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郭文斌的散文是一种感动

◎马凤鸣（回族）

我午睡或晚睡之前，总要翻一翻置与床头的几本书。这已经是多年养成的一种习惯。一般情况下，那些“一只羊三条腿”的读物很难引起我的兴趣。我的眼光多停留在具有乡土气息的文字上，基于这样的原因，我更加关注那些具有乡土味的作家。郭文斌就是这样走入我的视线的。

从朋友处偶然得到了一本他早年的散文集《空信封》。晚睡之前随手拿起来翻了翻，虽然我准备了必要的推脱的理由，但书一打开便合不拢了，合不拢便放不下了，放不下便睡不着了。从此，这本书便在心里住下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啊！只有像郭文斌和我这些经历过贫困生活磨炼的人，品尝过苦难生活滋味的人，才具有的一种心境。

那是怎样的一种忧伤啊！怀旧的、思念的、略带自责的忧伤。如涓涓溪流，流过长期缺钙的心灵，滋润心田。

那是怎样的一种回忆啊！被豆角填补的肚子咕咕作响的音乐的回忆，一辈子也不能忘记的旋律的回忆。

那是怎样的一种乡亲啊！淳朴善良，顺天命，与世无争。只盼着平安、吉祥。每天认真地过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均匀地呼吸，安静地生活。有时也构想明天的美好和未来的幸福。清早起来，干净的空气，挂在坡上的牛羊，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峁。牛羊的叫声，乡亲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山村的古典音乐开始奏响。一种诗意的幸福便驻扎在心里享受美。

那是记忆深处的一片荞麦地。弯弯的小路。象形文字一样的父亲和他的牛。母亲的布底鞋。中秋。腊月。正月。月亮。

记忆如丝如缕。我浸在苦涩里回忆。自责也在回忆的溪流里慢慢上升成一种高度。那些平平常常的人，那些平平常常的事汹涌澎湃地出现在眼前。我好长时间没有这样想过他们了。

感动潮水一样涌来。多少年没有的感觉，流泪的感觉；一个在灯下读一本好书的感觉；被灯光暖暖地照着的感觉；被记忆扇了嘴巴的感觉！

打开的闸门无法关闭。感谢这本书，它给我积蓄的感情一个宣泄的渠道。

《空信封》上写的人和事我大都经历或目睹过，有的事甚至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些琐事都是在常人看来不值得一提，不值得一写的小事。是一些山隅里的残雪，一些羊和牛的事，一些农民的事，一些沟沟坎坎的事。这样的一些事，有些人不写，嫌它琐碎和不成气。

可郭文斌在写它，我也在写它。不同的是他用散文素描而我用诗歌写意。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有相同的地方。

这真是太好了，郭文斌的散文给我以感动。

虽然我不敢评价，但我有话要说。

对于美，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像散文这类文体的美，我认为读后至少应该让人的心灵有所触动，这是底线。如果能让人的眼睛有所潮湿，及而想到极远，极深层的东西，那则是一种少见。郭文斌的散文则属于少见的潮湿的一类。

我们不要套用那些陈旧的教条式的框架来对一本书做解剖式的分析，重要的是去感知和体验。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美的认识也在发生变化。但郭文斌散文的美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比如作品中的景致美。他对一片绿中的一个活动着红色上衣的描写：“哪个收藏家能收藏到这样的一幅画，哪个收藏家能收藏得起这样一幅画。”那个着红衣的劳动着的大婶劳动的美，蓝天绿地中恬静的美，一片绿色的屏障被红色点缀的美，静中有动的美。还有山道上担水的姑娘，青春的、舞动的、弹性的、力量的美。这时，我想到美是不用化装和刻意雕塑的，原始的更美。这一点郭文斌做到了。他散文中的那种绿色的质朴美让人透不过气来。我想，凡是读过他的作品的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和精神的愉悦感。

还有忧伤的美。这并是说只有哭鼻子等比较浅显的东西才有美的体验，这里指的是更深层的不在表皮的东西。忧伤是一种淡泊的美，它是宁静而致远的回忆中流露出的是一弯清泉，一个小孩跌倒后被摔痛的眼泪。总之，忧伤是一种感觉。只有经历过困苦生活的人才能感觉和体验到。郭文斌的散文最大的特点是忧伤的美。虽然我们的家乡贫穷，虽然我们的乡亲穿不好，不像城里人那样光鲜，虽然他们不会讲普通话，屡屡遭到别人的白眼。面对这样的一群人，有些作家出卖贫困以获得掌声，有些作家出卖荒凉以获得成就。写作和功利是很难绝缘的。可《空信封》里没有贫困荒凉的直白描写，我也感觉不到作家在字里行间对故乡比较差的景致一丝一毫的抱怨。我只感觉到忧伤，只感觉到美。像心被它的笔拨了一下，淹过心房的只有泪水。我想这已经足够了。一个作家能用他的笔把被电视等传媒绑架的有些麻木的眼睛刺得有些眼泪已经不容易了，要达到汹涌澎湃则更难得。

我想，凡是读过这本书的人应该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另一种美是语言的美。只有那些经过锤炼的语言的精华，才能有美的感觉。

《空信封》的语言便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的精华。比如，写母亲的布底鞋，用“刺儿刺儿”写声音。用“将满心的希冀纳成慈祥而又温暖的歌，纳成一条清凉而又温柔的溪流”，写母亲的希望。用“一贯的绿。那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绿，那种处女一样一尘不染的绿，就是偶尔有那么一两种红桦点缀其中，也是那么蕴蓄，让人丝毫想不到衬托之类的概念”，写荷花沟的绿色。写我的心情，“我在房里坐着，却被雨打得很湿很湿”。

这仅仅是举例。

我想，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不论是写爱情，写亲情，写人，写事，写景。郭文斌的文字如春绿，如秋雨，如冬雪。绵绵的，软软的，不像夏天的烈日，不像冬天的干冷。好像是夏天的一点凉，好像是秋天的一点伤感，好像是冬天的一点温暖。

一些从心灵飞出的声音。

不能再写了，这已经有些唐突了。

希望他越走越远。

我始终注视着他。

马凤鸣　诗人，现供职于闵宁镇某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