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妖
今年的夏天特别热，马尼尼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因为以往夜晚他睡在船舱时从来都不需要开空调，即使是在7月中旬，不论他的船航行到哪里，只要打开窗户，冰凉的海风就会裹着淡淡的腥味吹进来，人在海风的吹拂下，就会不知不觉地睡着，错，准确地说，是不知不觉地沉醉在其中。
而今年，白象号的大副马尼尼终于安排手下在自己的卧房里安装了一台空调，因为这海洋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即使是在5月底，航行在大西洋上的马尼尼只要打开窗户，闷热的海风就卷着一股腥气冲到卧房里，那股味道让满身疲倦的他几欲作呕。最初他以为老天爷要蕴蓄一场超级台风，只是白象号从美国的迈阿密一直驶到了加拿大西海岸的温哥华，台风没有等到，闷热的天气却让他崩溃了，他做出了让步，决定在自己的房间安上空调。
安上空调的一刹那，马尼尼在心里承认，这海洋让他越来越陌生了。
这是8月初的晚上，闷热的气温总算降了下来，白象号航行在北大西洋的西段，船正沿着加拿大巴芬岛海岸线前进着。作为一艘小型豪华游轮，白象号很少驶往高纬度的地区。它更多的时候总是载着来自美国、英格兰、瑞典和德国的游客沿着地中海跑，从西班牙的马拉加驶到摩纳哥，再从摩纳哥驶到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最后再从那不勒斯驶到希腊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当白象号驶到克里特岛时，一个夏天就这样过完了。
夏末在大西洋西北段航行，这还是马尼尼当上大副后的第一次。他看了看驾驶舱窗外，窗外，太阳依然挂在碧蓝的夜空中，显得诡异极了。这是北半球的极昼现象。这景色越发让他内心烦躁起来，因为他在等待着一个消息，一个白象号是否需要继续前进的消息。
终于，消息到了。
白象号驾驶舱内的墙壁上，安装着一个奇特的计时器，计时器分成三排屏幕，第一排是闭合着的，第二排显示的是年月日，第三排显示的是时间。突然，闭合的第一排屏幕亮了起来，闪出了YES。这个单词的出现，终于让马尼尼的内心有些激动。
航道是通的，这条航道果然通了！
他迫不及待地按下了广播按钮，很快，他的声音就传遍了白象号上的每一寸空间。
“船长已经发回了信号。”马尼尼的声音有点颤抖，“白象号即将驶入西北航道！”
关掉广播按钮的一刹那，马尼尼已经能够想象到白象号内一片欢呼之声。这个夏天总算没有虚度，白象号即将绕过巴芬岛，穿越巴芬岛北部的兰开斯特海峡，再绕过德文岛，再绕过威尔士王子岛，再穿越梅尔维尔和麦克卢尔海峡，然后，他们就会达到终点——阿拉斯加的巴罗。
令他微微感到有些遗憾的是，他没有听到乘客们的欢呼之声，这群乘客仿佛知道他们肯定能通过这条航道一般，这让兴奋的他有点失落。他将头伸出驾驶舱的大门，船上果然是一片寂静，这些乘客似乎是睡着了。
真是一群怪客，不过，这无法阻挡马尼尼的兴奋，因为他们即将穿越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条航线。
这就是500年前英国人魂牵梦萦的西北航道，当时的英国人希望找到一条最近的前往中国明朝的海道。1497年，亨利七世授权意大利航海家约翰·卡伯特从格陵兰岛西部找到一条前往明朝的海道，约翰·卡伯特与其子萨巴斯汀·卡伯特连续三次做出尝试，但是都被严寒和冰山封堵在格陵兰岛西岸。1576年，汉弗里·吉尔伯特爵士和弗罗比歇爵士的尝试均告失败，但汉弗里·吉尔伯特的弟弟阿德里安·吉尔伯特从伊丽莎白女王手中得到了一幅航海图，阿德里安的探险队行驶到了兰开斯特海峡口，在兰开斯特海峡前遇到了巨大的浮冰，最终仍折返。
1616年，英国探险家威廉·巴芬计划考察戴维斯海峡可否作为一条通往太平洋的航道。南行中，巴芬发现兰开斯特海峡可能是西北航道的起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灰心。为了纪念巴芬，兰开斯特湾南部岛屿被命名为巴芬岛，即今天加拿大的巴芬岛。1818年和1829年，苏格兰海军军官约翰·罗斯爵士找到了西北航道的正确位置，同时，他还确定了北磁极。
约翰·富兰克林爵士，他一生经历了三次寻找西北航道的历程，1845年5月，富兰克林率领120人的探险队从伦敦泰晤士河口起航，这是他人生中第三次寻找西北航道。1845年7月，一艘捕鲸船在巴芬湾看到穿行在冰山中的富兰克林探险船“特罗尔号”。但那是人们最后一次看到富兰克林和他的船，他的两艘探险船“特罗尔号”与“埃列巴士号”随后消失在巴芬湾如犬牙交错般的冰山中。
