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放逐
风似乎越来越大,从东北的方向刮来,带着低鸣,天空泛着奇怪的淡白色。沉船之前,我的手表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手机丢了,同样,罗琳的手机也丢了,我们不知道时间。现在,我才知道,我的所有经验其实不适合德文岛,金星现在出现了,在东方的天空上,但是天始终没有亮,阴沉,带着点无奈的淡白色。
我确定我们已经翻到了离开那对爱斯基摩夫妇后的第六座山丘,在第三座山丘时,我们又找到了一个石窟,但是罗琳没有进去,她要我们继续跑,现在是第六座,按道理说,这里也应该藏着一个石窟。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
我敲击着眼前这座山丘的石壁,希望可以听到咚咚的回声,但是没有,除了指关节的剧痛,我一无所获。
“再跑。”罗琳说道,“再往前。”
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虽然我感觉再找到一个石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因为第六座山丘与第七座山丘之间的盆地似乎特别长,至少是此前盆地长度的三倍,脚下踩踏的也不是泥土,而是砾石。这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性是碎砾石是雨水冲刷所带来,另外一种可能性是,这里曾经是湖底,在最近一两年干涸了,湖底的碎石得以保留下来。
“很长。”我喘着气对罗琳说道,她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奇异的神色,有点点兴奋,看着我的时候,她似乎笑了笑。
她这是怎么了?
第七座山丘,已经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巨大的东西走向的山丘,山丘足足有五六百米长,横卧在我们面前,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我要一块石壁一块石壁地敲击,那么我要敲到什么时候?
罗琳的动作再次吸引了我的注意,她走到了石壁前,并没有敲击石壁,而是一点点端详着石壁,而且时不时用手拂拭着石壁上的浮灰。五分钟之后,她抬起头对我说道:“找到了。”
我抑制了自己说话的冲动,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身边,罗琳的面前,是一个黑色的刀柄模样的物品,我疑惑地看了看她,她看了我一眼说道:“鲸骨做的。”
“嗯?”
罗琳没有再说话,她轻轻地扭动着那把刀柄,我听到轰轰的声响,我们面前的石壁,如同阿里巴巴面前的山洞一样裂出了一条缝,一股腐败的味道从洞内传了出来,罗琳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跟我来。”
我没有说话,罗琳的动作具有很强的预见性,她放弃进入了我们之前发现的石窟,而执意要往前找,说明她可能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一个石窟。而实际上,罗琳的这种预见性是当我们见到水母以后产生的,也就是说,在进入德文岛的第一个石窟之后,罗琳就开始控制着局势,而我,只不过是她的一个附属品。
我的心完全冷静下来,我静静地看着她,她抬起尖尖的下巴,向我点点头,然后将身体塞入了石壁露出的那道缝里,我不假思索地跟了进去,罗琳已经点燃了她带着的蜡烛。
“天哪。”我轻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不再像我们刚才见过的石窟,洞穴足足有十几米高。我听到了叮咚的声音,这是水珠顺着某处岩壁滴下来的声音,这说明被我们打开前这是一个密闭性极好的空间,在德文岛中竟然没有结冰,保持着较为温暖的温度。
一个宽大,也许是圆形的平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个平台足有1/3个足球场那么大,也许要更大一些,因为在封闭的空间内我失去了准确的面积判断力。罗琳的蜡烛举得很高,但现在,她轻轻地将蜡烛移到脚下。
我们的脚下,堆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包括已经腐烂的皮毛衣物,几把已经生出绿色斑锈的铁制工具,我微微一怔。接着,我的脚又踢到了一个轻飘飘的物体,我蹲下身子查看,这是一个极精致的箱子,箱子的下半部已经完全腐朽了,箱盖还残存着,我轻轻用手抚了一下,那箱盖竟然是藤制的,那藤盖在我的抚摩之下,迅速变成了一堆碎屑,铺散在地面上。
“我刚才摸到了一个藤箱。”我惊异地说道,“这里怎么会有藤箱?”
