入密室,但是走到石门前又忍住了。我心里大起疑惑,亚特兰蒂斯人突然开始内讧起来,这种内讧不是坎贝尔和罗琳之间的争吵,而是坎贝尔和罗琳都开始失去了控制能力。

但罗琳似乎从开始就没有准备控制元老院,这不像她,她是一个控制力极强的女人。

密室出现了变化,情况为什么会这样?

坎贝尔的嘴中不断重复着一句亚特兰蒂斯语,罗琳回答他的是英文,“为什么?即使在刚才的元老院会议中我也曾经暗示过你,密室一旦打开,我们亚特兰蒂斯人的精神纽带可能会丧失,你想过我这句话的意思吗?”

坎贝尔几乎抓狂了,在原地又蹦又跳,我在一旁骇然地看着他。亚特兰蒂斯元老院的成员们也开始陷入了混乱之中,他们或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声音高亢;或者低头不语;还有两三个亚特兰蒂斯人已经开始伏墙痛哭。

于我有利,我在心中说道,他们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我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已。阿尔卡和图雅的脸上同样泛着喜色,敌人内部出问题了。

阿尔卡向我使了一个眼色,他轻轻地穿过陷入混乱的亚特兰蒂斯人群,绕过正在争吵的罗琳和坎贝尔,慢慢移到那白玉石门前,他看一眼四周,显然,没有多少人注意他的行动,他突然顺着那道石缝钻了进去。

阿尔卡钻进去了,他决定自己找到答案。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阿尔卡又从那道石缝中钻了出来,径直向我们走来,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脸色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惊异。

“里面有什么?”虽然我也很想看看波塞冬神庙的密室里有什么,但是我实在缺少阿尔卡的勇气。

“空的。”阿尔卡对我说道,“里面是空的,从天花板上垂下了很多管子,但是密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空管子。”

波塞冬神庙的密室竟然是空的!

这就意味着,亚特兰蒂斯人不可能启动磁欧石,他们不可能让卫城浮上水面。因为没有磁欧石,他们不可能拥有高能量的武器,他们的科学技术再发达,也没有能源或者能量支持。

我突然明白了罗琳最后时刻说的话。

罗琳早就知道,这密室是空的,提供磁欧石的动力早就不复存在了,阿尔卡说他进去后只看见一些空管子,那些空管子也许就是当年密室与磁欧石相联系的管道,把能量输往磁欧石,只是管道还在,能量却消失了。

也许罗琳一直在矛盾之中,她想保护密室不被打开,但是她又不想被坎贝尔挂上亚特兰蒂斯叛徒的罪名,这样就可以理解她的一系列行为。她觉得密室是空的这个秘密,必须保留到最后一刻,她想制止坎贝尔打开密室,但她失败了。

这也就是罗琳在最后时刻突然把打开密室的权利留给坎贝尔的原因,她让坎贝尔一个人去面对痛苦和失望。

是这样的吗?我问自己,就这么简单吗?

亚特兰蒂斯的卫城永远不可能浮出水面了,因为磁欧石的动力源泉消失了,密室是空的,亚特兰蒂斯人复国的梦想永远不可能实现,这个希望的破灭足以摧毁他们的精神信仰。而罗琳试图保护的,正是亚特兰蒂斯人心中的这种信仰,复国的梦想,复国的希望。

罗琳只是在利用我、阿尔卡和图雅,我们只是她的棋子。我一直是她的棋子,而阿尔卡和图雅,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助她面对她的族人,因为罗琳为我们编织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她在为我们和亚特兰蒂斯人之间的和平而奋斗着。

我突然感到恐怖,真正的恐怖,这难道就是亚特兰蒂斯人的智慧和心机吗?恐怖的后面,还有一种无助,我觉得罗琳的目的不仅仅是这些。

不过现在,亚特兰蒂斯人只是一群失去了信仰的普通人而已,我在心里突然笑了笑,他们只有10万人,而且,他们失去了他们的动力,他们无法启动磁欧石,他们无法战胜我们。

坎贝尔突然像疯了一般,不断地猛击着自己的脑袋,我冷冷地看着他的这种行为,在他身边,还有几个亚特兰蒂斯人一边哭泣,一边用头撞着巷壁,鲜血顺着石壁渗了下来。

我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轰隆一声,我脸色一变,我记得罗琳说过,如果磁欧石在卫城城墙被打开的四个小时内无法启动,亚特兰蒂斯卫城将会被海水吞没。