从1845到1857年，一共有40支探险队前往巴芬湾试图穿越兰开斯特海峡寻找富兰克林爵士，其中有部分是皇家海军的搜寻队，也有探险家理查德·柯林森和罗伯特·麦克卢尔率领的探险队，最终，西北航道被搜索富兰克林的搜寻队找到，麦克卢尔于1854年找到了完整的西北航道。而富兰克林夫人最终在1859年找到了富兰克林的消息，在梅尔维尔海峡东侧的威尔士王子岛上她找到了一个石冢，石冢里留下的航海日志表明那是富兰克林的衣冠冢，日志的最后日期为1848年4月24日。在富兰克林离世后，他的副官继续指挥探险队前进，但剩下的人在坏血病和饥饿的夹击下全部死亡。
这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西北航道探险史。
马尼尼看着舱舷外略有些起伏的波浪，500年后的巴芬湾附近，再也看不到巨型的冰山，他只能微微感到一丝冷气，这冷气对他来说有股久违的熟悉感。天气越来越热，西北航道的冰山伴随地球走过了将近1亿年，但是它们还是没有抵挡住汽车行驶中排出的废气，没有抵挡住发电厂排出的二氧化硫。在夜晚惨白的月光下，马尼尼偶尔还能看到一两片在海面上漂浮的冰块，它们像块小小的白手帕，漂浮在深蓝色的海面上，转瞬间，就被海洋吞没了。
这不是一个好景象，马尼尼对自己说道，当年富兰克林和泰坦尼克号在北大西洋西侧遭遇到的巨大的冰山已经不复存在，自然最终败在人类的手中。驾驶席上的卫星定位仪显示白象号即将驶离拜洛特岛，前方就是著名的兰开斯特海峡，进入这道海峡，就进入了西北航道。
就在这时，驾驶舱的大门突然被一名海员推开，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马尼尼，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大副，您最好来看一下。”
“有问题？”马尼尼轻轻地说道，他顺手将驾驶舵定在自动巡航模式上，“出了什么事情？”
“您最好出来看一下！”那名海员接着说道，他又忍不住向船体左翼看了一眼，转过头来时，眼神颇为惊异。
马尼尼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他走出了驾驶舱，心里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所有的乘客几乎都挤在了白象号的左舷甲板上，而且几乎每人手中都持有一个相机，在看到马尼尼从驾驶舱中出来时，他们似乎有点兴奋了，“快看，海岸上！”
马尼尼顺着他们手臂的方向看去，也忍不住轻呼了出来，“天啊！”
拜洛特岛的海滩已经被染成奇异的黄白色，黄白色的菊花在海滩上绽开着，如同给拜洛特岛贫瘠的、本为黑灰色的土地罩上了一层黄白色的地毯，这地毯一直铺到距离海岸线至少一公里外的山丘上。这幅美丽的景色还不是最让人感到吃惊的，让人感到吃惊的是这些菊花的颜色，它们是黄白色的，它们的花瓣像是被激光一样切成两个半圆，一个半圆中的花瓣为淡黄色，另外一个半圆中的花瓣为白色。马尼尼只觉得自己如入仙境，他也忍不住掏出了手机，将这个画面拍了下来。
“我去年曾经到过这里。”马尼尼听到甲板上一名游客大叫道，“我终于等到它们，等到它们了。”
“这算是欢迎仪式了。”旁边的一名游客接话道。
其他的乘客都笑了，似乎觉得他的表现太夸张了。
马尼尼没有在意游客们的喊叫，太美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这半黄半白的菊花，终于减轻了他内心的烦躁，至少西北航道中还有他值得欣赏的美景。
白象号进入兰开斯特海峡已经第7天，时至8月中旬，太阳挂在天空的时间开始变短了，海面上浮动的冰块开始多了起来，但都是些细小的碎冰，最大不过桌面见方，不可能对白象号的航行有任何威胁。8月14日，夜晚11点15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站在甲板上，可以看到空中弥漫着寒冷的雾气，天空在淡淡的月光下呈现出紫罗兰色。代理船长兼大副马尼尼此时已经回到了他的卧室，窗户半开着，冷风吹了进来。他正在用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当天的航海日志——尽管完全可以在电脑上记录航海日志，但马尼尼还是喜欢用最传统的方式写航海日志，而在笔记本上写完航海日志后，他还会用电脑上传到博客上。