罗琳没有说话,她径直向着平台的深处走去,那里好像有根柱子,柱子上好像还绑着东西。我再次环顾四周,身边散落的东西实在太多,残存的箱盖还有两三个,不过不再是藤制的,而是兽骨和动物的毛皮共同制成的。就在这时,我听到罗琳发出了轻轻的“嗯”的声音。
“怎么?”我站了起来,快速向她身边走去,当走到她身边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具完整的人形骷髅骨架出现在我的面前,它的头微微低垂着,显然在死亡之前就已经丧失了意识。它的胸口插着一把尖刀,刀亦是兽骨制造的,刀刺入骨架后将骨架嵌入了身后的石柱上。
罗琳没有再说话,她接下来的动作越来越吸引我的注意。这具骷髅就是平台的尽头,她在骷髅身后的石壁和地面上不断搜索着,我不知道她在寻找什么,因为石壁上只有浮灰,而骨架附近的地面上已经不再有任何物品,连衣物的碎片都没有。
第一次的搜索显然没有太多的收获,罗琳索性半跪在地下,在那具被钉在石柱上的骷髅后一点点地搜索着,大概半分钟后,她惊喜地叫了一声。我走了过去,半蹲下,想看看她找到的到底是什么。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找到,因为她找到的东西上面满是刀痕。
地面上大概曾经有一幅画,大概有40平方厘米大小,但是画已经不见了,因为那上面只有刀的划痕,无数条划痕破坏了原有的画,我们只能看到刀痕边缘上的线条,那大概就是这幅画留给我们的最后印迹。
“你要找的是什么?”我问道。
罗琳还是没有说话,她不断地用手擦拭着地面,结果她失望了,因为那幅画被破坏得很严重,地面上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刀痕。
她站了起来,极失望地望了我一眼,“已经消失了。”
很奇怪,我没有生气,虽然我确定罗琳一定对我隐瞒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没有生气。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洞穴入口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形的身影进到了洞内,罗琳举起蜡烛向洞口照去,那个叫做图雅的爱斯基摩女人通红的脸孔出现在我们面前。
“它们可能不再害怕阳光了。”图雅看着我们说道,“别在这里停留了,那些怪物就要来了,我们得接着跑。”
“你丈夫呢?”我问道,我很想知道那个爱斯基摩男人的下落,他救过我,而且他的巨弩是我们最后的武器了。
罗琳没有说话,她又开始重新在石壁上搜索着,我微微有点愠怒,图雅同样有点吃惊地看着罗琳,但她还是回答了我的话,“死了。”
死了,被那些水母分食了。
令我同样吃惊的是,图雅并不伤心。
“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图雅对我们说道,“再接着往岛的深处跑。”
“不。”罗琳轻声说道,“能救我们的地方就在这里,如果这里救不了我们,那么德文岛没有任何地方能救得了我们。”
“为什么?”我问道,“为什么?”
罗琳没有再说话,她继续搜索着,我不知道她在搜索着什么,但很显然,她知道这个洞穴的秘密。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洞穴的秘密?那绑在石柱上的骨架,又是谁?
我转过头去,图雅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们,她大概还没有想好下一步往哪里去,是听信罗琳的话留下,还是像我们刚才那样,疯狂地向岛的深处继续逃亡。
“这个洞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向图雅问道。
“德文岛上所有的洞穴,都是巴罗人开凿的。”图雅对我说道,她不断地回头向身后望去,“从我们的祖先开始,就会在夏天前往德文岛这里打猎,因为这里的麋鹿和北极熊更多,而且可以随时随地打到兔子和北极狐。这些石窟洞穴是用来藏身的。”
她的眼神有点闪烁,这让我怀疑她可能没有说实话。
没错,我们见到的第一个石窟,里面还有两具尸体的那个,看起来的确是藏身的洞窟,我们遇到图雅和她丈夫的那个看起来也是,我找到的第三个石窟,看起来也是,但这一个绝对不是。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经过大量人力的开凿,如果小石窟需要三四个人忙上一两年的话,那么这样一个洞穴,至少要半个部落的人,用上三四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而且,爱斯基摩人一直使用石器和兽骨作为工具,在这个洞穴里,我发现了铁制工具和藤器。
现代人也许不明白,但是在一两百年前,如果有某个爱斯基摩部落集半个部落之力,跨越冰封的西北航道,在德文岛上修建了一座石洞,这样的行为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样的人力付出几乎可以使这个部落覆灭。巨大的人力投入会使部落在猎捕鲸鱼时人手减少,捕获率降低;会使这个部落在受到其他部落武装侵袭时,失去反击的能力,因为他们大部分青壮年都在修建这个洞穴。而这个洞穴,是用石器和骨器一点点修建成的。
“这样一个洞穴,”我绕开我想问的问题,“用了多久才修好?”
