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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斌论
1.9.1 生命烛照

生命烛照

——读郭文斌散文集《空信封》

◎钟正平

我相信,我可能是这本散文集尚未正式问世前的少数几个先睹为快的阅读者之一。我曾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为这本书的清样作了一些文字上的校对工作,并零星记下了最初的一些阅读感受。我相信最初的审美感受是最能逼近作者心灵的,我还相信这书能带领许多读者和我一样进行一次感觉不错的情感旅行,共同分享这一笔人生的、精神的财富。

这本书给我最深刻的阅读感受,就是思想意蕴的现代性和写法上的先锋性,飘逸着浓浓的抒情氛围、思辨色彩和浪漫气息。我感到美好的散文作品就应该是这样的:像人的感情一样节制有度,像人的心境一样自由无束。

《空信封》从作者已发表的二百多篇作品中精编而成,共52篇,大都是些千字左右的抒情短构。作家用一颗成年人的心去触摸生活的本质,咀嚼自我内心的生命体验,苦苦探寻“生命难题和情感困惑”,为心与心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许多篇什的思考具有一定的人性的深度。

人是思想感情的动物,人除了拥有一个现实的物理的世界,还拥有一个思想感情的世界。在思想感情的世界里,人的生命才真正熠熠闪光。文学艺术的本质就是要证明和展示人的这个精神世界的存在、博大、精深和无限美好,郭文斌的散文直逼心灵,探幽索微,把这个世界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思绪、稍纵即逝的感觉、体验都捕捉住了,并且非常丰满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他的散文,写实的不多,叙事的不多,有些篇什,更像散文诗。那是从心田流出的情感之水,那是从生命的琴弦上弹奏的音符。每一个句子,每一个音符,都浸润着青春的遐想和情爱的律动,飞扬着作家的艺术才情,使这书从头到尾保持了一种难得的可读性和启迪意义。即便你的心锁久已尘封锈蚀,你已与世无争,与己无求,说不定他的哪一页短章,哪一句心语、哪一种感觉,哪一个字眼,甚或一篇文章的题目,会突然开启你的心锁、拨动你的心弦,让你的灵魂为之震颤起来,从而高扬生命的风帆。

人生之大恸,莫过于生离死别,在这方面,郭文斌有自己刻骨铭心的体验和把悟。《爱情没有药》《有一种感情无法面对》《落在日子肩头的相思鸟》等篇什,对“分手”“送别”“相思”以及生命与情爱的感受和见解,都可谓惊世骇俗。“这个世界什么也留不住,只有相思还在。”他一方面“制造”着现代人的爱情宣言,一方面又感到“生命太寒冷了”,需“借酒御寒”。他的思考充满痛苦和悲悯色彩,具有浓浓的人生无奈感,叫人不由得不被他说动。

郭文斌的散文中渗透着一种宁静淡泊的人生观和文化人格,对儒释道三家的清静无争、“色空”观、“顿悟”等思想和思维方式都有消化和渗透。《凉天峡》写树,流露出“厌了滚滚红尘、倦了喧喧闹世”的情态;《荷花沟》写绿,崇尚一种“宁静淡远”的存在,但自然界的“荷花毕竟过于淡泊”,作家向往的仍是人间烟火的“荷花”。如此,遁世无为与入世求进的思想相互混杂搏斗,折射出当代文人知识分子的矛盾心态。郭文斌散文中的“我”,被定位为“城市边缘人”,是与乡村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大学生、文化人,其人格特征表现为多愁善感,对人生有着深刻的思索且生命一直感受着痛苦和无奈,是情与爱的精灵。因此,对人、生命、情爱的艺术烛照,就构成了郭文斌散文的思想坐标。

这本散文集还有一个内容,就是对清明节、送寒衣、中秋祭月、燎干等民间习俗和以往农村生活体验的回顾与描写。阅读这类散文,透过那些往昔岁月黄土地上苦难的生存图景,我们分明感到的,是“已被故乡所放逐”的作家那浓浓的化也化解不开的乡愁乡情、乡土情结。

我还觉得,郭文斌很在意散文题目的“制造”,一些题目如同气质绝佳的女性的面颊,叫人一看就喜爱,就产生阅读的欲望。譬如《静夜听月》《雪吻》等。有时候,他的散文像印象派的画,捕捉瞬间感觉的能力和调配色彩的能力都是惊人的,《蛋黄色的办公室》纯粹就是一幅印象派的“黄昏图”。作家对一些物象的捕捉与感觉极其独特和富有诗意,用语也新奇大胆,常有惊人之喻。他的旅游览胜的文字,很少直接描写山水之秀美多姿,笔下所述,多是经作家审美感受融裁之后的自然物象,一切都郭文斌化了,打上了作者思考的烙印。

写法上显得随意、跳荡、不连贯,不刻意经营结构,仿佛文章就在那里等着,在月夜、在床上、在车站、在校园、在教室、在驿站,在随手可及的地方,他只是信手拾拣而来,稍作连缀而已。作者喜欢用句号和逗号为他的思想定格,爱用“制造”一类动态感较强的词,突破了传统散文的章法结构,有艺术探险和文本实验的味道。思绪的片断,如柳絮飞花,并不刻意,但绝不缺少诗意和睿智。

散文是袒露自我人生和心灵的最自由意义上的写作,它是一种不受拘碍的文体,最能展示作家心灵的深度。读散文,常能读出一个人的个性和人格思想。郭文斌是一位充满感情色彩的作家,这仅从他在书的“代后记”《回头一望》中就可浓浓地感觉出来。在《月光下的一片豆地》以及篇幅较长的《一片荞地》中,郭文斌尽情地讴歌了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伟大的母爱,读之催人泪下;而《忧伤的钥匙》则更像一篇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是全书“压轴”的篇什,作者期望以此制造一些关于“散文”的话题,事实上他已经制造了一些话题。在西海固贫瘠干枯的土地上,在富于黄土高原特色的“西海固作家群”中,出现郭文斌这样多情如水的作家,孕育出《空信封》这样秀色可餐的文章,不是很平常的事情。

(《宁夏日报》1998年12月20日)

钟正平 评论家,教授,现任宁夏师范学院副院长。