我看了看四周的亚特兰蒂斯人,他们已经无视外界的变化,沉浸在痛苦之中,感觉到这声轰隆的,除了我们,还有罗琳。

罗琳的脸色微变,她显然也听到了这轰隆声,这意味着,沉入海底的这块亚特兰蒂斯大陆,开始出现崩塌的迹象。

罗琳没有再说话,她轻轻地从坎贝尔身边走过,穿过了痛苦的亚特兰蒂斯人群,也穿过了我们,她向我们的右侧走去,那里通向大殿。

我和阿尔卡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开,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

“跟着她。”我对阿尔卡和图雅叫道,“快点追上她。”说完这话,我也向大殿的方向跑去。

“她能到哪里?”阿尔卡在我身边轻声说道。

“她知道密室已空,无法给磁欧石提供能量。”我说道,“这就意味着她明白卫城被打开四个小时后会被海水吞没。她依然坚持从隧道中滑下,就说明她知道从哪里离开,她现在想离开,只有找到她,我们才能和她一起离开。”

“那代表着什么?”图雅问道。

“那个女人一定知道怎么出去。”阿尔卡回答道,“她现在正在准备离开这里。”

我们跑到了大殿上,罗琳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大殿的边缘。

“她在向金字塔外跑。”阿尔卡叫道,我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巷道,没有亚特兰蒂斯人跟着我们出来,他们也许没有察觉罗琳已跑,也许,他们察觉了,但他们放弃了。

他们失去了他们的信仰和梦想,失去了一切,因此他们不在乎他们的生命究竟会走向何方,他们在意的只有他们脚下的这片陆地。

陆地无法升起,他们的希望就无法实现,他们对自己的生命并不珍惜。

但是罗琳除外。

我在心里突然有了另外一个念头,也许,罗琳的心中还有其他的秘密。

我们冲出了金字塔,雾气依然没有散尽,但是耳边已经一片嘈杂,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石头崩塌时互相碰撞发出的轰隆声,有海水拍打石头特有的啪啪声。这种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就在我们耳边响起,我明白,亚特兰蒂斯卫城沉没在即。

“罗琳在哪?”我焦虑地看着,罗琳在我们眼前消失了,她并没有顺着金字塔的台阶往下跑,图雅大声叫道:“她在上面。”

我抬起头,罗琳顺着金字塔的台阶向塔顶爬去,“跟上她。”我大声叫道,她爬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她的个子娇小。就在罗琳快要爬上塔顶之时,阿尔卡已经快要追上她了,但是罗琳还是比他快了一步。冲上塔顶的罗琳突然向那块深绿色的磁欧石推去,那绿石在晃动了一下后,顺着台阶向我们砸了过来,我和图雅奋力闪过,磁欧石下方,竟然还有一个淡黄色的鹅蛋状的物体。

那东西的直径大约有3米,一人半高,我只觉得眼睛一花,罗琳的身体就钻入了那个蛋体中,阿尔卡已经冲上塔顶,他只慢了半步。阿尔卡试图像罗琳那样钻进蛋体,但他的身体像是撞到一堵墙一样被弹了回来,阿尔卡捂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接着不断地敲击着那个蛋体,那蛋体纹丝不动。

我和图雅冲上了塔顶,我试着用手去击那个蛋体,只觉得双手如同击中了一块塑胶,那蛋体是半透明的,我看到罗琳在里面微微地冷笑着。

“水来了!”图雅大叫道,我回过头去,雾气已经开始消散,我们刚才坐车驶过的那条石板路,已经被水淹没,不出10秒钟,我们就会被淹死在这里。

罗琳果然留有后着,她知道塔顶还有一个逃生工具,她从一开始就准备把我们所有人都牺牲掉,这蛋体是亚特兰蒂斯人留下来的一个逃生工具,具有潜水和水下运动的功能。从罗琳钻入蛋体的一刹那,这逃生工具就展现了它的先进识别性——罗琳可以钻入它,而阿尔卡无法钻入。它肯定可以带着罗琳离开,但是我们死定了!

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阿尔卡和图雅,鲸矛依然挂在我的腰间,如果我早点刺死罗琳,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阿尔卡依旧愤怒地砸着那个蛋体,我则放弃了任何动作。我愤怒地看着蛋体里的罗琳,她也许可以杀害我,但是她不应该扯上阿尔卡和图雅,这两个人是无辜的。

罗琳也在看着我,她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就像是我第一次潜水到海底中晕倒,上来之后,她坐在床边看着我的神情,有点点依恋,有点点不舍。

“浑蛋!”我隔着蛋体外壳对她大叫道,“你这个浑蛋!”

