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庙
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下,将天与地连成灰蒙蒙的一片。山间的两人,正在艰难地向前行走着。山路泥泞,左侧是云雾缭绕的悬崖,崖底是一条湍急的季节河;右侧的山丘上长满了高大却又被藤萝缠绕着的参天大树。在泥路上行走的两人身着灰色的登山套服,这显示他们是专业的户外运动者。已经湿透的山地靴无助地踩在混杂着泥水和碎石的小路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其中一人突然说道:“罗伯特,我累了,坐下来歇会儿吧!”
罗伯特默不做声地坐了下来,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乔,为什么秘鲁人把这条路称作瓦卡?”
“这是个复杂的词。”乔回答道,“最初瓦卡指的是与太阳神有关的一切,包括神的属地、雕像、使用物;再后来,与众不同的事物都可以被称作瓦卡,比如巨大的婴儿,巨大的玉米。在印加时期,与世俗观念有着较大区别的事物都被称作瓦卡。”
罗伯特抬头看了看天,就在他们坐下休息的时候,头顶乌云散尽,暴雨停歇,“瓦卡,真是个见鬼的地方。我们大概还要走多远?”
乔摇了摇头,他有些阴郁地看了看天空,罗伯特接着问道:“你确定那副黄金面具就藏在这座山中吗?”
“我在网上看了那个美国女记者写的报道。”乔说道,“劳尔·皮萨罗没有找到印加王的面具就死了,沉船物品中也没有发现那副面具,唯一的解释是,那面具还藏在这座山中。我们走吧!”
乔慢慢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向身后看了一眼,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大声叫道:“你身后站着谁?”
罗伯特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他的身后空空如也,只有一条幽暗的山道,乔的叫声顺着山道向山下盘旋着。
“你太喜欢吓人了!”罗伯特说道,回头时,乔突然拨出了腰间的匕首,罗伯特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
“我看到你了!”乔双目圆睁,惊恐地大叫道,“从我们上这座山的时候你就紧跟着我们,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罗伯特再次转过头去,身后依然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淡淡的雾气飘过,正想着,他的颈部突然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插入,他回过头来,只看到乔狰狞的面容。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乔的牙齿似乎要渗出血来,“你为什么要穿着这身衣物?”
罗伯特只觉得血液像潮水一般从颈部涌出,寒冷如潮水一样慢慢将他包围,他的身体慢慢瘫倒在路边。
滨城的10月,暑气慢慢地消融在逐渐变黄的梧桐叶中,我静静地坐在家中,与罗琳分手已经将近半年,这半年里我几乎像疯子一样工作,作采访,写小说。我终于在10月下旬接到了罗琳寄来的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的标题只有六个字,“奇异的失踪者”。
罗琳将我们寻找亚特兰蒂斯的探险经历写了下来,发布在网络上,受到了网友的追捧。据说她的博客曾经达到了一天10万的浏览量,结果她很快成为网络上的明星,她写的探险经历被纸媒转载,她的经历俨然成为经济危机中一个精彩而让人深思的故事:贪婪,贪婪是最可怕和无知的力量。
很多读者对于罗琳笔下的那副黄金面具都异常感兴趣,网络上甚至有人专门对其展开了讨论,讨论的焦点就是那副黄金面具是否存在过,得出的结论是存在过,如果不在那艘黄金沉船上,那么就极有可能还留在秘鲁。秘鲁一家名为“印加王”的旅游公司拥有秘鲁雨季旅游的独家经营权,他们决定利用雨季旅游的独家经营权展开所谓的寻宝活动,但寻宝的路线却是传统路线,从库斯科前往西北方向的马丘比丘,只是费用比6、7月份要贵上一倍。
有18人决定参加这种无聊的寻宝活动,但是他们在马丘比丘山脚下的温泉镇阿瓜卡连特突然消失,当地有村民看到这些人是朝着村庄的东方前进,而马丘比丘是在阿瓜卡连特的西北方向。也就是说,这群游人根本没有按照旅游线路前进。
而阿瓜卡连特的东方,有一条被称作瓦卡的道路,即禁路,这条禁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印加时代,传说禁路的尽头,是月亮女神的宫殿。在崇拜太阳神的印加,那是唯一一座月亮神庙。
在印加的创世界神话里,太阳神与月亮女神同时降临人间,而在马丘比丘的东方,乌鲁班巴河的尽头,瓦卡的尽头,就隐藏着月亮女神落入人间的神迹。
这是罗琳转帖的文章,随后是她罗列的18名失踪者的名字,这些名字让我大为惊骇。