就在这时，白象号猛然震动了一下，马尼尼只觉得身下的船体像是突然撞到了一块巨型的冰山一般，他的身体猛然向前冲去，直接砸在了地上。接着他听到了轰的一声闷响，直觉告诉他，这是船体龙骨钢架所发出的声音，不是船底钢板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不断在他的耳边回旋着，他下意识地扒住了床，却发现床身在不断地颤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白象号撞到了冰山？
猛然抬头，马尼尼发现卧室的舷窗慢慢地向右侧倾斜着，这就表明船体的中部正在隆起，难道是被一座徘徊在海底的冰山撞到了船底，不，那轰鸣声依然在他的耳边响着，船底的龙骨架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慢慢地挤压着，而且这种挤压已经使船身开始倾斜，船的中部正在隆起，他卧室里的板凳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左侧滑去。
不，白象号不可能撞上冰山，船上装有最先进的声呐雷达，不论是人工驾驶还是自动巡航，一旦发现海底有异物，声呐雷达都会自动报警，但是船底下到底有什么？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啪的一声巨响，接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一块铁球一样从半空中坠了下来，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整个地板已经呈90度角地向左侧翘起。
船体的龙骨钢架断裂了！
马尼尼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他抓着床头的木制格栅，努力地向窗外望去，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条细细的白丝，将白象号紧紧地围住，马尼尼大惊失色，就在这时，他觉得脚下的地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似的，舷窗突然陷入了黑暗，马尼尼只觉得无数冰冷的海水从四周向自己包围了过来，他终于彻底明白了，白象号已然沉没了。
时间过得很快，2009年转瞬间就过去了一大半，时至9月，我家门口的水杉叶片已经泛起了黄意，水杉林对面，矿务局大院里的桂花又绽开了。打开窗户，桂花浓郁的香气会钻进你的屋里。每到这时，小狗笨笨总会兴奋地在我的脚边大叫着，是的，秋天到了。
我有多久没有罗琳的消息？大概有十个月了吧。她就像一个飘移在我生命中的精灵一样，时隐时现。她最近的情况可能不是太好，她所工作的那家公司开始裁员了，有一次我上了她的博客，发现她博客最后的更新时间是2009年的6月，最后一篇博文上，罗琳很细致地描述了她的工作状况。她被公司裁员了，她失业了。
我尝试着给她打过电话，但是无法拨通，给她发过电邮，但是没有收到回信。于是我暂时不再联系她。我相信，有一天她还会来找我，当她需要我的时候。
这一天终于到了。
门铃响了，透过猫眼，我看到了一个身着运动衫的女孩站在我的门外，为了掩饰她满头的金发，她还罩上了运动衫上的帽子，只露出她大半个瓜子脸庞，当我透过猫眼看着她时，她突然对着猫眼眨了眨她浅蓝色的眼睛。
是罗琳，她终于来了！
我打开了房门，罗琳走了进来，然后双手摊开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你的房间这么乱啊。接着她像个熟人一屁股坐在我电脑旁的沙发上，然后跷起了腿，歪着头看着我。
“你有点瘦了。”我终于忍不住说道，“最近怎么样？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还好。”她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地址是一年前你给我的，你忘了？”
我真的忘了，我苦笑，因为我给她我家地址时，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会到我家里来。
“这里可真够乱的，还有一只乱叫的狗。”笨笨不断地对着罗琳狂吠，这是它的天性，罗琳抬起头看看我，“有没有时间？给你看个东西。”
她还没有变，我在心里说道，她总会轻轻地挖一个坑，然后目送着我跳进去。