图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嗯?”
“这个洞穴修建了很久很久,我的爷爷和奶奶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个洞穴是何时修建的,同样,我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图雅看着我说道。
我按照她说的年代往前推,那代表着这个洞穴至少有300年的历史。
“但这不是藏身洞。”我看着散落满地的弃物,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慢慢升起,是个朦胧的念头,还没有完全成形,“罗琳,你到底在找什么?”
罗琳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她竟然没有理我,转身又继续寻找着,一边找着,还一边喃喃自语,我确信自己快要爆发了,又要再爆发一次。
“你到底在找什么?”我对着罗琳大叫道,但是她没有理我。我回过头看着图雅,图雅依旧呆呆地看着我。
“图雅。”我说道,“这绝不是用于藏身的洞穴,这到底是个什么洞穴?”
图雅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恐惧,但转瞬间她又镇定了下来,“我真的不知道。”
“是流放洞,钱琨。”罗琳突然看着我说道,“这是爱斯基摩人流放犯人的洞穴,我们刚才进入的其他石窟,也许在最近几百年里,才被巴罗人当做了捕猎时休息的洞穴,但是在最初,那些小石窟是看守们住的,看守这个洞穴里被关押的囚犯。”
“囚犯?”我问道。
“囚犯。”罗琳接着向图雅说道,“图雅,你们那种特制的弩,是祖先留给你们的吧?”
图雅吃惊地看着罗琳,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那个被你称作丈夫的人,真的是你丈夫吗?”罗琳接着问道。
我吃惊地看着罗琳,但是图雅的回答更令我惊异,“不是,那是我的哥哥,说他是我的丈夫,是为了欺骗你们。”
我看到罗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她看着我说道:“你明白了吗?”
我当然不明白。
“这种巨型的水母,不是第一次出现,以前也曾经出现过,爱斯基摩人制造了特制的弩杀死过这些水母,这些弩一直保存到现在,当这群水母再次出现时,那群手持巨弩的爱斯基摩猎人又出现了。”罗琳看着图雅说道,“是不是?”