这18人中不乏世界著名的探险家,其中包括著名户外节目主持人罗伯特,以及地理杂志特约撰稿人约瑟夫·乔。在罗琳这篇附信中,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著名的探险家都是持着假名参加这次的活动,秘鲁警方调出了入境处的监探录像才查清楚他们的身份。
罗琳在信的最后写道:“钱琨,我决定前往秘鲁,探寻这些失踪者的秘密,直觉告诉我,他们的失踪与太阳神因蒂的面具有着直接的关系。你愿意陪我去吗?11月3日,那个瓜子脸蓝眼睛的女孩在库斯科武器广场前等着你。”
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又陷进去了。
从中国到秘鲁,飞机会在天空中画出半个弧线,穿越大半个地球,尽管秘鲁的11月正值南半球的夏初,但凌晨3点的利马机场依然冷风刺骨。我坐上了从利马开往库斯科的旅游大巴,这趟大巴将经过秘鲁最美丽的旅游路线,纳斯卡—阿亚库乔,穿越安第斯山脉后到达库斯科,只是疲倦的我无心欣赏窗外的景色,熬了半个小时之后,我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大巴已经驶入了库斯科。
天色阴沉,寒气逼人,这是库斯科给我的第一印象,此外,睡了将近16个小时的我只觉得身体异常沉重,胸口微闷,这座海拔在3000米以上的城市还是让我产生了高原反应。我拦下了一辆黄色的士,很快就找到了武器广场。
这是个狭小的、四方形的广场,比广场更气势惊人的是围绕着广场的四排并行的车道,对于很多背包客来说,武器广场是个极具诱惑力的景点。三毛女士在《万水千山走遍》曾经描写过这个广场,在她的笔下,20年前的库斯科依然是一座典型的农业城市,广场上满是兜售土物产的印第安人。20年过去了,武器广场的夜晚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背包客,手持着佳能或者索尼的数码相机贪婪地拍摄着。只有广场边上那座著名的天主教堂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在朦胧的路灯下散发出迷人的暗黄色光芒。
我站在广场中央,胸口起伏不定,高原反应似乎越来越重,内心也越来越迷茫,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我等了你快有五个小时了。”罗琳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你终于来了。”
我回过头去,罗琳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已经和‘印加王’旅行社的一名导游联系上。我们明天上午在武器广场青铜水池边上见面。”在宾馆里,罗琳对我说道,“他叫冈萨雷斯,冈萨雷斯告诉我,一共有18名游客全部通过他们旅行社前往马丘比丘,因为近年来秘鲁政府为了在雨季保护游客的生命安全,只允许‘印加王’这一家旅行社承担雨季里的马丘比丘线路。这名游客在即将行至马丘比丘时,突然转向阿瓜卡连特镇东方。这18个人中还包括曾经用氢气球环游世界的富翁特纳,以及拥有两家棒球俱乐部和一家英超俱乐部全部股权的克里斯托。他们用的全部是假名,还有,他们全部是独自前往,没有带任何随从。”
我心里一颤,我突然想到的是中国的一个传统,古代中国的盗墓贼们,或者单独行动,或者父子、兄弟一起行动,因为盗墓这个行业,只有自己和最亲近的人才信得过。
“有消息说,美国联邦调查局也会介入此事。”罗琳说道,“唯一的理解是,那些人在秘鲁深山寻找比他们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太阳神因蒂的黄金面具?”我问道。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罗琳说道,“此外,明天我们还能从冈萨雷斯嘴中得到一些答案。”
来到秘鲁的第二天,我开始习惯了秘鲁街边的TACO,这是一种流行于墨西哥的食品,在秘鲁街头也有卖,有点像滨城街头的卷饼,一张淡黄色的、用玉米面做成的薄薄圆饼,裹上玉米粒、香肠和土豆泥,放入嘴里时,只觉得满嘴辛辣,因为里面放了很多的辣椒。
“这青铜雕像,为什么要这样子?”罗琳看着武器广场中央青铜水池中的青铜人像说道,那铜像长了一张印第安人的面孔,双手被缚在一起,向上高举着,胸口的衣襟扯开,像是一个正在受刑的犯人。
天气比昨晚要好些,太阳从乌云中露出了一点点脸庞,库斯科的初夏,依然寒冷。
我摇了摇头。
“这是因为,400多年前的武器广场是一个专用刑场,西班牙人用来处决起义的印加人,这相当于你们中国古代的菜市口。”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青铜水池所在地原是焚尸堆。后来这里被建成了水池,这座青铜雕像,是为了纪念那些被杀害的印加人。”
我回过头去,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说话的男人,他身着一件深黑色的上衣,戴着一顶宽檐尼帽,帽檐遮住了他的面孔,他的眼睛在帽子下闪了闪,“你们好,我是冈萨雷斯!”