“马尼尼，男，33岁，未婚。身高182厘米，体重79公斤，出生于意大利北部内陆城市乌迪内。17岁开始在远洋轮船上担任实习水手，26岁时担任二副，现任小型游轮白象号的大副。”罗琳坐在电脑前打开了一个网页，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典型的意大利人面孔，马尼尼有着黝黑的皮肤和一头黑色的微卷头发，鼻梁挺直，深凹的眼眶里藏着一双蓝色的眼睛，他算是一个美男子了。
“嗯？”
“白象号是一艘小型游轮，它的最大载客量不超过100人。它一般为中老年游客或者富裕的青年人提供固定的旅游路线。白象号固定的旅游路线共有4条，依次是地中海沿岸游、加勒比海诸岛游、新西兰环岛游、美国和加拿大西岸游。这4条线路的最大特点就是游览地区的国家较为安定。事实上，白象号在航行过程从来没有遭遇过海盗。”
“这很正常。”我说道，“地中海地区不可能有海盗，加勒比海诸岛相当于美国的后花园，新西兰岛孤立在南半球，没有多少海盗愿意冒险前往那个地区。”
罗琳点了点头，“但白象号现在失踪了。”
“在哪里失踪的？”我问道。
“白象号偶尔也会根据旅客的要求定制特殊旅游路线，6月下旬，白象号的船东兼老板坎贝尔先生接到了一个订单，有32名乘客希望共同定制一条路线，这32人是在网上下的订单，并且通过VISA支付了定金。”
“坎贝尔答应了？”我的大脑在急速转动着，白象号只是一艘小型游轮，若有人希望将这艘游轮抢劫后转卖，可能根本无法获利，因为海盗更喜欢抢劫大型豪华游轮和油轮。从这个角度来看，这32名乘客至少没有共犯嫌疑。
“坎贝尔无法拒绝，因为这32名乘客开出了天价，每名游客的旅行团费是1万5千美元，坎贝尔若接下这定单，可以获得48万美元，当然是毛利。白象号这样的小型游轮受到经济危机影响较重，他们在6月份甚至都没有接到过一个咨询电话，当32人在网上支付了定金后，坎贝尔当然很激动。”
“你认识这个坎贝尔？”我有些疑惑地问道，罗琳还没有把她的问题端出来，她还在绕圈子。
“我曾经采访过他。”罗琳点点头，“他是一位自由主义者、画家，也写过诗，用父亲留给他的遗产买了白象号，用坎贝尔的话说，‘这样一生都可以与水生活在一起’。”
我闷哼了一声，我想到了加西亚，不过按照罗琳的说法，坎贝尔至少是一位生活在现实中、有着成熟思想的艺术家。
“这32名乘客要求白象号前往加拿大东部的巴芬岛，从巴芬岛进入兰开斯特海峡，他们希望重走当年的西北航道。”罗琳说道，“你知道西北航道吧？”
我知道，人类对于西北航道的搜索属于人类地理大发现的一部分，西北航道的著名之处就在于它的传奇，无数人为寻找它失去了生命，而它的发现同样充满了戏剧性，一位寻找失踪者的探险家找到了西北航道。
“结果呢？”
“你没有世界地图吗？”她问道，我摇了摇头，罗琳突然自语了一句，“我真笨。”她敲了几下键盘，加拿大北部的地图跳了出来，巨大的巴芬岛已经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你可以看到巴芬岛。”罗琳说道，“兰开斯特海峡位于巴芬岛的最北端，白象号是在进入兰开斯特海峡后的第7天失踪的。兰开斯特海峡的最北端是德文岛，德文岛又隔着兰开斯特海峡与巴芬岛和拜洛特岛相望。白象号应该驶到了德文岛的西侧，更准确的说法是，白象号是在德文岛西与威尔士王子岛东的海域里失踪的。”
“这片海域并不大。”我说道，屏幕上出现的只是一条窄小水道，看起来还没有兰开斯特海峡宽阔。但我知道，无数人曾经把生命埋葬在这条水道中，这水道是西北航道最危险的一段，在过去500年中，这条水道真正可供通航的时间甚至不到一个星期，“但很危险。”
“你说的是以前。”罗琳看着我说道，“西北航道之所以充满了危险，是因为海面上满是浮冰，有时候海面甚至完全被冰封住，受北磁极的影响，指南针可能会失效。但现在，西北航道的冰山已经快要融化了。那是一条安全的通道，就如同巴拿马运河一般。”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在电视或者网络上不断看到北极圈附近的冰山正在剧烈消融的新闻，最新的一条新闻是，2009年的夏天，北极经历了2000年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同样，我的脑子也有很多疑问，我正在一条条地将它们整理出来。
“你有什么建议？”罗琳看着我说道。
“你要知道。”我说道，“现在不是200年前的时代，白象号上带着卫星定位仪，即使它失踪在这片海域里，卫星也能够找到它。”
“你说的那个东西不是卫星定位仪，那个东西叫做船舶航行数据记录仪，那是白象号失踪之后，轨道卫星唯一能够搜索到的东西。卫星找到了那个航行记录仪，驾驶舱最后时刻的录音还保存在航行记录仪里。卫星是通过记录仪微弱的电磁信号找到它的。”