图雅呆呆地看着罗琳,她的眼神表示罗琳说得没有错。
“你们应该被称作终极杀手。”罗琳看着她接着说道,“或者说,是终极猎人,对不对?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这群终极猎人,一定也有很久很久的历史,是你爷爷的爷爷传给你爷爷,你爷爷又传给你们,因为在爱斯基摩部落中,这样的终极猎人,一般都是代代相传的。”
“我们不是终极猎人。”我看到图雅的眼光中闪过了一丝不悦,“我们是‘萨满石士’。”
“什么?”罗琳没有听清她的话。
“萨满。”我说道,“图雅说她是萨满,是他们部落的巫师。”
罗琳有点惊异地看着我,现在该我说话了,“难道你哥哥也是萨满?”我接着问道。
“是萨满石士。”图雅说道,“就是萨满的卫士。”
罗琳依然迷糊,她的知识极丰富,但人的知识总有漏洞,在罗琳的知识体系中,她没有接触过也没有听说过“萨满”一词,但是我不同,我知道什么是萨满。从科教读物、科教电视专题,乃至偶尔陪老妈一起看的琼瑶阿姨的小燕子中,都能看到萨满。
萨满是北方蒙古人种的一种自发性的信仰,多源于母系氏族部落时期。萨满是通古斯语中的智者,智者是一个部落对于聪明人的称呼,深层意义上来说,在一个部落中,只有巫师才可以被称作萨满。这也就形成了我们今天对于萨满的浅层认识,萨满等同于巫师,其实两者也有些许区别。比如有些极个别部落被作为萨满,也就是说,这个部落的所有人都属于巫师世袭,整个部落的居民都是巫师。萨满可以用来称呼巫师个人,也可以称呼一个巫师的部落。
爱斯基摩人是蒙古人种,他们信仰萨满教,但图雅所说的“萨满石士”,还是让我有点糊涂,很多萨满巫师,把本部落的神像定义为石头,那么守护这些神像的人,是不是就是萨满石士?石头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坚毅的象征,那么萨满石士同样可以翻译为像“石头一样勇敢的萨满们”。不过图雅又说了萨满石士是萨满的卫士,那么最精确的解释应该是:像石头一样坚毅的萨满卫士们,他们隶属于巫师。
我看着图雅,“你们是勇敢的萨满战士?”
“是的。”图雅有些感激地看着我,“勇敢的萨满战士们。”
“你的哥哥死了?”我接着说道,但图雅打断了我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会死的。”
我没有接她的话,因为图雅在逃跑,罗琳点出了这一点,“你在逃跑?”
“我不是在逃跑。”罗琳的话让图雅满脸通红,“我哥哥死了,我就是最后一个萨满石士,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不能随随便便就死亡。”
罗琳惊异地看着图雅,她的眼中流露出了钦佩的神情,刹那,我有个奇怪的感觉,洞穴两端的两个女人,她们的生命中似乎有某种共同的特点。但我想到了一点。
“如果你们是最后的萨满石士,那你哥哥为什么要挂起那鲸骨,用所谓的白光召唤援军?”就在这话问出的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了,“那白光不是在召唤援军,而是在……”
“而是在把水母全部引诱上岸。”罗琳冷冷地说道。
图雅同样冷冷地看着罗琳。
“不对,”我接着说道,“水母是看不见那点白光的。”
“我们挂出的白光,不是给水母看的,而是给控制水母的人看的。”图雅冰冷地回答道。
“我要是猜得没有错,”罗琳同样冰冷地说道,“能够控制水母的人,一定与被钉死在这里的人有所联系,说不定,那个控制水母的人就是这具骷髅的后人吧?”
图雅的脸色陡变,她看着罗琳深沉地叫道:“你到底是谁?”
我转过头,紧紧地盯住罗琳,这也是我想问的话,罗琳到底是谁,她对这一切的了解,完全不符合逻辑以及我对她的了解。
罗琳轻轻地笑了笑,将蜡烛向自己的脸庞前靠近了些,“你说呢?”
“我非常想知道。”那个爱斯基摩男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的身影从图雅身后出现,他并没有死,我心中有点点激动,但很快平静了下来。
“你并没有死。”罗琳说道。
“我叫阿尔卡。”那男人对我说道,“我很想知道,你们深夜里来到德文岛做什么。”
“我们的船沉了。”我说道,“我们没有撒谎。”
“你也许没有撒谎,但你的伙伴不一定。”阿尔卡看着罗琳说道,“是不是?”
罗琳没有说话。
“等等。”我看着阿尔卡说道,“你为什么肯定我没有说谎?”
“从你的言行,行事的目的性。”这爱斯基摩人竟然这样说道,“你不可能是故意在深夜冻坏自己的双脚来到这个岛上,而你的伙伴,就不同了。”
我扭过头去,很想听听罗琳的回答,在我的大脑中还没有形成“局”这个词,但是阿尔卡的话表明,罗琳又设了一个局让我进来了。
“你知道这个洞穴的秘密。”图雅接着说道,“你也知道这具骷髅的秘密,你到底是谁?除了我们部落里的萨满石士,没有人知道这个洞穴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这具骷髅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帮罗琳辩解,我也看着她。
“你说呢,钱琨?”她柔声看着我说道,“你说我是谁?”