冈萨雷斯的态度极为诚恳,他回答了我们的所有问题,因为罗琳给他塞了不少美元作为“咨询费用”。
“关于皮萨罗家族得到黄金面具的说法有好几种,一直都在秘鲁流传。其中有一种说法就是西班牙殖民者为了完成统治而编造的谎言,弗朗西斯科·皮萨罗根本就没有得到过黄金面具,但他欺骗了所有人,包括他的弟弟冈萨洛·皮萨罗。冈萨洛·皮萨罗又把这个谎言一直传了下去,直到劳尔·皮萨罗下海去寻找那副黄金面具。”
我没有说话,他说的话有些道理,因为劳尔并没有找到那副黄金面具。
“如果皮萨罗家族并没有得到那副黄金面具,那么那副黄金面具有可能仍然藏在安第斯山脉中。”冈萨雷斯接着说道,“那副被视为帮助第九世印加王帕查库特克统一国家的黄金面具,如果不在西班牙人手中,就一定被第十三世印加王阿塔瓦尔帕送入了月亮神庙。因为那副传说中的‘每隔10年就召唤从天而降的神的战士’的黄金面具,没有到10年的使用期限也就是没有威力,为了不落入西班牙人的手中,所以只能被放入瓦卡尽头的那座月亮神庙里。”
“哦。”
“月亮神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传说,它的神秘性不逊色于马丘比丘。传说月亮女神有一次落入安第斯山脉之中,她的身体至今仍然留在深山里。人们为她落入人间的身体修造了一座神庙。这座神庙据说连修了两次,第一次只有男性祭司参与,结果这些男性祭司全部死亡或者发疯;第二次修建神庙时,使用的全部是贞女,贞女们同样出现了死亡或者发疯的情况,但是比男性祭司们的情况要好多了。月亮神庙最终由贞女们建造起来。”
“贞女?”罗琳问道。
“印加历史上一群奇异女性群体。”我缓缓地说道,来之前我查过了印加的历史,“贞女的身份很奇特,她们被要求终生不能嫁人,只能侍奉太阳神。因此她们身上有很强烈的宗教色彩,但由于印加王是太阳神在人间的化身,所以印加王可以与她们其中的一部分人有人间的一切欲望。”
我看了看罗琳,我想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近500年来,无数人希望找到这座月亮神庙,但都没有成功。”冈萨雷斯说道,“当马丘比丘被人找到之后,这座月亮神庙依然无踪可觅。耶鲁大学的宾汉姆发现了马丘比丘时,他也发现了那条通往月亮神庙的瓦卡。但好几支美国探险队在没有印第安人的带领下强行进入那条瓦卡后失踪,因此,政府彻底封闭了那条道路——那是1911年的事情。”
我默然不语,罗琳说道:“你能不能带我们去那条瓦卡?你不需要带我们进去,只要你带我们找到瓦卡的入口处即可。”
冈萨雷斯脸上现出了为难的表情,罗琳接着说道:“会有一笔极丰厚的酬劳!”
