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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斌论
1.12.2 悲伤的意象

悲伤的意象

——郭文斌小说《剪刀》读后

◎赵宏兴

读完《剪刀》(《上海文学》2004年第12期,《小说精选》2004年第12期选载)之后,我的眼里老是有那个男人蹲着身子哧哧地磨剪刀的身影,男人磨剪刀是为了给生病的妻子做针线活用的。剪刀是有意象的,它常用来剪断,表达我们与过去的决裂,新的生命的开始,但作家的这把剪刀却带给我们更为深刻的悲伤。

小说讲述的也是一个不幸家庭的故事,男人的妻子生病了,“医院那鬼地方,是个专门吃钱的地方”。作者没有从纵式的结构中去述说,而是截取了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断面,一圈一圈地清晰而生动地指认,小说一开始就是两口子的拌嘴,他们都被这种沉重压得透不过气来,他们都往对方的痛处损,男人甚至说让女人去死。但男人又后悔地想,“这样拌嘴是他们夫妻几十年的家常菜,可现在妻子病犯了,自己是不该这么损的,但他就是想说,他觉得只有这样说上一通才能轻松一下,要不他都快要支撑不住了”。男人为此也默默地关心着女人,“女人接他的茬,就说明她没有把他的话放到心里去,这让男人再度轻松一下的念头又冒出来。”

这对苦难而生活在底层的夫妻,他们只能如此地释放自己的爱和苦闷。整篇小说没有曲折的情节和过多的场面铺陈,就是从这平凡的繁琐的生活细节开始,对生活和人物作真实的描绘和刻画,让我感到在沉重背后的浓厚爱意,假如没有病魔的折磨,这个家应该洋溢着怎样的温馨。

家庭生活再不幸但还得想方设法撑着,不能塌了天,男人把家里的一头猪、一头老黄牛和几根准备盖房用的檩条都卖了,但凑出来的钱,还不够女人动手术的。清贫的家庭已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变卖了,妻子的病是不能再耽误了,看来只有卖口粮了。

第二天,男人要去赶集卖口粮,临出门,女人却要男人为她磨一把剪刀,“男人问女人磨剪刀干啥。女人说她想做点针线。男人说你就歇着吧,都做了一辈子针线了,又不在这两天。女人说你以为是我给你表现干活?我是想做针线改个心慌,这样窝在炕上,都要把人闷死了。”其实这是女人在撒谎,女人的心里已有了决意。她不愿再拖累这个家庭了,她要把治病的钱留下来给儿子上学。男人不知道女人的心思,他接过剪刀埋头一遍又一遍地磨着,仿佛又回到往日。我能想象到剪刀的刀刃在男人的手中,是如何慢慢地亮起来锋利起来的,但这亮了的剪刀却隐含着巨大的悲剧。

生了病的女人,把从没舍得吃的鸡蛋拿出来给男人做了荷包蛋,在男人临出门时又喊了他的小名,打了一桌白瓷瓷的饼子……女人在面对死亡时,情感是那么的赤诚而真切。

“女人是在儿子放学之前动手的,用的就是那把剪刀。”

小说在这儿就戛然而止了,作者没有过多去描写女人自戕时的血腥场面,但却让人读了有一种在突然之后的惊心动魄。

悲伤是文学的一大题材,悲伤有时更能拨动人的心灵,引起读者共鸣。因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总是有被不幸刻下的印痕,在我读过的悲剧作品中有契诃夫的小人物悲剧系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穷人系列等,悲伤在我的文学启蒙教育中总是大于其他题材,让青春时的我常常为此而惆怅。维特根斯坦说:“如果在观察悲伤时,你用一种特殊的感官,那么你就会有不同的感觉的。你观察是什么悲伤?——只有你在观察时才有悲伤吗?……我的悲伤不再是以前那样了,一年前令我不能忍受的记忆如今已不再是那样了。”

《剪刀》给了我观察悲伤的另一种视野,它敲击了我的灵魂,我没有想到在我们已经现代了的生活中,还有这样不幸的家庭,小说在不长的篇幅里达到了真实的深刻……

(《小说精选》2005年第1期)

赵宏兴 评论家,现供职于《清明》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