我只觉得有一股大力突然扯住了我的胸口,接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清醒过来,只觉得鼻里充斥着怪味,定睛一看,罗琳在我身边,我惊疑不定,抬起头来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淡黄色的空间里。

是那个蛋体,罗琳把我也拽进来了。

“还有他们。”我对着罗琳叫道,“你要救连他们一起救。”

“来不及了。”罗琳冷冷地说道,我只听到了轰的一声,脚下的地似乎开始摇晃,接着只觉得身体像是被一股力量猛然拔起,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罗琳冷冰冰的声音,“把眼睛闭上。”

我感觉到这个蛋体在急速上升,但是胸口却越来越闷,到最后,我只觉得身体上所有的感觉全部集中在胸部,心脏似乎要从胸膛里跳了出来。我想睁开眼睛,耳边依然是罗琳冷冰冰的声音,“如果不想让你的眼睛瞎掉,就别睁眼!”

“我们在做什么?”我试着把这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事实上,这句话我足足说了半分钟,因为我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快了。”她这样回答我。

这话刚刚说完,我只觉得胸口一轻,自己的身体突然冲上前去,接着脑袋一阵剧痛,我撞上了一个东西,然后又被那个东西弹了回来。当我明白刚刚撞上的是乘坐的这个蛋体的顶部时,我突然觉得有一股淡淡的腥味飘进了自己的鼻腔,是海风的味道,是海风,我们从海底出来了!

但这是我最后闻到的气息,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随着压在胸口的这股力量而消失,接着,我的身体一阵冰凉,似乎又被冰冷的海水包围了。

“罗琳。”我轻声地说道,我似乎看到了罗琳,她依然在我的身边,但我无法再睁开自己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应该有很久很久,但是我肯定自己还活着,因为我感觉到我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释放着痛苦,腰、小腿肌肉,乃至我的太阳穴。只要感觉到痛苦,就证明你还活着,不是吗?一旦你什么样的痛苦都感受不到,你肯定是个死人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样的黑暗中挣扎多久,但是我最终还是醒了。

我看到的是一扇窗户,窗户似乎很长,半掩着,窗外有几株粉白色的梅花在黑夜中泛着白光。接着,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黄种人的面孔,平头,一双小眼极有神。

“很好。”他用英语对我说道,“你终于醒了。”

“这是在哪里?”我动了一下身体,忍不住“啊”了一声,依旧浑身疼痛。

“北海道岛的纹别市。”那人说道,“我们在海边发现了你,你是哪里人?”

日本的北海道岛?我竟然一直漂到了太平洋的西岸?但是我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是罗琳把我带到这里的。

“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呢?”我说道。

“不,”他回答道,“你只有一个人。”

我看着他,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不过,”他接着说道,“我们在你的身上发现了一封信,信是干燥的,没有被海水泡过,很奇怪。”

“把信给我看看。”我说道。

那人递给我一封信,准确地说,是一张纸。

我会再回来的。另外,我从未爱过你,对不起。R

是罗琳,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就走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完全是为了自己而进入亚特兰蒂斯,直至最后一刻,她才展现出她的用心。她早就知道了坎贝尔进入亚特兰蒂斯的卫城会毁灭了卫城,因为为磁欧石提供能量的波塞冬神庙内的密室已经空了,她仍然把地图留给坎贝尔,是她让坎贝尔毁了亚特兰蒂斯卫城,因为她早就知道密室是空的,她还知道金字塔顶有个逃生装置。

她曾经想让元老院的成员们站在她这边,但是当她发现元老院的成员们在发现密室已空、希望破灭就自乱阵脚时,她又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

也许罗琳不想让亚特兰蒂斯人与我们发生冲突,但她最深远的目的,绝不是如此的简单。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毁了亚特兰蒂斯的卫城,从此以后,亚特兰蒂斯真正地沉入大海中。

权力,我在心中突然对自己说道,权力,坎贝尔已经死了,波塞冬后裔的身份只属于一个人,罗琳。她现在是所有亚特兰蒂斯人的领袖,罗琳已经拥有控制所有亚特兰蒂斯人的合法身份。

信仰,那些葬身于海底的亚特兰蒂斯元老院的成员也许还有信仰,他们最终殉国了,而罗琳所信奉的,可能仅仅是权力。

但她为什么又要救我?

我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窗外,窗户被风完全吹开了,窗外是满天的星斗。

我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将那张纸折起,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