冈萨雷斯的眼睛一亮,“明天上午10点,我们在这里见面出发吧。”
“一言为定!”罗琳说道。
回到宾馆后,我无聊地看着电视,终于找到了体育台,解说员用西班牙语嘶吼着。10分钟后,我才搞清楚是哪两支球队正在比赛,想了半天,我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罗琳。
“我们太盲目。”我进她房间时,她正裹着一条黄色的浴巾在打字,看我进来之后,赶紧又把夹克穿上。
“秘鲁的天气很冷。”我说道,“你要多穿点。”
她回头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心一软,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了。
“你真相信有那副黄金面具?”我问道。
她对我点点头,我沉默了片刻,“我始终无法忘记劳尔的死,他也害死了霍顿。”
“劳尔是因为贪婪而死的。”罗琳说道,“我们找到了黄金面具,可以捐给博物馆。”
“你在乎的是过程?”我淡淡地笑道,“霍顿是因为好奇而死的。”我突然不想讨论黄金面具是否存在的问题,我只想与她讨论这样做的价值。
“你害怕?”她看着我说道,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在说,原来你害怕。
“没有。”我断然回答道,“我怕过什么?”
“每个人都会害怕,我知道的。”她接着说道,“你把我送到那条瓦卡的路口,你或者在那里等我,或者回来等我,我一个人去,冈萨雷斯不是说女人相对于男人来说更安全吗?”
“我陪你去。”我瓮声说道,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你别打字了,早点睡吧。”
“按照印加的传说,男人去那里可能会成为祭品。”她又说道,“你真的不害怕?”
“我不害怕。”我终于说出我内心深处的话,“但是我必须在乎我的生命。不过你既然要去,我陪你就是了。”说完这话,我向她点点头,轻轻地退出她的房间。
明天遇到的会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我在心里问道。
11月5日的清晨,天空阴沉依旧,我与罗琳并肩走入武器广场,我微微觉得有点异样,武器广场中央的商贩竟然一个也见不到了,广场四周倒是有10余名背包客,孤零零地游荡着,像是围着武器广场边上的树转。
冈萨雷斯独自站在青铜水池边,他居然没有带任何行李,像根木桩一样站在水池边上,看到我们来了之后,他点了点头。
“我决定不去了!”他对我们说道,我愣了一下,罗琳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侧身从我们身边走过。只是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他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青铜水池下面,有一个下水道出口。”他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冈萨雷斯的身影快速向广场边上闪去,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广场四周的10余名背包客突然向广场中央慢慢逼近,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罗琳在我身边叫道:“他们是来抓我们的!”
为什么抓我们?我突然想明白了冈萨雷斯的话,青铜水池下面有个出口,他早就知道我们将要被抓,说不定今天他就是个诱饵,但他还是给我们发送了一个暗号。
我看了看身边的青铜水池,碗状的水池清澈见底,不过水池足有3米深,池底部有个窗口大小的封闭着的格栅口,那个格栅下面,一定就是冈萨雷斯所说的下水道出口。
我不想被抓住,我在心里说道。我扯住了罗琳的腰部,她的身体像块棉花糖一样倚在我的身前,我抱着这块棉花糖一头扎入水池中。寒意顺着水一点点向我侵袭过来,我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身体微微一倾,接着眼前一片黑暗,然后鼻腔一酸,身体顺着水池的边缘缓缓地向下滑去,20秒钟后,脚猛然一蹬,我们已经到了水池的底部。
我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有点飘忽的混浊,那格栅就在我的面前,我的手触到了它的两侧,那里焊着两个铜制提手,我用劲提了一下,但格栅纹丝不动。
罗琳在我身边猛摇着头,我看了看她,她抓住我握住提手的左手,掰开后用她的右手握住提手,左手向我做了一个提拉的手势。
她的意思是我们共同来拉开这个格栅,我向她点点头,这样力量用得更均匀些。再次拉动提手,那格栅松了一下,它终于被我们两人合力拉动了!