“罗琳。”我打断了她的话，“你的话让我很模糊，如果有人刻意破坏记录仪，就表明这是一桩刑事案件。但如果我是罪犯，我不会不将里面的录音记录取出，因为那会留下搜索的线索。”
“这才是最奇怪的一点！”罗琳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51区？”
51区？全世界所有的飞碟爱好者以及坚信外星生物存在的人们，都知道51区，我也不例外。51区位于美国内华达州林肯郡，那是个军事禁区，但附近有公路可供通行，当地的人们经常声称他们在51区的上空看到了不明飞行物。
“白象号是在8月14日失踪的。”罗琳看着我说道，“8月28日，白象号的船舶航行记录仪被卫星找到，记录仪被丢弃在51区旁的一条公路上。”
我看着罗琳，“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外星人绑架了白象号上面的所有人，然后制造了白象号失踪的假象，最后再将白象号上的船舶航行记录仪抛到51区？”
“恰恰不是这样，我认为记录仪出现在51区，才是一个假象。”罗琳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51区在很多电影里已经被神化，将这个记录仪抛到51区，只不过是一种障眼法，有人故意将记录仪抛在那里，好让别人以为白象号的失踪与所谓的不明飞行物和外星人有关。”
我没有说话，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人故意将这个记录仪抛到了51区，就是想吸引别人往外星人这方面来想，从而隐藏真正的事实。
“白象号失踪，”我接着问道，“对谁最有利？”问完这话我在心里摇了摇头，一群希望重游西北航道的探险旅客，一艘小型游轮，说心里话，他们对于海盗还是有吸引力的，但是海盗不可能前往加拿大北部诸岛去劫掠，因为海盗的船只可能还未到巴芬岛，就已经被加拿大和美国的海军发现了。
“你终于问到了点子上。”罗琳突然叹了一口气，“对坎贝尔最有利。”
我吃惊地看着她，难道白象号的船东没有随着白象号一起失踪吗？
“因为坎贝尔没有失踪。”罗琳看着我说道，“他一直驾驶着飞机为白象号勘探前方的道路，白象号是由大副马尼尼指挥的。”
“白象号投了巨额的保险。”我突然明白了，像白象号这样的游轮，肯定会在保险公司投下巨额保单，“白象号失踪，最大的受益人是没有失踪、却手握巨额保险单的坎贝尔。”
“你说得很对。”罗琳说道，“坎贝尔不仅是最大的受益人，现在也是白象号失踪事件的最大嫌疑人。”
“你希望洗脱他的嫌疑？”我看着罗琳说道。
“不。”罗琳说道，“我要调查清楚整个事件。”
“如果白象号失踪，”我接着说道，“坎贝尔大概能够拿到多少钱？”说完这话我看着罗琳，从她的话中，我发现她好像很了解坎贝尔，这种了解可能已经转化为信任。
“1000万美元。”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笔足以令人失去理智和判断力的金钱。
“坎贝尔并不缺钱。”罗琳看着我说道，“他的家族在波士顿银行里有股份。”
“你刚才也说了，48万美元的旅行费用是坎贝尔无法拒绝的。”我冷冷地说道，她对坎贝尔的这种信任令我极不舒服，“那么1000万美元的诱惑，坎贝尔凭什么拒绝？”
“你的推理毫无道理。”罗琳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的推理是建立在有罪的基础上，你并没有在意事实。”
“事实是坎贝尔的确没有随着白象号一起失踪，而且他能够领到这1000万美元的保险。”
“坎贝尔能凭借着一己之力让白象号消失在西北航道吗？”罗琳说道，“我有白象号消失前的求救录音，你听一下再作判断，好吗？”
我点了点头，罗琳从她的背包中取出了手机，调出了一段音频录音。
手机里传来了海浪的声音。
“这是8月14日晚11点09分，记录是从这里开始的。”罗琳补充道，“那天晚上，在驾驶舱里值班的并不是马尼尼大副，因为他需要在8月15日白天驾驶白象号驶出兰开斯特海峡，我们听到的声音是二副和值班船员的对话。”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带着点清脆而又极有规律的回音，看来白象号行驶状态平稳，这样的声音大概持续了一分钟，然后，一个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
“二副，声呐上有个奇怪的东西。”那声音说道，“你来看一下。”
四五秒钟之后，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应该是二副的声音。