“我很想知道。”我说道,“罗琳,但是我相信一件事情,我并不了解你,一点都不了解你。”
听到我这句话后,她的眼神闪过了一丝哀愁,但只是数秒钟的事情,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
“水母看来不会来了,”罗琳笑着说道,“是不是?大家不如进来,好好地聊一聊。”
我看到阿尔卡突然掏出了别在左腰一侧的一根棍子,那是根2尺长的白色棍子,一侧已经被尖削,是很好的武器,可以近身肉搏也可以投掷,他紧张地盯着罗琳,做出的是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神态。
图雅则拔出腰间悬着的小弓,弦上搭着一支短箭,只要罗琳有一个异动,图雅的箭和阿尔卡的棍子可能随时会飞出。
“你们没有必要这样。”她轻轻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阿尔卡怒喝道。
“好吧,我是这具骷髅的后人。”罗琳再次轻轻地说道。
我惊异地看着罗琳,说心里话我现在失去了对她的话的判断力。但是阿尔卡和图雅并没有因为罗琳说了这句话而放松警惕,阿尔卡依然用右手举着棍子,图雅则紧紧盯住罗琳。
“不可能的。”阿尔卡说道,“你不可能是他的后裔。”
阿尔卡用的是“他”。
“为什么?”罗琳反问道。
“因为我们的祖先用图画记载了当时的一切,这个人长着与我们一样的头发和眼睛,如果他,”阿尔卡指了指我,“如果他说他是这个人的后裔,还有可能,你绝对不是这个人的后裔。”
我看到罗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我相信我脸上也有一丝苦笑,但接着另外一个想法在我的大脑中浮现了,这个被钉死在这里的人,也是一个长着与我有相同脸庞的人,也就是说,死者是蒙古人种。
“这个人当时到了你们的部落,带来了比你们部落更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技能。”罗琳说道,“他也许还帮助你们的祖先捕过鲸鱼,他的效率极高,这引起了你们萨满的嫉妒,这个人成为你们部落中受年轻人欢迎的人,但是对于部落首领和萨满们来说,这是一种权威的挑战。你们可能策划了一次对他的谋杀,结果换来了他的反击,他召来了他的朋友,可能还有水母,你们之间的战争可能维持了一段时间,但是你们终于抓住了他,并且决定将他在一个远离你们部落聚集地的地方处死。于是你们穿越了现在的阿拉斯加,穿越了北冰洋诸岛,在德文岛上挖了一个洞穴,将他钉死在这里——这是你们处理妖魔的手法。当然,从古至今,每个时代的人处理妖魔的方法大多是将其钉死。还有,这里散落的东西,都是他的物品,包括我的朋友发现的藤器和铁制器具,我相信当他与你们部落相遇时,你们还不懂得如何使用铁器。”
“你说得并不正确。”图雅已经听得呆了,但阿尔卡说话了。
“那你可以补充。”罗琳说道。
“当他为我们部落带来更多的食物时,我们欢迎他,甚至一度准备把他选为我们的首领。”阿尔卡说道,“不仅如此,居住在巴罗的其他部落的人民也很爱戴他,但是他做了一些事情,一些只有妖魔才做的事情。”
罗琳看着阿尔卡,没有打断他的话。
“他选择了背叛我们的信任。”阿尔卡接着说道,“当四个部落的酋长可能共同推选他作为部落的共同领袖之时,他试图挑起四个部落酋长之间的争斗,并杀害了其中的一位酋长。他大量使用我们的人民为他建造大型船只,在采集原料时我们的人民大量死亡。他选中的女子必须成为他的妻子,包括那些有丈夫的女人。”
“就这些?”罗琳接着问道。
“他养殖了大量的水母。”阿尔卡接着说道,“这些水母食肉,我们必须把我们捕来的鲸鱼给这些水母吃,如果捕来的鲸不够,那么我们四个部落的人必须把我们自己当做牺牲品,用人肉来喂养这些水母!”说完这句话之后,阿尔卡恶狠狠地盯着罗琳。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阿尔卡,我承认,任何一个部落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一位领袖,他并不珍惜他的人民,因为他认为他所带来的技术和文化更先进。从理论上来说,这个被绑在柱子上的死者与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一样,甚至要比皮萨罗恶毒了许多,皮萨罗至少还有信仰,这个人似乎没有信仰。他的所作所为听起来——听起来似乎更像一个现代人,一个没有信仰的现代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我问道。