有希望,我看到罗琳在水中对我笑了笑,我再次拉动了提手,只觉得手中突然一空,身体向后仰去,这格栅终于被我们拉开了!但这只是转瞬间的思想: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从池底涌出,格栅后的洞口形成一个水底的龙卷风暴,我的身体突然像陀螺一般旋转起来,顺着这股吸力,我的身体被卷入了洞口中。
黑暗。眩晕。
水不断地涌入我的嘴、鼻腔和耳朵,脑袋好几次撞到了坚硬的石壁上,没有痛感,因为胸口越来越闷。我想试着找到罗琳,手只能无助地向周边抓去,结果头再次狠狠地撞到石壁上,我痛得大叫一声,结果被狠狠地灌入了一口水。10秒钟后,一股新鲜的空气涌进了我的鼻腔,我只觉得身体一轻,人竟然悬浮在了半空中。
我的身体已经被下水道抛出来了!当我想明白时,我再次重重地摔入一个水池中,身体浮上来时,我看到了不远处的水中漂着一缕长发,罗琳在哪里?那是她的头发吗?
我扎了个猛子,向那缕长发游了过去,突然,我的指尖触到一个柔软的身体,将那身体的脑袋扶出水面后,罗琳惨白的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定是在刚才的滑落过程中被撞晕了。我的手掌抚在她的胸前,掌心感受到了她急促的心跳,就在我准备为她做人工呼吸时,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皮颤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我们在哪里?”她向我问道。
我环顾四周,“我不知道!”
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场所,我们好像是落入了一个封闭的圆形水池中,水池边是一圈石砌的、高于水面半尺的环状圆台。我抱着罗琳的身体向最近的圆台游去,接着将她的身体放在台阶上。我现在得出的结论是,我们跌入了一个圆形的房间里,在这个房间里,人们建造了一个巨大的水池。
“这是武器广场水池的底部!”罗琳对我说道,四五秒钟后,从头顶传来了她的回声,我微微有些吃惊,出现回声表明房间上方有很大的空间。我抬头细看片刻,不知从哪里透入的光线洒在我们头顶,带动着些许的灰尘在半空中飘浮着。四周的墙壁发出幽幽的暗光,房顶距我们不到3米,这样的距离,不应那么长时间后才出现回声。
“我们头顶应该还有个通道。”这话说出后我觉得自己很笨,我们就是通过一个通道坠入这个水池里的。
罗琳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嘴唇,说道:“这个水池里的水是活水。”
活水的意思是,这里的水是循环相通的,如果这是死水一潭,水中应该有浓烈的臭味和各种各样令人作呕的微生物。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接着问道。
我沉默了片刻。
“我先潜到水底。”我说道,“既然是活水,我去看看水底有没有通道。如果水底没有通道,我们再找其他的出路。”我看了看罗琳,她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过来,正观察着四周的墙壁。
“你小心些!”她对我说道。我放下她的手,猛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水中。
水池确实很深,我感觉自己沉了至少有四五米,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完全是一片黑暗,但是水池的最深处,却荡着淡淡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绿光。这绿光令我信心大增,有光线就代表水池下端有出口。于是,这光线成为我在黑暗中的指引。我的身体继续下潜着,那绿光如同风中的烛光一样飘摇闪烁着,这似乎显示水底有水流通过。我更加兴奋,差点想张口呼喊,但嘴刚想张开,一股冷水从鼻腔里呛了进来。
潜水半分钟后,我感觉自己已经潜到了池底,绿色的光线似乎变成了无数绿色的萤火虫,它们像无数绿色的眼睛一样盯着我。透过这些绿眼睛发出的暗光,我看到了池底似乎藏着无数的小木棍,这些绿眼睛正是藏身于木棍缝隙中,也不知这些木棍在水里浸泡了多久,竟然没有腐烂。也许,池底的通道,正是隐藏在这些木棍的下方。
我感觉肺里剩下的氧气已经不多,扒开面前的那堆木棍,指尖传来有些玉石般的润滑的感觉,那群绿色的“萤火虫”似乎被我的动作惊醒,在黑暗中散乱地动起来。我右手的两根手指插入两个小窟窿中,突然间,我大惊,用力甩着手,竟一下没有甩开,那长着两个小洞的物体似乎把我的手指咬住了。挪到眼前定睛一看,一个人的头盖骨在满是绿光的水中孤零零地“瞪”着我。
我只觉得大脑轰一下炸开了,如果在陆地上我一定会大叫起来,但是在水中,我只能拼命向水面游去,当我浮上来时,罗琳正在看着墙壁,看到我的头露出水面,她也大叫了一声。
因为我趴在台阶上,被头骨咬住的手按在台阶上,好半天我才说道:“底下全是人的骨头。”
“冈萨雷斯说过,水池以前是刑场!”罗琳看着我,喘着气说道,“下面可能是放置被处死的印加人尸体的地方。”
“那应该放置了很久。”我爬上台阶,用力掰开了咬住手指的头骨,那头骨在台阶上打了个滚后又掉进了水池中,“池底应该有个排水口,但我无法找到,那排水口上面堆满了人骨。”我打了个寒战,“水因此会排得很慢,同时,雨水又会顺着我们滑下的通道一点点灌入这个水池,形成一个循环系统。但水池底部的排水口会很难找,也不一定适合我们钻出去。对了,你刚才在墙壁上看些什么?”