“天哪，”二副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又迟疑了三四秒钟，船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肯定不是海底冰山。天哪，它有那么多丝状物！天哪，它在移动！”
“它的速度怎么这么快，这到底是什么？”
“要不要通知大副？”
“等下，等下。”二副的声音再次响起，“它消失了，不对，它不是消失，它是躲到了某座海底冰山下面。刚才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琳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我看了看她，她说道：“这段对话时间是在晚上11点09分至11点13分，我们来听下最后两分钟，也就是白象号失踪前两分钟驾驶舱的对话。”
“二副，我们真的不要通知大副吗？”
“那东西消失了。暂时不需要。”
“等等，二副，它在我们前方？”
对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听到了一声轰的闷响，我无法描述这个声音，如果非要有准确的语言来形容，这声音就像是拳击手在训练时击中沙袋时的闷响声，只是这种闷响在瞬间又被放大了。罗琳的手机里传来的是一片嘈杂，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其中，那船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们撞上冰山了。快通知大副！”
“不是冰山。”那二副叫道，“是那个怪物，我被椅子压住了，快通知大副。”
又连续传出几声轰轰的声响。
“我碰不到按钮。”那船员叫道，“天哪，我看到那个怪物了，我看到那个怪物了。”
“什么？”
“美杜莎，美杜莎！”那船员叫道，“那东西是美杜莎！”
手机里的声音，终于完全停止了，屋子里回归寂静，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罗琳，“美杜莎？”
“按照船舶航行记录仪上记录的录音，那名船员最后说的词确实是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海妖。”
我没有说话，美杜莎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蛇发海妖，按照今人的说法，她算是个悲剧人物，命运多舛。她本身是凡身，据说曾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后来她为海神波塞冬所爱，但她非常傲慢，并最终激怒了雅典娜。雅典娜把美杜莎的那头秀发变成了无数毒蛇，美女因此成了妖怪。更可怕的是，美杜莎被赐予了一双能够将人变成石头的眼睛，任何人哪怕只看她一眼，也会立刻变成石头。
在古希腊船员嘴中，美杜莎的故事被不断地流传和放大。海员们经常说，美杜莎游荡在海洋之中，在雾气里，她用甜蜜的歌声诱惑着海员的心，一旦人们无法抵制内心的诱惑而接近她，就会被她变成石头，或者被她头上长满的毒蛇咬死。
“那名船员说他看到了美杜莎？”我说道，“可是我们谁也没有真正见过美杜莎，美杜莎只是被艺术家们创造出来的神话人物。”
“形象。”罗琳对我说道，“你明不明白，那船员所说的是他们遇到的怪物的形象与美杜莎很接近，所以才会脱口而出‘美杜莎’三个字。”
美杜莎的形象？美杜莎最著名的形象应该就是她如毒蛇般的长发。
“二副在观察声呐和船遇险时，他不止一次声称他看到了一个怪物。”罗琳将手机收回了她的背包中，“在二副第一次从船中看到了水中有物体时，二副这样形容那个物体——‘它有那么多丝状物’，这可以看做对那个怪物的第一次描述。第二次描述来自驾驶舱里的值班水手，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叫道，‘美杜莎’。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描述的可能真的是一个长满蛇状长发的怪物吗？”
我很迟钝地看着罗琳，好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希腊传说中的美杜莎，是生活在地中海与爱琴海的女妖，兰开斯特海峡寒冷，就算真的有美杜莎这种怪物，她也不会选择极北苦寒之地的。”
罗琳扑哧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