“那恶魔的行为,被我们的祖先刻成壁画,那些壁画至今还在我们祖先居住过的山洞里。”图雅轻声说道,“恶魔的故事,我的爷爷的爷爷告诉我的爷爷,我的爷爷又告诉我们。我爷爷要我们明白,那个魔鬼确实存在过,他曾经想杀害我们所有人,而且,也许有一天他可能回来,现在,他的那些水母又出现了。”
“10000年。”罗琳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大约发生在10000年以前。”
“你怎么知道?”我立即反问道,罗琳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内心如一团乱麻,我必须根据罗琳的话做出判断,但我现在做不出。
“我也有一点要补充的。”罗琳说道,“你们当时并没有准备要杀死他,你们只是准备把他囚禁在这里,因此你们在开凿这个洞穴之后,又挖了一系列小的石窟,这些小石窟正是为看守者准备的,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决定杀死这个人?”
我第一次从阿尔卡的眼中看到了吃惊的神色,但吃惊归吃惊,他没有说话,图雅想说话,但是阿尔卡用眼神制止了她。
“你到底是谁?”阿尔卡问的还是这个问题。
结果罗琳还是没有回答他。
“地球经历过数个冰河期,当冰河期来临时,人类总会发生一些变化,我们所知人类的最后一个冰河期是10000年以前。在这个冰河期期间,尼安德特人灭亡了,他们无法完成生产协作,因为必须躲在山洞里逃避寒冷的侵袭,所以产生了近亲生子,他们的种群最终灭亡了。”罗琳看着我们说道。
我没有说话,我等待着她要说的主题,门外再也没有传来吱吱的声音,阿尔卡和图雅似乎忘记了水母的威胁。
“20000年前,一个蒙古人种部落从中国的阴山山脉向北迁移,他们一直向东北方向走去,一部分人留在了西伯利亚,另外一部分人走到了极北之地,他们认为那是世界的尽头,其实,那是结了冰的白令海峡。这群人穿过了白令海峡,来到了北美,他们从北美洲北端的阿拉斯加,一直穿越到南美洲最南端的巴塔哥尼亚,沿途撒下了无数的文明,包括你们爱斯基摩人的文明、北美印第安人的文明、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以及印加文明,从根子上说,创造这些文明的人的祖先都来自于中国。”罗琳看着我说道。
“你接着往下说。”我回答道。
“时间过了8000至10000年,冰河期接近尾声,居住在阿拉斯加巴罗的爱斯基摩部落在捕鲸的途中,突然在海上发现了一个驾驶着奇怪船只的人,这个人长着与他们一样的面孔,于是爱斯基摩人欢迎了他的加入,后来的事情,我们刚才都说过了。我要说的是刚才没有说的。
“你们之所以没有杀害他,不是因为畏惧他的力量,也不是畏惧他的水母。在与他的战争中,你们很快发现了水母的弱点,一旦水母的头部被击中——准确地说是水母身体上半部分的中央被击中,那里聚着这种巨型水母的神经中枢,当那里被击中后,水母就会死亡。正是在与他的战争中产生了你们,萨满石士。”罗琳很吃力地说出了最后四个字。
“但是那个人在被你们抓住以后,他一定说过这样的话,他的同伴会来救他。你们把他放逐在这里,是因为你们把他当做了人质。所以你们四个部落不但穷极部落之力修了这个洞穴,还修建了三到四个看守者住的石窟。时间过了很久,没有人来救这个被放逐者,你们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于是,你们最终杀死了他。
“但是在他与你们的战争之中,他一定给你们留下了惨痛的经历。于是当年的战士们,把他们的经历保留了下来,他们的身份得以世袭。阿尔卡和图雅,你们就是当年爱斯基摩战士们的后代,所谓的‘萨满石士’。”
“你知道水母的弱点?”我看着罗琳说道,“你知道所有的一切,你到西北航道根本就不是为了寻找白象号失踪的真相,而是为了寻找这个洞穴,是不是?”