罗琳抚着墙壁,“这屋子是典型的印加建筑风格,墙壁完全用石块垒成,壁面没有一丝缝隙。我在墙壁上发现了壁画。”她晃了晃她的手机,“防水手机可以当手电筒用。你来看一下这些壁画,很有意思!”
我站起身来,台阶上很滑,青苔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般,凹凸不平地铺在台阶上。映入我眼帘的第1幅壁画,是一个戴着羽毛头盔的男人将一根金杖插入土地的画面,我“啊”地叫了一声,我知道南美洲有一种鸟叫做“科雷肯克”,在印加时代被视为神鸟,而只有印加王才能戴由它们羽毛镶嵌的头盔。科雷肯克的羽毛与一般的鸟类羽毛不同,有点像我们常见的鹅毛,但是比鹅毛要长得多,而壁画上头盔的羽毛,显然符合这一特征。
“是印加王吧?”我说道。
“是第一代印加王征服库斯科的情景。”罗琳接着说道,“印加人没有文字,但是有绘画,这是印加时代平版二维风格的壁画。”
第2幅壁画描绘的是一个同样头戴羽毛头盔的男人站在山丘上接受臣民的呐喊,我们可以把这戴着羽毛头盔的男人视为印加王了。第3幅壁画描绘的是一位印加王正在征战,罗琳说道:“这应该是第三世印加王略克,他征服了科利亚人。”第4幅壁画是一位印加王穿越一座索桥,罗琳说道:“这是第四世印加王迈塔,他建造了印加第一座索桥。”她的知识真的很丰富,因为我来之前也曾经恶补过印加知识,我了解到的是印加贞女、印加的服饰和生活,以及结绳记事。
第5幅壁画描绘的是一位印加王在征战,这样的画面让我觉得有些枯燥,直至我们看到第9幅壁画时,我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
这幅壁画比此前的8幅壁画小了大概1/3,画面上有一弯下弦月挂在半空中,只是这弯下弦月下端少了一半,月亮下面,印加人跪在地上,所有人的表情都惊恐万分,跪在人群前方的,依然是印加王。
“什么意思?”罗琳问道。
我已经明白过来了,“月食,这是一次月食!”
紧接着的第10幅壁画,与第9幅壁画一般大小,半空中依然是那弯少了一半的月亮,而一个长鬈发大耳朵女性的头部,正从天上落了下来。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明白了!”罗琳说道,“印加人习惯把月亮称作月亮女神,印加王后被认为是月亮女神。普通的印加女人是不能留鬈发的,也不可以在耳朵上打孔形成大耳朵,这些外貌特征被认为是神的特点。这个头像模拟的是印加王后,但印加王后在历史上从来都没有被处死过,她的脑袋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如果掉下来的话……”
“是缺了一角的月亮?”我接着说道。
“对!”罗琳说道,“是月亮女神落入人间,所以人们才会去建造那座月亮神庙。这幅壁画正是描绘月亮女神从天上坠落下来的情景。”
第11幅壁画,依然是与第9幅同样大小,画面上是一群身着长袍的女性,小心地捧着那鬈发女性的头部,放置到一座置着茅草顶部的石屋中。
“月亮神庙!”我和罗琳忍不住惊呼出声。
没错,这幅壁画描绘的就是修建月亮神庙的情景。不仅如此,那壁画的左侧,亦躺着很多长袍女性,即使站立在石屋附近的长袍女性的面孔,也浮现出痛苦之色。
“她们很痛苦。”我说道,“从面部表情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