罗琳看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到底……”阿尔卡又开始重复他的问题,但被我打断,我心中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我觉得我现在非常清醒,清醒得连自己都有点吃惊。
“罗琳,这不合逻辑。”我看着她说道,“如果你知道这里有一个洞穴,你根本不必扯上我到这里,也不必租用沃尔夫的船在西北航道里乱窜。你完全可以一个人,或者带着一支队伍,用最安全的方式来到这个洞穴里,简单地说你不必冒险。而我们的海上冒险,却几乎使我们都送掉了性命。你一定还有什么东西隐瞒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一定另有原因!”
我的这些话让罗琳有些吃惊,她看了看我,但没有说话。
“你的最终目标,到底是什么?”我看着她说道,我太了解她了,我在马拉加市第一次见她,看似温柔瘦弱的罗琳,其实一直在用坚强的意识和态度控制着一切,甚至包括我。罗琳这一系列冒险行为数次险些将我们的生命送掉,如果这些冒险的最终目的就是这个洞穴,那么非常不符合逻辑。
“你说呢,钱琨?”罗琳看着我问道。
“我不知道。”我非常简单地回答道,“而且你到现在也不愿意说出这个目的,说明这个目的是我们不可能猜测到的,那是你的秘密。”我在话语中加重了“我们”,意思是我与阿尔卡和图雅才是真正的伙伴,而与她,则不再是了。
罗琳没有说话,她用手轻轻地抚摩着被钉死在石柱上的那具骨架,嘴中依然念念有词,说心里话这个动作让我很愤怒,而且她第一次让我产生了这种感觉,她是一个做作的女人。
“回答他的话。”阿尔卡向罗琳喊道,“说话!”
“你在威胁我。”罗琳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她的眼睛依然注视着那具骨架,“你认为你能杀死我吗?”
我看了阿尔卡一眼,示意他收起棍棒,用恐吓的方式与罗琳这样的女人交流是没有意义的,不过说心里话,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与她交流。
“我的命几乎在这些冒险中丧失。”我看着罗琳轻轻地说道,“有好几次。”
“可你知道我不会放弃你,就像你不会放弃我一样。”罗琳同样轻声说道,“你明白的。”
我的心在刹那几乎就要软了下来,但是我想到,几乎每一次罗琳都是用这种方式来牵着我的鼻子走,于是我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但是脸上的表情依旧温柔。
“我知道的。”我说道,“但是有好几次,我几乎丧生,我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但我想知道一点真相,我用生命去换来的,到底是什么?”
“你说呢?”罗琳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相爱的人是应该坦诚的。”我说道,我一直以为,罗琳在用感情控制着我,没有想到,我也会把爱情当做一种诱饵,“所以你至少应该让我明白,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罗琳的脸色变换不停,我直视着她,我需要一个回答,一个让我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的回答,不要和我谈爱情,现在谈爱情太奢侈了,我要先保证我能活下去,因为我不能要一份我根本就无法控制的爱情,也不可以爱一个我根本就摸不透她的心的女人。
但是在这一刹那,我想,也许我找到了她的心。
她的心也许藏在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她与我之间产生的感情——也许称作互动更合适,这互动不过是她被隐藏着的心产生的一点点微妙的感情和依恋,她对我表露出的感情总是点到即止,却总能让我沉迷其中。
因为我是一个怪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一个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